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慧去找五鳳。莫桃和薛牧野走進飯莊,老板立刻親自過來招呼,將他們領進一個雅間中。莫桃要了一大壺酒,先給自己倒一杯,給薛牧野的時候,薛牧野搖頭道:“我不像你百無禁忌,有個在世扁雀保駕,這時候可不敢喝。”莫桃失笑,也不多勸,自己端杯子一口喝了,緩緩問:“是不是程榮武領人做的?”

薛牧野皺眉道:“是他做的又如何?反正我現在沒事了。不是我想說你,你太喜歡矯枉過正!以前你和林姑娘沒關係,程榮武傷南無,你就可以放過他,此刻你卻不想放過他。那我問你,和程榮武一起的還有林姑娘的父親林勇,你打算怎麽處置?是不是也一刀宰了?”

莫桃一陣沉默,端著杯子要喝,卻又放下酒杯,沉吟道:“薛兄,你覺得我是不是有點太好說話了?張天師逼你答應他向夫人去說什麽?”

薛牧野遲疑道:“他要我勸夫人去找你。老實說,我奇怪得很,就算是他不說,夫人回來也沒有可能不去找你。張天師已是半仙之流,對弈的時候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連落子都不能自主,你們在旁邊坐著卻無絲毫感覺,乃我見過的第一人。我想不明白在這龍虎山的範圍內,他還有什麽事情需要別人幫忙的。我怎麽覺得他是在逼你或者夫人做什麽決定呢!”

莫桃苦笑,岔開問:“剛才彈琴的斬龍仙子的功夫怎麽樣?”

薛牧野道:“她武功不怎麽樣,可有一樣絕技,善招九天玄女。開壇做法往往無往不利。前年山西大旱,她開壇祈雨。片刻大雨如注。據說那天開始下的雨水是紅色的,乃是九天玄女懲罰布雨龍王流出來的血水。因此她才被稱為斬龍仙子。”

莫桃淡淡道:“難怪她和羅天要好。兩人都喜歡借助外力。”

薛牧野道:“九天玄女在黃帝與蚩尤大戰受困時,受老師聖母元君派遣降黃帝側以行幫助,終使黃帝擊敗蚩尤,有功於社稷,轄‘中天、羨天、從天、昊天、蒼天、廓天、鹹天、上天、成天’九天。你可別把她和羅天養的小鬼混為一談。”

莫桃失笑:“究竟何為妖?何為鬼?何為神?何為怪?九天玄女管著那麽多‘天’,總算是還沒管著‘羅天’,因此有功夫來管張惜霎。”

薛牧野莞爾:“你平時隻是不太肯說,實際刁鑽處一點也不在三爺之下!”

莫桃失笑:“從小和他一起長大,就學也學會了。”

責任居然變成莫天悚的!薛牧野更覺得很好笑,正要說莫桃,田慧帶著五鳳推門進來,兩人遂改變話題,誇獎起田慧的歌聲來。

客棧門口兩邊站著男十來個昆侖弟子,人人表情肅穆。見到莫桃獨自過來,一女弟子上前施禮道:“二少爺,請把無聲刀留下。”莫桃有些不舒服,看昆侖派的排場不小,甚是後悔沒帶田慧一起來,隨手將無聲刀遞給女弟子,問:“冰冰呢?”

女弟子道:“師姐和林師伯一起在那邊等你。二少爺請跟我來。”

進客棧,客房門口又站著二十來個人,排成兩行,人人手握劍柄,同樣是表情肅穆,卻不全是昆侖派的了,還有不少程榮武的朋友臨時來湊數的。莫桃當即沉下臉,冷笑一聲,昂首從中間穿過,推門就大笑道:“伯父,幸好我今天不是來找你打架的,不然嚇也被你嚇死了。”

客房已經被布置成一個廳房,林勇坐在正中,林冰雁坐在西邊,不見程向吉和程榮武。莫桃便去林冰雁身邊坐下。林冰雁瞄父親一眼,輕輕推莫桃一下,指著對麵低聲道:“那邊不是有位子。”莫桃不動地方,笑道:“這裏舒服。冰冰,你怎麽一直沒來找我?”林勇實在看不下去,冷哼道:“我看你就是像來打架的!”

