一路之上薛牧野都沒有理會莫桃,莫桃也悶頭不出聲。回去以後,他也不理會蕭瑟的問話,咕嘟咕嘟將他的藥喝了,回到房間裏關上房門。蕭瑟莫名其妙,追在薛牧野身後詢問。田慧在藥鋪中轉一圈,到底忍不住,來到莫桃的門口,敲敲門道:“二爺,我可以進來嗎?”

莫桃咕噥道:“想進來你就進來。”

田慧推開房門,就見莫桃坐在桌子邊上,一邊看書一邊就著一碟蠶豆喝酒,看的還是昨天那本《大寶積經不動如來會》。田慧嫣然一笑,在莫桃對麵坐下,莞爾道:“二爺,修佛的人好像不應該好酒!”

莫桃沒好氣地道:“誰說我要修佛。再說不少和尚都喝酒。”

田慧更好笑,搶下酒瓶道:“幽煌劍其實是三爺的。三爺都舍得拿出來,說送人就送人,你那麽寶貝何苦?”

莫桃把頭埋在桌子上,痛苦地輕聲道:“田慧,你不明白。天悚當然可以不介意幽煌劍,那把劍本來就是爹給他的。但是我不能不介意,就因為爹把幽煌劍給了天悚,從小到大幽煌山莊裏沒有一個人當我是莊主;更有甚者,阿媽讓我們一起祭祖時說不準我認祖歸宗。大哥姓狄是因為他的養父姓狄,天悚姓莫是因為他的生父姓莫,那我呢?我就姓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莫!從以前的幽煌山莊到現在的榴園,我算是什麽?”

田慧一呆,柔聲道:“已經過去的事情你還念念不忘幹什麽?”

莫桃抬頭苦笑,伸手又拿過酒瓶就喝。田慧急忙來搶。莫桃卻一下子平靜下來,淡淡道:“去把門閂上。”

田慧愕然看莫桃一眼,放下酒瓶去閂門。回來聞見滿屋子的酒味,再看莫桃的頭發濕淋淋的,失聲道:“二爺,你把酒都倒在你頭發上了?”來到莫桃的背後,拿出一條手巾來擦。

莫桃沉聲道:“田慧,你很聰明,幫我想一個辦法,讓人們從此以後別再因為幽煌劍來找我。”

田慧的手停下來,遲疑道:“這個恐怕不容易。現在人人都知道婁澤楓把幽煌劍還給你了,除非我們又把幽煌劍送出去,不然總有人會不死心的。而且沒有理由沒人相信你會把幽煌劍送人。上次三爺是送出幽煌劍是為梅姑娘,你這次再送出幽煌劍隻能是為林姑娘。”

莫桃反手把田慧拉到身前,大笑道:“然後你再派人去把幽煌劍悄悄偷回來。再然後天下人都以為幽煌劍是在昆侖派手裏,永無寧日的就變成昆侖派。幽煌劍在正一道手裏,有本事來搶的人並不多,但在昆侖派手裏,隻怕人人都眼紅。再然後,冰冰在保護幽煌劍的時候受傷,甚至香消玉隕。”

田慧掙開莫桃,雙手亂搖,害怕地道:“二爺,我可沒有這樣說。”

莫桃笑笑道:“你這樣說了我也不怪你。田慧,你忘記我的聽力特別好,曾經聽見你和紅葉姐在我隔壁唱歌!”

當初田慧特意安排莫桃住自己的隔壁,此刻卻萬分後悔這樣的安排,渾身冰涼,雙膝一軟,跪下道:“二爺,你也聽見了,是杜怡的意思。”

莫桃淡然道:“原來是杜怡的意思,你沒有同意,那你今天為何要去勾引程榮武?以你今時今日的地位,用得著再做那樣的事情嗎?”

田慧囁嚅道:“我……”

莫桃冷冷地道:“你顯然又忘記一件事情,我在九龍鎮曾經破壞過好幾次天悚的計劃,暗礁的手法我也非常熟悉。我可能是比不上天悚,但也不差他多少。”

田慧這下連“我”字都說不出來。

莫桃笑一笑,淡淡問:“知道我為何沒有揭穿你嗎?”

田慧茫然搖頭,囁嚅道:“你是怕我去找林姑娘,今天才故意大鬧昆侖派的?”

