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急忙磕頭道:“沒有欺瞞皇上。苗公公找來醉雨園的時候,的確已經奄奄一息,隻留下月光石就過世了。當時草民懼禍,一直躲在囚車中不敢出來。後來要不是唐士俠偷襲草民,草民肯定是坐囚車進京。”說著拿出懷裏的月光石,高高舉在手裏。

皇上拈起月光石,淡淡問:“你真就一點也不知道月光石是什麽?也沒猜一猜?”

莫天悚抬頭看看皇上,遲疑道:“老實說,草民知道一點點。蜀王妃和太後是親姐妹,兩人都認識會降頭術的人。皇上想削藩,蜀王妃不服氣,利用降頭術暗算公主,苗公公隻好帶著公主逃出來。”

皇上追問道:“公主與母後又沒有太大關係,王妃不服氣,怎麽會去暗算公主?”

莫天悚囁嚅道:“這可能和淑太妃有關係。開始草民說的那個仇人其實是個妖精,一直住在何知縣的治地,和何知縣以前關係良好。那苗公公其實也是一個會邪術的人。草民猜想,卡馬魯丁弄不清楚宮裏的情況,將苗公公當成唐士俠,結果連累公主。”

皇上一愣,繼而哈哈大笑,將月光石又拋給莫天悚,道:“瑪瑙原非馬腦!這個就賞給你了!起來吧!”

莫天悚擦擦額頭上的冷汗,起身賠笑道:“琅玕不是狼肝。”

皇上失笑,打趣道:“不是狼肝那也是狗肺!”

莫天悚又賠個笑臉,低聲道:“不管是狼肝還是狗肺,隻要皇上給草民留著就好。皇上真高明,在草民還以為沒事了的時候來個突襲,嚇得草民把什麽都招了。”

皇上淡淡道:“再高明也沒有你高明,講出來的話說是真的吧,可沒lou一句關鍵;說是假的吧,所有的細節又都是真的。朕怎麽問都沒有破綻。”

莫天悚嚇一大跳,撲通又跪下來,用力磕頭。皇上莞爾道:“你肯定不是怕砍頭,告訴朕,你怕什麽。”莫天悚低頭道:“所有的事情隻有草民一個人知道,也知道得很不完全,僅僅是模模糊糊地猜出一點點。求皇上留著我的泰峰和榴園。”

孫公公拿著一套衣服走進來。皇上道:“天悚,你先去換衣服。換完衣服以後陪朕用膳。”說完走出去。

莫天悚一下子癱在地上,對皇上的心思始終琢磨不透,忽然想起蕭瑟和崔壽聯手送他的那副對聯,“挑起一擔,通身白汗有誰識?”,這“一擔”原來也是指名和利,皇上對他生命的威脅實際遠遠比不上曹橫,可是他在有了龐大的事業後,對皇上的懼怕卻遠遠在曹橫之上。恍惚間被人拉起來,抬頭一看,卻是孫公公。莫天悚想起孫公公伺候過兩個皇上,忽然很佩服他。

孫公公輕聲道:“放心吧,沒事的。你在揚州之事辦得幹脆利落,皇上很欣賞。四川出事以後,各王公大臣幾乎都在觀望,皇上沒有一個可用之人,無論如何也會留著你。多少王公大臣都沒有陪皇上用膳的榮幸,他喜歡你。以後你別讓央宗給你求情,皇上自然不會再嚇唬你。”

莫天悚一呆,孫公公怎麽會突然和他說這個。孫公公笑一笑,淒涼地道:“我這一輩子對皇上忠心耿耿,可是老了,皇上越來越不喜歡我。”莫天悚急忙道:“沒有,皇上剛才還讓在下幫孫公公配些強身健體的丹藥呢。”孫公公臉色倏地一沉,冷然道:“配那樣的藥對你有何好處?”莫天悚急道:“我當時就答應皇上,歸一丹功效卓越,不用再另配。”孫公公冷冷地將衣服塞在他懷裏,淡淡道:“換衣服吧!”轉身出去。

龍虎山曆魏、晉、唐、宋,代有褒崇,若山川之勝,宮宇之麗,人物之繁,仙跡之異,道行之神,爵望之顯,代之慕擬歆羨者,或美之於詩文,垂之金石,傳遞一千餘載而嗣之者愈久愈昌。龍虎山鬼穀洞被列為三十六小洞天的第十五洞天,名貴玄司真洞天。山上的上清宮是第一代天師張道陵在此降妖伏魔的地方,也是曆代天師闡教演法、傳道授祿的活動中心。出上清宮大約兩裏路,拐一個彎,即是天師府,是正一道教主曆代天師的居所。