莫桃笑道:“我本來是想來談談聘禮,假如伯父想打架,我倒是可以奉陪。”伸手放在茶幾上,旁若無人地低聲道,“冰冰,你把把我的脈。我前兩天發熱,找了好些郎中,喝了好多苦藥也沒好,現在還昏沉沉的呢。”

林冰雁又偷眼看看父親的臉色,蹙眉道:“桃子,你別這樣!”

莫桃霍然起來,大聲道:“好,林冰雁,一句話。看架式你爹也不同意,你跟你爹還是跟我?”

林冰雁嚇一大跳,又羞又氣,也站起來低聲道:“桃子,看你說到哪裏去了。我爹不同意,怎麽肯讓我來見你。”

莫桃冷然一笑,轉頭對林勇抱拳道:“那麽請問林伯父,你同意不同意我和林姑娘成親?”

林勇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有些亂了方寸,拖口而出道:“要冰雁嫁給你也行,你要用幽煌劍做聘禮!”

莫桃縱聲大笑。林冰雁隻覺得無地自容,掉頭跑出去。林勇有些心虛地問:“你笑什麽?”

莫桃侃侃道:“笑你!幽煌劍做聘禮是吧?我給你幽煌劍就是!你能拿幽煌劍幾天?冰冰出嫁之日,聘禮還不回到我的手上嗎?當日在揚州城,天悚請了那麽多人觀看幽煌劍,誰也沒看出劍裏的秘密,你以為你用幾天時間就能看出來嗎?或者你可以留下幽煌劍,那你不就是賣女兒嗎?既然你女兒可以賣,那就有個價錢。好,你開口,我出!”

林勇大怒道:“誰說我要賣女兒?”

莫桃冷冷地道:“那你想要幽煌劍是為了什麽?幽煌劍裏有什麽,一個寶藏而已!現在你不用費力去找寶藏,我給你黃金十萬兩,夠不夠?”

氣得林勇發抖,指著門道:“你滾!快滾!”

莫桃笑笑,果然掉頭就走。出來就見程向吉和程榮武領著一群人堵在門口。莫桃大笑,盯著程向吉淡淡道:“我走了,幽煌劍不是也沒了?可就你們這幾十個人,能奈何我嗎?你問問令郎,當日黿頭渚成千上萬人,莫桃可曾怕過?”忽然提高聲音爆喝道,“都給老子讓路!”

人們嚇一大跳,不少人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那些沒有後退的人則在一瞬間失去莫桃的蹤跡,再一回神的時候,莫桃已經出現在隔壁的房間門口,拍門道:“冰冰,開門!”

林冰雁隔著門氣憤地吼道:“你今天是不是來打架的?”

莫桃大聲道:“是!我剛進門就被你們繳了械!”掌上用力,震斷門閂,硬推開房門,一把拉出林冰雁,緊緊抓住林冰雁的手,對著滿院子的人,大聲問:“你今後跟我還是跟你爹?”

林冰雁漲紅臉,哪裏能回答這樣的問題?莫桃大吼道:“說,你今後跟我還是跟你爹?”林冰雁氣暈了,驀然也吼起來,尖聲道:“那我問你,天悚和我之間,你選誰?”莫桃放開林冰雁,冷冷地道:“我當然是選天悚。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虎目一掃,鎖定剛才那個女弟子,當滿院子人不存在一般,欺身過去,伸手道:“我的無聲刀呢?”

女弟子嚇壞了,下意識地朝程向吉看去。薛牧野和田慧忽然帶人衝進來。薛牧野氣道:“莫桃啊莫桃,有你這樣來拜見長輩的嗎?”田慧則走到程向吉身邊,道福後嬌滴滴地道:“程掌門,要不就用無聲刀做聘禮?”

林冰雁尖叫道:“快去把無聲刀還給他們!”回房用力關上房門,淚水奪眶而出。

莫天悚和梅翩然剛下山,就看見狄遠山站在路口。莫天悚詫異地問道:“大哥,你自己跑出來,映梅禪師呢?”

狄遠山道:“禪師說是收到蕊須夫人的召喚。我怎麽留也留不住,都走好半天了。”笑一笑,對梅翩然招招手,遠遠地走到一邊,低聲道,“梅姑娘,央宗也在。淩辰一回來,她就撇下格茸自己去找荷lou去了。你知道天悚不能生氣,特別是現在他的內傷還沒有好徹底,萬一生氣就麻煩了。”

梅翩然回頭看莫天悚直朝這邊瞅,好笑得很,抿嘴道:“大哥,你想說什麽?”

