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的傷說重不重,說輕卻也不輕,沒像平時那樣走路,坐著轎子回到泰峰藥鋪。落轎後打簾子的卻不是轎夫,而是一個笑容滿麵的貴公子。莫天悚定睛一看,居然是狄遠山,大喜下衝出去一把將狄遠山緊緊抱住,半天才放開他,喜不自勝地問:“大哥,你怎麽會來?”

狄遠山笑道:“還說呢,都是你鬧的。你在無錫不肯見淩辰,梅姑娘就知道你在鬧脾氣,寫了一封信回去,我不是隻有來了。兼程趕到揚州,才知道你已經被桃子弄出來。要我說,打你八十板子還太少。”

莫天悚氣道:“去!都和桃子穿一條褲子,一來就說我。這麽遠,就你一個人來的?”

南無走過來笑道:“真要讓大爺一個人過來,路上萬一出點什麽事情,我可是不好交代。三爺,何知府和梅姑娘都還在裏麵等著你呢,我們進去再說。”

莫天悚忙和南無打個招呼,興奮地問:“你們把翩然也帶過來了?這可太好了!大哥,你長輩份了,連我也沾光。三爺,這稱呼我喜歡。你把大嫂一個人扔家裏,她沒生我的氣吧?”一邊說一邊急匆匆地朝裏麵走。

狄遠山搖頭失笑道:“你啊,剛吃一個大虧還是那麽饒舌。真真沒生氣,可阿媽氣得不行,若不是要照顧真真,說不定親自來了呢!”

莫天悚好笑,進後院也沒有看見梅翩然,高聲叫道:“翩然,你在哪裏?”

梅翩然和何西楚、北冥一起從客廳中走出來。梅翩然嗔道:“你一回來就那麽大嗓門。”

莫天悚嘿嘿傻笑一下,看見北冥又想起正事,就隻是舍不得梅翩然,隨便和何西楚寒暄兩句,對北冥招招手。拉著梅翩然和北冥躲到旁邊的一間屋子裏,低聲道:“北冥,你立刻騎挾翼去雙侯。趕在皇上的人到那裏之前,把唐士俠和他的那兩個手下都解決了!”

梅翩然搖頭道:“不行!唐士俠無論如何也不肯說出解將的辦法。我們無奈,隻好讓唐士俠和卡馬魯丁鬥法,等尹光道和關石天熟悉他們的手法後,才好想辦法給你解降。你殺了唐士俠,解藥說不定隻有去找龍王要了!”

莫天悚笑笑道:“找龍王就找龍王,難道龍王會不買你師傅的麵子?龍王正在成都鬧事,就是沒有解藥這回事,我也想請你師傅出馬幫我說說情呢。”

梅翩然低頭小聲道:“你不知道,師傅去日喀則的薩迦寺了。我根本沒辦法聯絡到師傅。不然在揚州看見莫離的信我就去找師傅了。其實師傅讓龍王離開太湖就是叫他去薩迦寺。現在師傅和龍王都知道飛翼宮的孟綠蘿自顧不暇,沒空出來理會他們,龍王不用再怕師傅,否則他肯定不敢不聽師傅的。”

莫天悚聽得稀裏糊塗的,可是當著北冥有些話他也不太好問,搖頭道:“可是唐士俠留不得。皇上會很不高興的。”

梅翩然冷笑道:“你連龍王都沒怕過,何苦怕皇上?他還能吃了你不成?他真要敢對你不利,了不起我們離開這裏,去海外找一個小島過後半輩子。”

莫天悚歎息道:“他是不能吃了我,但是他可以把我的泰峰全部封了。我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榴園好不容易有了下一代,眼看著就能興旺發達,阿媽正高興,我不想離開。北冥,皇上的人早上就出發了,你別耽擱,也趕快走吧。”

北冥答應一聲正要走,梅翩然道:“騎馬能有多塊,還是我跑一趟吧!”