莫桃起身將田慧攙扶起來,搖頭緩緩道:“不完全。我想看看冰冰是不是值得我放棄一切去和她斯守。如果冰冰還是肯來找我,我會和她一起離開,男耕女織過完下半輩子,今後不見你們,也不見昆侖派的人。因此我必須先安排好幽煌劍。嫁禍的主意不錯,但不應該嫁禍給昆侖派。人選我已經有了,就是正一道的斬龍仙子。她和羅天交好,有一千一萬個理由來偷幽煌劍。現在我需要的是計劃,明白嗎?”

田慧怯生生地看莫桃一眼,低頭道:“明白。我立刻派人去調查斬龍仙子。”又看莫桃一眼,轉身朝外走,忽然聽見莫桃道:“我沒揭穿你是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很感激你,也很感激天悚派你來這裏開藥鋪,但是我喜歡的人始終都是林冰雁,她永遠也不會動你那樣的念頭。梅姑娘尚且要在天悚麵前勉強裝純潔,你日後喜不喜歡的,僅僅是別當著我的麵動那些心思也好。”田慧呆了,回頭看著莫桃,淚水無聲地滾落。良久,自己擦幹淚水,默默地福一福,離開了房間。

莫天悚和梅翩然席地而坐,聽蕊須夫人道:“是,我自私得很,隻想自己清淨,一直就不想管文家的事情,當初也沒有對沛清說實話。沛清的九九功比你現在高明,但是也不足以和飛翼宮抗衡。他在我的書房待了幾天以後,越發覺得自己無力對抗飛翼宮。而九幽之毒發作緩慢,飛翼宮又非常熟悉,並不足以倚kao,他認為自己需要一種新的毒藥。

“恰好中乙又來找我討書。沛清想到了蠱毒,跟著中乙上了桑波寨。那時候蠱苗的榔頭還不是石成,住在舍巴寨。當天夜裏沛清孤身潛入舍巴寨,非常順利地拿到黑虎神像。沛清才智非蠱苗可比,他沒費多少功夫,就發覺神像的尾巴是可以活動的,取下後能分成兩半,無解的贏蠱就藏在那個尾巴中。隻是沛清藏起贏蠱,將黑虎神像放回去的時候,發現中乙站在他的身後。於是他隻好把贏蠱也放回去。

“天亮後沛清兩手空空地離開桑波寨回到我這裏,勸我去對付中乙,我才知道贏蠱之事。蠱苗有名的死纏爛打,我不喜歡沛清去招惹蠱苗,說了他幾句。我們吵起來。記得當時沛清非常激動,垂淚問我不kao毒藥他有沒有可能贏飛翼宮。我知道沒有那樣的可能,一激動將沛清摟在懷裏,幾乎要答應他同去飛翼宮。

“不想這一幕恰好被龍血真君看見。他大叫一聲,撲過來就想打沛清,還一個勁地質問我,為何總是要幫助文家。我不得已,才說出我和文家的真實關係。可是龍血真君還是莫名其妙地亂吃醋,和沛清打起來。從屋子裏一直打到榕樹林子裏,又不巧被你阿媽看見。

“你阿媽做事也是過分了一些,她居然去嫁給狄豐。可是沛清更過分,知道她嫁給狄豐也不肯回家。我相公又起了誤會,終於離開我。唉!紅塵俗世就是這樣,永遠也沒有真正快樂的時候,我實在是厭倦了。天悚,現在你是不是還要懷疑我和你爹?我看沛清,就像是老祖母看孫子。”

莫天悚很不好意思地嘟囔道:“可是你那麽年輕美麗,一點也不像是老祖母。老祖母,跟你的小孫子回去養傷好不好?”

蕊須夫人搖頭道:“我不習慣和那麽多人一起住。”從懷裏拿出一個綢布包遞給莫天悚,“《九九歸一》和這兩顆珠子都還給你算了。”

莫天悚不肯接,大驚道:“老祖母,你是不是今後都不打算再見我了?”

蕊須夫人將綢布包放在地上,點頭道:“今後你要是還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可以找映梅幫忙。映梅的手印比當年我見他又高明很多,足見他這些年盡管隻是躲在日喀則燒火,然並非意誌消沉。奇怪的是,他知道孟青蘿是妖精,又是朋友妻,還是那麽喜歡孟青蘿。剛才若不是他開始害怕見到羅夫人,躲在你的營帳中,我根本就無法傷害羅夫人。他一察覺羅夫人受傷,立刻就追出來。人真是太古怪太複雜!我想自己一個人清淨清淨。其實我再見你也沒有意義,反而讓你夾在我和映梅中間左右為難。”

莫天悚用力搖頭道:“不!我沒有左右為難。禪師已經走了,你就不要再走了,好不好?”見蕊須夫人搖首不答應。莫天悚拿起包裹打開,將《九九歸一》拿在手中,卻把離火珠和坎水珠還給蕊須夫人,哀求道:“你傷還沒好,還是拿著這兩顆珠子好練功治傷,日後還讓小妖還給我就是了。還有,冷香丸我再也不要了,你不用再想辦法去弄丹果。”

蕊須夫人拉住莫天悚的手,笑笑道:“你是一個好孩子!我連你都不想再見,自然也不會再去見小妖。小妖恐怕也是你心中的一個迷團吧?”