狄遠山賠個笑臉道:“你知道央宗的脾氣不太好。回去你讓著她一點。”

梅翩然笑道:“放心,這個大哥不說我也知道。”狄遠山尷尬地笑笑,低聲道:“我沒事了,天悚好像等得很急,我們回去吧。”說完就跑了。梅翩然甚是詫異。莫天悚過來問:“大哥和你說什麽?”梅翩然困惑地道:“我也奇怪呢,他什麽都沒說。”

莫天悚低頭想了想,大笑道:“我知道了,大哥肯定是從禪師那裏知道了你的身世,想問問你,可又不知道怎麽開口,最後就什麽也沒有說。”

梅翩然卻不覺得好笑,輕歎道:“要是玉卿夫人知道我和龍王的關係,拚掉老命也會反對的。”

莫天悚急忙岔開道:“翩然,你說夫人找禪師會有什麽事情?”

梅翩然搖搖頭道:“他們也很多年沒見麵了,老朋友見麵,敘敘舊吧!”

莫天悚困惑地問:“他們算是朋友嗎?”忽然變色道,“翩然,你說有沒有可能夫人叫禪師出去是算賬的?”

梅翩然愕然道:“算賬,算什麽賬,他們有仇嗎?”

莫天悚急道:“當然有仇。若非禪師,龍血真君怎麽可能認識羅天,最後慘死在羅天手裏?夫人會去找羅天報仇,也就可能來找禪師報仇。翩然,你趕快幫我找找,看他們是不是在附近。”

梅翩然凝神閉上眼睛,片刻後睜眼道:“他們在那邊,還真打起來了,怎麽辦?”莫天悚掉頭就跑,吼道:“我們快過去啊!”梅翩然急忙追上去,拉著莫天悚一躍七八丈,道:“你放鬆一點,我帶你跑。”

莫天悚記得梅翩然提過她白天沒能力帶人飛,但被她拉著,感覺和飛也差不多。隻一會兒功夫,他們就來到一塊林中空地上。正好看見蕊須夫人飛出無數朵銀光閃閃的銀花做暗器,鋪天蓋地地朝映梅打過去。映梅站立如鬆,雙手交叉,兩拇指伸豎指端相觸,二食指中節直豎,以兩食指端拇指,小指、無名指、中指六指相交叉襯著拇指暨食指,做獅子吼道:“頡哩!”就見隨風開出百朵蓮花,金燦燦地包圍住映梅。蕊須夫人的銀花飛來立刻紛紛墜落地上。

莫天悚幾乎看花眼,喃喃道:“這是什麽功夫?”說完才感覺梅翩然已經放開他,顯得很痛苦的樣子,捂著心口坐在地上,遲疑道:“我也不清楚。你看見禪師的手勢沒有?這就是佛門的印法吧?”

莫天悚大驚道:“翩然,你怎麽了?”梅翩然皺眉道:“難受得很,喘不過氣來。”

莫天悚更驚,被梅翩然推一把,回頭一看,蕊須夫人身上又飛出兩根細長的須蔓,如兩條靈蛇一般,鑽入蓮花空隙,朝映梅身上纏去。

映梅雙手金剛合掌,二食指彎屈指甲相合,二大拇指並立押二食指甲側,誦道:“惹庾鄔瑟尼灑。”蓮花消失,兩把戒刀忽然出現,看架式是要斬斷須蔓。

莫天悚也顧不得有沒有危險,猛地撲出去,叫道:“別打了,求求你們別打了!”還沒等他接近映梅,就覺得身上有如刀割一般地疼,站立不穩,摔倒在地上,一連打了好幾個滾,才停下來。低頭看看,並沒有受傷,翻身爬起來才見映梅就站在他麵前。一扭頭,又見蕊須夫人麵色慘白地坐在地上,很像是受傷的樣子。須蔓已經看不見。莫天悚再回頭看看,梅翩然也還坐在地上,很沒精神,哀求道:“禪師發發慈悲,看在我從小沒人疼的份上,就當是可憐可憐我,別讓我剛剛找著幾個親人,又要失去你們。”說著就想跪下。

映梅伸手沒等莫天悚跪下就把他拉起來,皺眉道:“你當那個妖精是你的親人?她的九九功精湛不少,是不是你教她的?”

莫天悚垂首道:“禪師,她守了文家那麽多年,又救過天悚幾次,你說天悚是不是當她是親人?”