婁澤楓沒有和當代天師同住,另有府邸,離天師府不過百步,在上清鎮上也是數一數二的人家。高高的馬頭牆,方磚畏就的廳堂,通光天井,石雕窗花,讓這座府邸和一般的府邸看來沒有多大的區別。

午飯後,莫桃信步走出婁府,向東轉踏上去上清官的石子路,忽聽有人叫道:“二少爺,沒想到會遇見你。三少爺來了沒有?”莫桃抬頭一看,卻是葉法常,笑著道:“在下也沒想得能遇見道長。天悚有其他事情,拖不開身。道長也是為幽煌劍來的?怎麽沒在婁先生府裏看見道長?”

葉法常歎息道:“二少爺有蕭先生護著,又與幽煌劍極有淵源,婁先生不好拒絕你,他怎麽會歡迎貧道去住?婁先生說要去掉幽煌劍煞氣,去掉沒有?”

莫桃搖頭苦笑道:“哪裏那麽容易?何況他也不是真心想去掉。”

葉法常低聲道:“你是說他也在意幽煌劍的秘密?”

莫桃笑道:“道長難道不在意嗎?”

葉法常一愣,隨即大笑。莫桃拱手道:“在下想去上清宮辦點事情,就不與道長多說了。道長有事,可直接去婁府找我。”葉法常卻不走,也道:“貧道也想去上清官看看,正好與二少爺同路。”

莫桃笑笑,緩步朝上清官走去。葉法常問:“二少爺也不知道幽煌劍的秘密嗎?”莫桃淡然笑道:“據我所知,那把劍根本就沒有秘密。道長信嗎?”

葉法常詫異地看一眼莫桃,然後點頭道:“信,貧道相信二少爺是個至誠君子。既然劍裏麵沒有秘密,二少爺何不收回此劍呢?”

莫桃淡淡道:“那把劍上的煞氣的確重。沒秘密才不用收回。”

葉法常一愣,跟著莫桃走進上清宮。莫桃並不去那些巍峨壯觀的殿宇樓閣,而是輕車熟路地來到伏魔殿前的鎮妖井邊,和旁邊的道童打個招呼。拿起一隻瓜瓢,從道童剛打上來的水桶中滿滿地舀一瓢清涼的井水,仰頭咕嘟咕嘟地一口氣灌下去。把瓜瓢還給道童,拱手笑著道:“道長,我的事情辦完了,要回去了。”轉身便看見羅天和程榮武一左一右陪著林冰雁走過來,下意識地低下頭,快步朝外走去。

羅天一行比莫桃還早到上清鎮好幾天,一直住在瀘溪河畔的“吊腳樓”客棧中,還沒與莫桃碰過麵。林冰雁過來攔在莫桃的前麵,挑眉道:“我比妖怪還可怕嗎?怎麽你一見我就想走?”

葉法常湊過來,拱手道:“林姑娘、羅少俠、程少俠,幸會。是貧道有事要和二少爺趕著去辦。”拉莫桃一把,快步走了。

程榮武不甘心地嘟囔道:“莫桃竟然越來越神氣了,連婁先生和葉道長都幫他說話。他來這裏還不是想拿回幽煌劍,能安著什麽好心?”

林冰雁沒搭理他,來到鎮妖井的旁邊,低聲問道童:“莫桃天天都來這裏喝水嗎?”

道童點頭道:“是啊,二少爺每天吃過午飯就會來這裏。小道本來是早上挑水的,就是天師讓小道在這裏等他,才改在中午挑水。”奇怪地看看林冰雁,挑起擔子忽閃忽閃地走了。走兩步又回頭看看,自言自語嘀咕道,“最近鎮子上來了好多怪人,別是鎮妖井裏的妖精要出來了吧?”