莫天悚甚是舍不得,但一想梅翩然肯定比北冥快得多,竟沒有反對。梅翩然輕聲歎息:“無求便是安心法;不飽真為去病方。天悚,無欲則剛,你的銀子早就幾輩子都用不完,生意好一點壞一點又怎麽樣呢?你要不是想皇上幫你,用得著誠惶誠恐去巴結他嗎?你給自己掙下那麽大一份產業,等於是背上一個大包袱,真是何苦來哉!”轉身走出去。莫天悚看著她的背影有些發呆。

北冥低聲道:“三爺,你有沒有察覺,梅姑娘的心事重得很,有點喜怒無常,又總想離開這裏去海外。”

莫天悚也有同樣的感覺,細細想想,梅翩然從一出現就有些抗拒他,以前還說是因為莫桃的原因,可莫桃之事已經成為過去,梅翩然卻越來越顯得抗拒,心忖等梅翩然從雙侯回來無論如何也得找機會好好問問她。可惜他沒時間多想,甚至連和狄遠山敘話的時間都沒有,何西楚還在等著他呢。

官場之事,南無、北冥和狄遠山都沒興趣,幾個人也是久未見麵,躲去一邊自己敘話,隻剩下莫天悚和何西楚在客廳中。

莫天悚也沒多少心思應酬何西楚,開門見山道:“我已經和皇上說好,你還是回揚州做你的知府。不過皇上讓我告訴你,以後手別伸得那麽長。你趕快回去吧,說不定傳旨的公公一會兒就能到。”

何西楚迷惑地問:“我什麽事情手伸得長了?”

莫天悚愕然看著何西楚半天,頭疼地道:“難怪揚州的所有官兒都想把你踢開。我問你,海運漕運和你有關係嗎?你沒事的時候喝喝茶不好,管那閑事做甚?”

何西楚昂首道:“生為男兒,自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漕運弊端明顯,勞民傷財……”

莫天悚急忙打斷何西楚的話,沒好氣地道:“你命都沒有了,或者說你有命,卻沒了帽子,還能不能治國平天下?等你能當上宰相的時候,再和皇上談漕運海運行不行?”

何西楚怒道:“可是漕運隻養著一幫蛀蟲!你知不知道?”

莫天悚泄氣地道:“但是海邊有倭寇騷擾,航線不暢,你知不知道?漕運能讓很多人過得很舒服,能平定京城的物價,穩定京城局勢,你又知不知道?我看你說得好聽,不過也隻是為你的揚州打算而已!這次要不是你先救過我,我肯定不會管你的事情。你老妹此刻還關在大牢裏麵。你最好趕快回去,接到聖旨後,老老實實回去做你的知府,想辦法和你的同僚都搞好關係,別讓人三天兩頭上本數落你,牢牢保住你的烏紗帽,把揚州的事情管好,就算是盡了你的本分了。”

何西楚還想再說,莫天悚不客氣地把他拉起來,推著他朝門外走,接著道:“你回去好好想想,一個小小的金錢幫你就奈何不了,還不是因為揚州沒有人聽你的嗎?你空有一身報國之誌,又能為國家做多少事情?做官不是你這樣做的,你得盡力巴結你的上司,讓他能聽進去你的建議;還得巴結你的下屬,讓他們能盡心盡力為你辦事。能管的事情你用心管好,不能管好的事情你就別去管。你老爹為巴結上司,連女兒都能賣,到你這裏,怎麽這樣?”

何西楚大怒道:“三少爺,別以為你能在皇上麵前說兩句話,就可以隨便指責別人!家父怎麽做還輪不上你來多嘴!”

莫天悚舉手投降道:“好好好,我不多嘴!像我這樣的大壞蛋你都能出手相救,回去以後別和其他人關係搞得那麽僵,對你隻有好處的。”

何西楚看莫天悚一眼,氣哼哼地道:“若非亦男也給你求情,鬼才救你!”

莫天悚不相信地問:“何小姐會求你救我?”

何西楚歎息道:“她覺得對不起荷lou。我就這一個妹妹,千裏迢迢地來找我,我也希望她能得到幸福。再加上家父年紀一大把,隻希望落葉歸根,卻一直無法離開狼墨,告老蜀王不準,掛冠又怕連累我們兄弟。二公子若能當權主事,家父還有一線生機。不然我肯定不會救你。”

莫天悚正色道:“何兄放心,令尊的事情也包在我身上,年內就讓他來和你團聚。”

何西楚抱拳道:“那就拜托了。亦男也請你費心照顧照顧。我自己是不是能接著做官到是次要的。”

莫天悚道:“皇上早上就已經派人去雙侯。你的烏紗帽丟了,你家裏的人能好過嗎?令公子還隻有七八歲,活潑可愛,天真爛漫。你總不至於想他也去一個窮山惡水的地方度過童年,甚至小小年紀就沒了爹。”

