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色中,莫天悚跳下馬背,照例立刻動手卸下馬鞍,摸摸挾翼的馬耳朵道:“挾翼,這次去進去的時間很短,你就待在門口不要走開好不好,看見有人過來就叫一聲。”路英不肯幫忙,莫天悚隻好和田慧單獨來找白鶴。

田慧愕然道:“三少爺,你讓挾翼放哨?”

挾翼立刻很不服氣地噴出一個響鼻。莫天悚失笑道:“看見沒有?你怎麽到這時候還要小瞧挾翼?”抱一抱馬脖子,才朝已經燒掉房頂的太平觀走去。

田慧低聲嘟囔道:“三少爺,你是一個怪物!對馬比對人還好!”

兩人怕人看見,也沒有點火把照明,摸黑走進門口。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竄出來,先打量莫天悚一番,然後低聲問:“是不是三少爺?波濤洶湧。”

莫天悚點頭道:“我是。龍血玄黃。”

少年聽莫天悚答對暗號,才放心地將一張紙條遞給莫天悚。然後伸出一隻手,田慧急忙摸出幾個銅板放在他手裏。少年叫道:“就這麽一點點?為等你們,我晚飯都沒有回去吃!”

莫天悚看完紙條,摸出一塊碎銀子隨手便摁進旁邊的房柱中,笑道:“這個也給你!今天的事情別對別人說。”

少年冷哼道:“嚇唬我?小爺我不吃這一套!”伸手就去摳銀子。銀子深深陷入木頭中,他哪裏能摳出來?莫天悚輕輕在房柱上拍一掌,銀子跳出來。招呼田慧一聲,轉身朝外走去。少年追出來,叫道:“三少爺,你教我功夫吧!”

莫天悚回頭莞爾道:“我的功夫可不能隨便傳人,你要學,先得幫我做事才行。”

少年撇嘴道:“小氣鬼!”回去撿起地上的銀子,再看看房柱中留下的小洞,還是覺得該學學這門功夫,又追出去,可惜外麵已經沒有莫天悚和田慧的影子。

按照紙條上的地址,莫天悚和田慧在一間破爛的城隍廟中找到白鶴。

白鶴大腿上中了一箭,行動困難。說是黑雨燕剛走,苗染就找到他們,想將靈真仙姑和卡馬魯丁都帶走。白鶴不讓,雙方爭執起來,誰都忘記躲藏行跡。正好世子親自帶隊來這一帶搜查,很快發現他們。惡戰後卡馬魯丁被世子搶回去,靈真仙姑戰死,白鶴被俘,苗染不敵逃走,世子帶人去追擊苗染,將白鶴交給手下押解回揚州。走到一半的時候,遇見二公子。二公子偷偷給了白鶴一把匕首。白鶴用匕首割斷身上繩子逃出來,跑一半的時候腿上中了一箭,又是多虧二公子引開追兵,才能躲到城隍廟裏。她受傷後行動不便,沒辦法回揚州,隻好寫了一張紙條,隨便找一個少年去太平觀廢墟等莫天悚。

莫天悚剛聽白鶴說完便道:“這下麻煩了,不知道苗染會不會把追兵引到大橋村去。田慧,你帶白鶴回醉雨園養傷,然後去找一下何西楚,把情況和他說一聲,但別讓他做什麽。蜀王妃除非是真的要造反,不然在揚州城裏還不敢明目張膽地動我們,隻是你得防備她來暗的,一定要加強戒備。”

白鶴急道:“那你呢?”

莫天悚苦笑道:“我得去大橋村看看。田慧,你們暗中戒備即可,其他該幹什麽還幹什麽,別讓人看出異樣來,這樣王妃摸不清楚我們的虛實,反而能安全一些。”

田慧低頭道:“我知道。可惜路英不肯幫忙,我們想反擊也不可能。”

莫天悚歎息道:“路英隻有幾十人,即便肯幫忙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他能幫我們繼續提供情報已經很不錯了。真沒想到王妃如此囂張,皇上想削藩一點也不奇怪。現在我們隻能寄希望於沙鴻翊的動作夠快,趕快和王妃打起來。”

曙色微lou的時候,莫天悚回到大橋村,見到這裏一切平靜鬆一口氣,問起淩辰知道苗染一直沒有lou過麵,章柘和唐士俠也沒有出現過,出去搜查的人也沒有找到他們的蹤跡。

莫天悚不放心得很,朝邵璞的房間走去,皺眉問:“公主的情況如何?”

淩辰苦笑道:“我們也不敢隨便去後院,就隻知道她沒出來,具體情況誰也不清楚。應該沒有意外。”

莫天悚沉聲道:“今天無論如何我也得把公主弄回揚州去,讓何西楚派人送她回京。老是背著這樣一個大包袱,早晚得把我們都賠進去。你去後院看看,公主起床就來通知我。”

淩辰道:“三少爺放心,後院一直都有人守著,有動靜便會過來通知。邵公子的情況還可以,隻是傷口太疼,一夜沒怎麽合眼,你回來之前他剛剛才迷糊過去。我們的動作輕一點。” 邊說邊推開邵璞的房間門。

莫天悚回頭瞄淩辰一眼,輕聲道:“你也一夜沒睡吧?這裏有我,你趕快抓緊時間去休息一下,等我說服公主,立刻回揚州。別弄得人人都沒精神,萬一有情況就完蛋了。”說完走進邵璞的房間。淩辰猶豫一下,還是跟著走進去。莫天悚回頭瞪他一眼,怕吵著邵璞卻沒出聲。