林冰雁心裏打顫,扶著井邊的石欄沿低頭朝井裏看。井底幽深,井圈四周長有青苔綠草,裏麵黑洞洞地啥也不見,頗覺膽戰心寒。羅天過來,輕聲道:“冰冰,我知道你為難,可是目前隻有你能幫我。”

林冰雁幽幽地問:“這口井裏真的鎮壓著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

羅天點點頭道:“肯定是真的,就像幽煌劍上附有誇父之靈一樣真。”

林冰雁抬頭深深吸一口氣道:“天哥,一會兒你們都別跟著我,讓我自己一個人去找莫桃。”

用膳之時有一大堆宮女太監伺候著,皇上也沒有再與莫天悚說什麽,隻是指著菜肴一個勁地勸莫天悚吃。莫天悚平時吃東西甚是講究,以清淡為主,加上心裏有事,又有一碗燕窩粥墊底,一點也不覺得經過多道加工又有些涼的禦膳好吃。皇上吃得很少,隻撿喜歡的菜略微動了動便放下筷子。用茶漱口之後,對莫天悚道:“一起去禦花園中走走如何?”

禦花園的景色和莫天悚上次來差不多。太監宮女都隔得遠遠的。皇上問:“剛才你給孫公公診脈沒有?”

莫天悚低頭低聲道:“草民知道今天進宮,所有的東西都留在家裏沒帶出來。”

皇上點頭道:“你明天再進宮一趟,太後那裏也明天再去好了。朕會通知宮門,你今後進宮都不用再搜身。”

莫天悚心裏竟然有些不忍,遲疑道:“皇上如此相信草民嗎?”

皇上笑道:“根據公主對你武功的描述,朕防你也是沒用的。朕本來想你明天就出發,看來也得等到後天。在雜穀帶兵的總兵叫穆津劍,是世襲的鎮遠侯。你自己一個人去有龍牌可能也指揮不動他,讓沙鴻翊跟你一起去,你看行不行?”

莫天悚猶豫道:“草民有一匹好馬。能不能讓沙大人先走,草民想等荷lou進京以後再走。”

皇上莞爾道:“隻分開幾天你就舍不得嗎?你辦完正事,還怕見不著荷lou?”

莫天悚隻得答應:“是。”遲疑一下,又低聲問:“揚州的百姓都在盼著何知府回去,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夠啟程?”

皇上笑道:“到底還是忍不住問起何西楚了!你知道朕最近收到多少彈劾他的奏折?”

莫天悚低聲道:“不遭人妒是庸才。像揚州那樣繁華的所在,也的確需要一個像何知府那樣廉潔的人守著才好。”

皇上冷哼道:“他要是真的廉潔,你怎麽還有機會站在這裏和朕說話?你既然開口為何西楚說情,朕不看你的麵子也不好,讓他明天就回揚州吧。不過你可得點撥他一下,叫他日後手別伸那麽長。”

莫天悚愣一下,急忙點頭答應,也不敢再隨便出聲。又走一段路,皇上也一直沒出聲,有話又不想說的樣子。莫天悚很怕他提央宗和細君公主,輕聲道:“萬歲,草民昨天那一下傷得不輕,竟有些支持不住。”

皇上看他一眼,猶豫片刻還是點點頭道:“那你回去吧。明天進宮不用來得太早,巳時三刻能到就行。”

龍虎山有九十九峰、二十四岩、一百零八處景觀,二十多處神井丹池和流泉飛瀑。蜿蜒數十裏的瀘溪河,南源於福建而北注入鄱陽湖,把上清宮、天師府、龍虎山、仙水岩連成一體。坐在瀘溪竹筏上,藍天、白雲、碧水、丹山盡收眼底,遠可見兩岸秀麗的山峰,鬱鬱蔥蔥的竹林,近可觀溪中引吭高歌的鴨群,溪岸揮著棒槌洗衣浣沙的村姑。

竹筏在焦坑停下。莫桃跳下筏子,葉法常也跟著上岸。莫桃摸出幾個銅板給撐筏的漁夫,正要走,漁夫問:“二少爺一會兒還回去嗎?”莫桃看看天色,晴朗地很,笑著道:“謝謝費心。一會兒我走路回去。”招呼葉法常一聲,兩人一起朝山裏走。

葉法常詫異地道:“好像這裏人人都認識二少爺一般。”

莫桃淡淡道:“不過是仰仗婁先生的聲名罷了。道長跟了我一路,有什麽不妨直言。”

葉法常遲疑片刻,道:“貧道想討二少爺一句話,太湖寶光究竟是羅天弄出來的還是梅姑娘弄出來的?”