映梅冷哼道:“要不是她,當初文家先祖的修緣、修藝兩兄弟如何會反目成仇?你還幫她說話,就是你爹也恨她入骨!沒有她在一邊,文家在巴相絕對比目前興旺。”

莫天悚發暈,更頭疼之極,嘟囔道:“禪師,出家人慈悲為懷,四大皆空,難道還看不開一點恩仇嗎?我都沒有殺曹橫,也放過了羅夫人。”

映梅大笑道:“你那也叫放過他們?你肯放過他們,怕是因為翩然和桃子吧?好,老衲也因為你放過蕊須!”掉頭而去。

莫天悚心裏打鼓,又追過去,抓住映梅的衣襟哀求道:“禪師,你別丟下我離開啊!現在也沒有羅夫人在後麵追你,和我一起走吧!”

映梅搖搖頭,忽然間傷感地低聲道:“天悚,一個人能有幾隻手?能抓住多少東西?你留下我,就無法再留下蕊須夫人,她恐怕得調理好幾天才能離開。”

莫天悚又回頭看看,梅翩然已經勉強爬起來,朝蕊須夫人走去,但蕊須夫人還沒有動靜,似乎嚴重得很。莫天悚緩緩放開手,囁嚅道:“禪師,過去的事情大家就都不要計較了,好不好?”

映梅拍拍莫天悚的肩頭,輕歎道:“以前的事情不是我要計較,是她要計較。發生在我眼皮子低下的事情我要真能做到不計較,早回梅莊了!天悚,你是聰明人,又跟了太虛這麽些年,老衲真的不願意說你什麽。阿彌陀佛。”終於還是轉身走了。

莫天悚愕然,原來這次竟然是映梅來找蕊須夫人報仇的。他不敢再留映梅,可是對映梅依戀得很,一直等他的背影看不見了,才回到蕊須夫人身邊,見蕊須夫人正在閉目調息,低聲問:“翩然,你覺得怎樣?”

梅翩然勉強笑笑道:“禪師收手我就沒事了,但是夫人恐怕有問題。當初師傅說她待在映梅身邊就難受,我還不相信,現在我可算是體會到了。”

莫天悚悶悶不樂地坐下來,垂首不語。梅翩然低聲問:“天悚,你怎麽了?”莫天悚咕噥道:“不知道剛才禪師說的是不是真的。”

蕊須夫人睜眼緩緩道:“是真的!你還記得你上次在榴園逃生的那條秘道嗎?修緣和修藝本來都是有兒子的。你現在住的醉碧居是修緣這一支的住處;修藝那一支原本是住在貓兒眼的寶庫上麵的。那一支的人都不喜歡我,有一次發生口角,他們竟然給我下了九幽之毒,我一怒之下,一把火將那裏化成一片灰燼。”

莫天悚遲疑道:“什麽口角?”

蕊須夫人朝遠處看看,苦笑道:“你應該能猜到。就是為了九九功。他們不肯告訴我後麵幾章的內容也就罷了,居然還不肯告訴修緣兒子後麵幾章的內容。要不是我,九九功在文家不會失傳。”

莫天悚困惑地問:“可是這是幾百年前的事情,和爹有關係嗎?”

蕊須夫人低頭道:“當然有關係。修緣的兒子也是我的兒子。當初我騙了你,修緣來巴相先結識我,然後才遇見飛翼宮的人追殺過來。因此你可以想象,我和你爹真是清清白白的。你爹的的確確是我的子孫,而我隻要知道,也真的沒辦法不cha手文家的事情。”

莫天悚驚得說不出話來。

蕊須夫人道:“你爹知道這些事情後便要我和他一起去飛翼宮。我不肯,還求他日後永遠也不來煩我。你爹恨我絕情,到最後也沒原諒我,離開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煩過我,連他中九幽之毒也沒回來。天悚,你爹本來是不用死的,我對不起他,因此不敢再對不起你。”

莫天悚渾身冰涼,緩緩問:“夫人,你也可以像騙我那樣騙騙爹的,為什麽你會對爹說那些?”

蕊須夫人扭過頭去,沒有回答。莫天悚慘笑道:“爹在你那裏住了一個月。阿媽的猜測一定是真的!”蕊須夫人大怒,厲聲道:“閉嘴!好,你今後別瞎猜,我源源本本地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