莫天悚急道:“夫人,不用說,我不想知道。”

蕊須夫人莞爾道:“留著日後才有借口來找我?那我還非得告訴你不可。其實小妖的事情很簡單。當初藍姬等人爭奪榔頭之位,大家誰也不服氣誰,其中以藍姬最工心計也最悲天憫人,不願意自己人內訌,請中乙做裁判,藏起黑虎神像,約定誰先找到神像榔頭就誰來做。

“在巴相,中乙熟悉的地方除了桑波寨就是榴園。他把黑虎神像藏在榴園後麵的百花山上,也就是小妖家的地方。蠱苗之間的爭奪很少會不用到蠱術的。小妖家裏人怎麽可能抵擋蠱術,被無辜波及,路路續續都死了!中乙很內疚,不再管蠱苗的事情,一走了之。”

莫天悚愕然道:“不是說他們家裏鬧鬼嗎?”

蕊須夫人歎息道:“黑虎神像是蠱苗的最高機密,有人怕黑虎神像落在小妖家人手裏,裝神弄鬼故意嚇唬他們之事也有。加上小妖家的人對蠱術一無所知,中蠱也不知道是中蠱,還以為是鬧鬼,才在巴相傳得沸沸揚揚的。

“當時那個神像是藍姬找到的,但是很多人反對女人做榔頭,所以藍姬就支持石成當了榔頭,其中一個條件就是石成要讓她隨意研究黑虎神像,找出失傳的贏蠱培養方法。

“黑虎神像的尾巴本來是鑲嵌得很牢固的,蠱苗又不敢隨意損壞他們心目中的聖物。可是你爹在中乙的監督下放回贏蠱的時候,沒有把尾巴裝好。結果藍姬也發現了秘密。當時藍姬正在培養金蠶蠱,就讓藍朵來培養贏蠱。

“藍朵很快培養出贏蠱,還有些不服氣當初不是自己找到神像的,居然在小妖伯父身上做試驗。我那天正好路過那裏,看不過眼,又想此事畢竟和沛清有關連,知道小妖伯父已經無救,順手幫他解拖,為懲戒藍朵把黑虎神像拿來送給小妖的伯父陪葬。

“藍朵不知出手救人的是我。想到她培養贏蠱就隻有藍姬知情,回去就找藍姬算賬,硬逼藍姬交出黑虎神像。兩姐妹因此反目成仇。藍姬也沒有黑虎神像交出來,被藍朵聯合石成重傷,真娘救了她以後她才知道藍朵在小妖伯父身上下蠱做試驗,一心隻以為黑虎神像的失蹤乃是上天對蠱苗的懲罰。此後藍姬和藍朵又糾纏好一段時間,藍姬終於大徹大悟,自己一個人躲得遠遠的,去了玉龍雪山。

“藍姬走後,藍朵隱約覺得黑虎神像和小妖一家有關係,又培養出贏蠱,準備去威脅小妖一家。當時小妖一大家人隻剩下小妖和她父母,藍朵就把贏蠱下在小妖的父母身上。不巧的是我那時候恰好去了九龍鎮,找飛翼宮送給你大哥的丫頭雪笠,回巴相的時候,小妖的父母已經過世,剩下小妖孤苦伶仃的還受到所有人的白眼。我也是心中不忍,便拿了一些東西去看小妖,也約略告訴她事情的真像,還暗示她可以去找真娘。

“小妖見過我一麵以後,總是喜歡來找我。我看她可憐,自己一個人又寂寞,斷斷續續地教了小妖不少東西,小妖就變成我的徒弟。小妖記仇得很,一心隻想挑起蠱苗內訌。她偷偷去過幾次桑波寨挑釁,雖然沒成功,可讓石波覺得她很特別,對她動心,她從來不肯理會石波。