何西楚深深一歎,和莫天悚拱手道別,黯然離去。

岔洞的洞口不大,裏麵竟然很深。莫桃緊緊跟著薛牧野,曲曲折折走了好一段時間,眼前驟然一寬,現出一個隱藏在洞穴深處不大的祭壇。祭壇的正前方七個一組,一共七組密密麻麻的放著油燈,火焰閃爍,為洞穴平添幾分神秘色彩。

薛牧野指著油燈小聲道:“這叫天罡北鬥陣,阻止祭壇上風爐中法力外泄,被人察覺的布置。”

莫桃再朝祭壇上看,正中果然是一個三足八卦爐,有一人多高,黃燦燦的黃銅所製,下麵也看不見爐火,爐門沒蓋,用紅色的絲線係著一個掛著纓子的精致翡翠葫蘆。樣式和穀正中從前從羅天身上偷來的一樣,但體積要大不少。通體碧綠,嬌豔欲滴,顏色比莫桃從前看見的還要鮮豔。

莫桃大為震驚,幾步上前就想把翡翠葫蘆拿下來。薛牧野大驚,一把拉住莫桃。莫桃瞪眼就要發火。薛牧野急忙做個禁聲的手勢,硬拉著他退出來,離開祭壇老遠才低聲道:“你瘋了,沒認出那是羅天布置的嗎?”

莫桃氣哼哼地大聲道:“就是羅天布置的,我才要毀了那個葫蘆呢!”

薛牧野一把捂住莫桃的嘴巴,壓低聲音道:“你別那麽大聲,羅天人雖然不在這裏,但正在用離火罡風煉製葫蘆,這裏的動靜大了,他肯定能察覺。”

莫桃一掌推開薛牧野,挑眉道:“察覺又如何?”

薛牧野打躬作揖地道:“小祖宗,你沒看見那葫蘆有多大,顏色有多綠了嗎?被他察覺,再加上一個你和我也不是他的對手。待在這裏我擔心得很,我們先出去再說。”

莫桃怒道:“幾個月的時間,我就不信他能比過去高明多少!”反身又朝回走。

薛牧野急忙又去拉住他,頭疼地道:“各人的悟性不同,你懂不懂?比如你聽了婁澤楓的心法,立刻判若兩人,可梅姑娘聽你講了半天,還是什麽都沒明白。你怎麽就能斷定羅天不是今非昔比呢?他去了一趟三玄島,你知道他都學會些什麽本事?所以我前兩天不敢告訴你呢。我們先出去再說好不好?”

莫桃還不樂意。薛牧野氣道:“你別隻要遇見林姑娘就失常好不好?”硬拉著很不情願的莫桃快步離開洞穴。直到跳下山穀才放開莫桃,沒好氣地道:“二少爺,你知不知道你看見的是什麽,就想動手毀滅那裏?”

莫桃冷冷地道:“還能是什麽,不過是些見不得人的小把戲而已。”

薛牧野失聲叫道:“小把戲?那個葫蘆能把鎮妖井中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全部放出來!不然我怎麽會著急想看幽煌劍?隻怕你還沒走到八卦爐前麵,就被地上的天罡北鬥陣燒成灰燼了。”

莫桃愕然道:“那個葫蘆不是役鬼用的嗎?幾盞油燈,能奈我何?”

薛牧野氣道:“役鬼需要那麽大的葫蘆嗎?我告訴你……”忽然神色一變道,“林姑娘正朝這邊過來,多半是找你的,你見不見她?”

莫桃急忙搖頭道:“不見!好好的,她忽然找我幹什麽?”

薛牧野道:“多半就是為了我剛才讓你看的那個東西。這裏危險得很,你既然不想見林姑娘,我們躲遠一點。”領著莫桃迅速朝山穀的另一邊走去,接著道,“你看見的那個翡翠葫蘆其實不是翡翠做的,而是用犀牛角加蝮蛇膽煉製出來的,顏色越綠體積越大法力也越大,煉製也就越費力氣。羅天能煉製那麽大的葫蘆,成就不是你我所能比擬的。役鬼用個手指頭大小的就足夠了。剛才那個那麽大,又那樣綠,肯定是在打鎮妖井的主意。否則鎮不住井裏麵的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

莫桃冷笑道:“羅天的胃口倒是越來越大了,我們在太湖殺他一個小鬼,他竟來這裏想弄一百零八個小鬼出來用。張天師難道會看著他胡來?”