莫桃皺眉道:“已經過去的事情,道長何必還念念不忘?那張道士雖然是假的,但是婁先生和正一道主當代張天師都不追究,道長何不也揭開此事?”

葉法常低頭道:“貧道的大弟子就喪身太湖。若是貧道連事情真像也無法明白,有何麵目回洞淵派,別人問起來,貧道又該如何回答。”

莫桃想了想道:“假如道長真不是為幽煌劍來的,報仇後就回去吧!”拔出無聲刀,倒轉刀柄遞給葉法常。

葉法常不接大刀,後退一步,愕然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莫桃淡淡道:“血債血償。如此道長回去便能交代了!在下兄弟兩人都愧對梅姑娘,而家母又很對不起羅少俠,太湖寶光請恕莫某無法詳說。”

葉法常沉聲道:“羅天拿回梅莊。二少爺雖未明言也等於是說了。冤有頭,債有主,貧道這就去找梅翩然。”說是這樣說,他卻不肯走,隻盯著莫桃看。

莫桃微笑道:“道長認定是梅姑娘做的,在下也無話可說。梅姑娘和天悚一起進京了,道長找到她的時候請小心防備天悚和十八魅影。”

葉法常又後退一步,低聲道:“梅翩然乃是一妖精,你們兄弟何苦維護她?”

莫桃伸直手臂,將無聲刀舉到葉法常麵前,淡淡道:“因為天悚已經被幽煌劍變成一個妖精,而我本來就是一個妖精。道長要報仇,盡管動手。”

葉法常看莫桃一眼,低聲道:“罷了!貧道也沒本事去找梅姑娘和三少爺。”轉身飛快地走了。

莫桃像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樣,平靜地還刀入鞘,繼續朝山裏走去。薛牧野從一棵桉樹後麵緩緩走出來,淺笑道:“真精彩!那家夥的大徒弟的確是在太湖去世的,不過是在兩年前得病死的。他肯定是為幽煌劍來的。”

莫桃仰頭深深地吸一口氣,歎息道:“那把劍真是一個大麻煩!葉道長明明在揚州曾經仔細看過,還是不死心。你也還想看嗎?”

薛牧野嗔道:“我又不要你的,不過看看而已,你用不著這麽小氣吧?”

莫桃苦笑道:“那好,晚上我等你。到時候八風先生會絆住婁先生,你看完以後可要還我,不然我認得你,我的刀可認不得你。其實你真要看,完全可以等過一段時間,我拿回幽煌劍隨便你怎麽看。”

薛牧野遲疑片刻,忽然對莫桃招手道:“你跟我來,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掉頭朝山裏走去。

莫桃不動,皺眉道:“時間已經不早了,我還要趕回去布置。你有話就直說,搞得這麽神秘幹什麽?”

薛牧野苦笑道:“我怕說了之後你認為我是在騙你,還是你自己親眼看看最好。”扭頭打量莫桃一眼,皺眉道,“你幹嘛天天都穿白衣服,太醒目了!”

莫桃幾步跟上薛牧野,一邊走一邊解開衣帶拖下外衣,翻一麵穿上,立刻從一身純白變成一身純黑,和薛牧野一模一樣了。

薛牧野失笑道:“你變得倒是快。這邊。”領著莫桃走進一個山穀的深處,周圍已經看不見一個人影,指著赤壁丹崖上的一個岩洞問:“能上去嗎?”

莫桃見那洞穴離地麵有近二十丈高,一般人肯定是上不去,但應該也還難不住他。走過去,朝上躍起,中途氣力將盡,伸足在崖壁上一點,又繼續上升。不想飛起一半的時候,一隻烏鴉突然飛過來。莫桃伸手一撥,雖然將烏鴉撥開,提著的一口氣也泄了,又掉下去。

薛牧野拔身而起,伸手拉住莫桃的手,帶著他一起飛進洞穴中。放開他後笑道:“稍微加把勁,你應該也能學會飛。你為什麽不練練?”

莫桃淡淡道:“不想學。你這段時間就住在這裏嗎?”打量著洞穴,乃是一個極為平常的岩洞,很深,沒有人工雕鑿的痕跡。

薛牧野搖頭道:“我連婁府都不敢去住,怎麽敢住在這裏。你小心一些,盡量別弄出聲音。”領著莫桃朝前走了不過五六丈遠,拐進左邊的一個岔洞裏,本來就有些黯淡的光線一點也射不進來。四周頓時黑漆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