“小妖恨透了石成一家人。當日她在桑波寨毀壞的那個黑虎神像的確是假的。你離開巴相後,她把真的神像挖出來,偷偷放在石蘭那裏,還故意讓人發現。鬧得蠱苗的三個寨子都亂哄哄的。

“石蘭氣得很,又覺得對不起小妖,更顧慮小妖和榴園的關係,也不怎麽給自己分辨,隻是找真娘幫忙。真娘不知道原委,勸小妖勸不了,幫石蘭也幫不了,急得差點小產。我看小妖連她伯父的清淨也去打擾,鬧得實在不象話,才回去把小妖趕出巴相,以後也不想再見小妖了。”

莫天悚低頭道:“你不見小妖也可以來見我啊。夫人,我們日後見麵就說些家常,我保證不用任何事情來煩你,好不好?”

蕊須夫人將兩顆珠子硬塞到莫天悚手裏,微笑道:“其實我自己住也寂寞得很,日後說不定會想你,還是會來看你的。不過這兩年我想潛心練練九九功,希望你別來打擾我。好了,你們出來這麽久,央宗和遠山不知怎麽擔心呢,快回去吧。”

莫天悚眼看多說也沒用,低聲道:“翩然,你先走,我最後再和夫人說兩句話。”等梅翩然的影子已經走得看不見了,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夫人,你說的那個一年的期限是不是真的?”

蕊須夫人皺眉道:“為什麽這樣問?”

莫天悚低頭道:“我知道翩然做了很多你不喜歡的事情,其中還包括對不起桃子在內。但是我真的喜歡她。”

蕊須夫人沉默半天,苦笑道:“你沒有猜錯。答應我別那麽猴急,回去問過你阿媽再說。”

莫天悚尷尬地笑笑,嘟囔道:“你可以喜歡我,為什麽不能喜歡翩然?”

蕊須夫人莞爾,歎道:“實際我也不是不喜歡翩然,隻不過……唉!等你日後當爹當爺爺就明白了,自己的子女犯再大的錯,你也會當他是個寶。盡管剛見你的時候,我是很不喜歡你的,但你現在就是文家的人。快走吧,梅姑娘也該等得著急了,還以為我在背後說她什麽壞話呢!”

莫天悚終於站起來,剛要走,又回頭緊緊抱住蕊須夫人,道:“夫人,別那麽絕情,記得日後來看我。”蕊須夫人又催他好幾次,才戀戀不舍地走了。鑽進林子就看見梅翩然果然等得有點著急,忙過去笑著耳語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剛才在夫人那裏證實,我用不著守那一年的清規戒律。我們趕快辦完這裏的事情,回巴相稟明阿媽立刻拜堂。明年就給大哥的兒子添個弟弟出來,好不好?”

梅翩然早羞紅臉,丟下莫天悚飛一般地跑掉了,跑幾步才發覺莫天悚沒有追過來,回去一看,他還在對著林外的空地發呆,急忙叫道:“天悚。”

莫天悚笑笑道:“沒事,沒事。我隻是覺得平白無故給失去一個大kao山,劃不來。你可要賠我。”梅翩然也不出聲,低頭牽著他的手,帶著他朝回走。剛到營地門口就放開他。

這回等在路口的換成央宗,噘噘嘴道:“你們也太能磨蹭了!給梅姑娘接風的菜都熱兩回了。”

梅翩然過去親熱地拉著央宗,賠笑道:“別生氣,是我拉天悚又出去的。我們是去給你買見麵禮去了。”說著拿出一個精致的“珍布柯水”遞給央宗。“以後我們姐妹在一起,還請姐姐多多關照。”(珍布柯水:銀鈴針線筒,藏族婦女最喜愛的華貴飾品。)

央宗的氣消下去不少,回頭瞄一眼莫天悚,嘟囔道:“恐怕是你關照我才對。快走吧,大哥和曆大人都等著呢。是我和荷lou燒的菜,全部都是正宗的川菜,大哥早饞得流口水了!”

莫天悚硬擠到她們中間,笑道:“荷lou不會燒川菜,是你親自下櫥吧?放心,我不會冷落你的。”

不想央宗推他一把,冷哼道:“莫天悚,你要明白狀況,我現在多了一個姐妹陪著,不冷落你已經不錯了!”梅翩然也推莫天悚一把,挽著央宗附和道:“就是,他以為他是誰啊!走,我們別理他!我一直很羨慕你們頭紮小辮,帶著巴珠(頭飾),圍著幫典(圍裙)的打扮。你幫我也這樣穿好不好?”剩下莫天悚一個人無趣地吸吸鼻子,灰溜溜跟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