薛牧野啼笑皆非地道:“那天罡地煞豈是一般的小鬼,怎麽可能受人役使?二少爺,你不懂就別出聲。你沒見那八卦爐沒蓋蓋子,下麵沒有爐火?那八卦爐裏的火力是來至地上的天罡北鬥大陣。這樣時間雖然會用得長一些,但法力一絲也不會外泄,張天師功力再高也不會發現這個地方。等羅天煉好翡翠葫蘆,放出天罡地煞,紮紮實實地喂飽幽煌劍,張天師也隻能徒呼奈何了。”

莫桃失聲叫道:“你是說羅天煉製那個大葫蘆是為了幽煌劍?”

薛牧野翻個白眼道:“他不是為了幽煌劍,我難道幾十天都等不得?用得著如此著急嗎?看那葫蘆的顏色,就這一兩天的時間,煉製就要完成了。”

莫桃迷惑地問:“對幽煌劍我始終胡塗得很。練成以後會怎麽樣?”

薛牧野盯著莫桃看一眼,咕噥道:“不會吧?道家門派你不知道還能說得過去,幽煌劍你又不知道?”見莫桃氣乎乎的,薛牧野認輸道,“幽煌劍的煞氣來自誇父陰靈。誇父不甘降伏,一直在不斷聚集陰魂以增加自己力量。幽煌劍不見血不歸鞘也是誇父不甘心白白出鞘一次。新鬼的陰氣不及老鬼重,殺鬼比殺人還能讓誇父滿意。鎮妖井中的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也是被人鎮壓的,同樣充滿怨氣,一旦讓這一百零八個魔王和誇父相遇,會發生什麽誰也無法預料。說不定就能讓誇父重新活過來,追上日頭,把太陽帶去黑暗的幽冥世界去,大地就將會一片黑暗。”

莫桃遲疑道:“既然後果可能這麽恐怖,羅天還煉製那麽大一個葫蘆幹什麽?”

薛牧野道:“你問我,我問誰去?幽煌劍我自今也沒福氣看一眼。”

莫桃又困惑地問:“你為何一定要看幽煌劍?那麽多人都沒看出明堂來,你就一定能看出東西來?”

薛牧野猶豫片刻,低頭道:“懸靈洞天一直和飛翼宮是死對頭,從前水青鳳尾看見懸靈洞天的人隻有逃命的份。可是自從玉麵修羅帶著幽煌劍在飛翼宮中住過一段時間以後,飛翼宮能人輩出,懸靈洞天已經無法戰勝飛翼宮。最開始我們懷疑這種改變是因為玉麵修羅,但是玉麵修羅已經去世多年,飛翼宮卻越來越強大,所以我們覺得改變來自幽煌劍。我這次出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查明這種改變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莫桃皺眉道:“可是這樣還是說不通,爹很多年以前就帶著幽煌劍離開飛翼宮了!”

薛牧野低頭小聲道:“我說了你可不要生氣。我們最近得到可kao的消息,那隻是一個障眼法而已,實際這麽多年,玉麵修羅一直和飛翼宮有聯係。整個飛翼宮變化最大的是你母親孟青蘿,其次是宮主孟綠蘿,最後是龍王。這三個人都是和你爹關係密切的人。”

莫桃搖頭道:“不對,爹離開飛翼宮以後,隻是和龍王在一起的時間長。他根本就沒有見過羅夫人,更沒有去見過孟宮主。你這消息是從什麽地方的來的?”

薛牧野飛快地瞟一眼莫桃,咬咬牙,沉聲道:“是梅姑娘說的,就連你們兄弟是飛翼宮專門培養出來對抗懸靈洞天的消息,也是梅姑娘說的。”

莫桃倏地停下來,一把揪住薛牧野的衣服,吼道:“你說什麽?”他的聲音實在太大了,山穀中傳來陣陣回聲,久久不能平息。

薛牧野嘟囔道:“你叫得那麽大聲,就不怕林姑娘聽見?”話音剛落,林冰雁的聲音也在山穀中回蕩起來:“莫桃,快出來,我知道你在這裏,我聽見你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