邵冠晴衣不解帶地陪護整晚,此刻趴在床頭睡著了,邵璞卻瞪大眼睛看著天花板,緊緊咬著嘴唇,忍著疼一聲沒吭,壓根就沒睡。莫天悚愣一下,過去給邵璞檢查,察覺他就是精神很不好,傷口的情況的確是不錯,放心不少,輕聲問:“是不是太疼睡不著?你要是受不了就告訴我,或者叫幾聲,沒人會笑話你的。”有些猶豫要不要給邵璞用一些迎風倒。迎風倒份量少是麻藥,能讓人失去知覺,但有些傷肝,所以莫天悚開始沒有用。

邵璞搖搖頭道:“我不叫,會吵著爹。文公子,這次我沒有不孝順,以後神仙是不是不會再懲罰我?”

莫天悚鼻子猛地發酸,蹲下來拉住邵璞的手道:“對不起,是我害了你。那個女人是魔鬼,不是神仙。邵璞是個好人,神仙來了隻會獎賞你,不會懲罰你。”

邵璞喜道:“真的嗎?可是你為什麽不喜歡當我的表哥?爹說文心束不是你的真名,那你的真名是什麽?”

莫天悚又是一呆,勉強笑笑道:“你要是願意,叫我表哥也行。我的名字叫莫天悚,你別拿出去說,讓人知道很危險。”

邵璞這次一點也不傻,嚷道:“我知道了,昨天那個倒著騎毛驢的女魔鬼是來找你的!你放心,我不出去隨便說。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娘子其實也不姓黃,我都沒說給任何人聽。”

莫天悚笑一笑,竟然沒話接下去,避開邵璞的眼光,瞥見邵冠晴的肩頭在微微聳動,知道他已經醒了,站起來道:“我和你爹有些事情要談,你忍耐兩天,乖乖地吃藥,很快就能痊愈。”

邵冠晴抬起頭來,眼睛中布滿血絲。莫天悚更是內疚,離開邵璞的房間又歉然道:“對不起,邵老爺,令郎要是不跟我在一起,不會出事。”

邵冠晴搖搖頭,長歎道:“三少爺別這麽說。我知道這事不怨你。你什麽時候能把公主帶走?我們隻是尋常老百姓,誰也惹不起。”

莫天悚低頭道:“我就是想和你商量這個。趁著染公不在,我想立刻帶公主離開。邵公子隻好麻煩老爺另外請個郎中來治。等過一段時間事情平息下來,我再來看他。”拿出一個瓷瓶遞給邵冠晴道,“這是解毒的丹藥,一天三粒,飯前服用。”

邵冠晴點頭接過瓷瓶,很不放心地問:“璞兒的傷到底要緊不要緊。”

淩辰湊過來笑道:“邵老爺放心,連太後和皇上都說我們三少爺的藥好,你還擔心什麽?醉雨園就在揚州的瘦西湖邊上,有事你過來找我們就是。”

守在後院的人過來報告說裏麵有動靜了。莫天悚迫不及待地來到後院,敲敲門。玲瓏將門打開一道縫,道:“三少爺,你請回。公主有點不舒服,此刻不想見客。”

莫天悚火了,推開大門硬闖進去,怒道:“苗染那個老王八蛋說不定已經見閻王去了,她難道還想指望苗染?她要是肯早點跟我離開,邵璞能躺在**嗎?”

玲瓏攔住莫天悚道:“三少爺,你不能這樣!”莫天悚伸手一撥,將玲瓏撥到一邊,大踏步走朝裏麵走去。玲瓏又追上來。細君公主出現在房門口,淡淡道:“玲瓏,你攔不住的,讓三少爺進來吧!”說完又退回房間中。

莫天悚跟進去,到也不敢再放肆,跪下道:“二姐,這裏已經被人發現,你再留下很危險。先跟在下去揚州,慢慢商量以後的事情好不好?”偷眼看看房間中的擺設,全是一些平常物品,還不如他的房間。

細君公主搖搖頭道:“你起來吧,在這裏我不是什麽公主,你也用不著下跪。沒見著染公以前,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莫天悚站起來,氣道:“為什麽?染公此刻被蜀王妃的人追殺,能不能回來很成問題。難道他不回來,你就一輩子待在這裏不走?難道你還不相信我不是太後的人,是皇上派我來的?我也可以保護你,你怕什麽?”

細君公主輕聲道:“我不是怕,而是答應過染公不跟你走。因此不管你是誰派來的,我都不會跟你走。”

莫天悚急道:“你沒聽明白我的話是怎麽的?昨天追過來的是太後的人,章柘和唐士俠你該知道吧?蜀王妃派出幾百個人追苗染,你以為他還能回來嗎?沙鴻翊此刻正在調動兵馬,你不趕快走,說不定就走不了了!”

細君公主笑一笑,指指旁邊的凳子道:“三少爺,請坐。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莫天悚此刻哪裏有聽故事的閑心,可惜他也不敢太逼迫公主,氣乎乎地坐下來。

細君公主緩緩道:“很久以前,一個雲遊道士來到一個很平常的小鎮上,聽說鎮子上鬧吸血鬼,下決心斬除妖孽,為一方除害。那妖孽十分高明,懂得躲避,道士埋伏了幾個晚上,都沒抓著她,反而又讓她吸幹不少家畜的鮮血。

“這一夜,道士實在是太困,在埋伏的地方睡著了。不想被吸血鬼察覺,專門跑到道士借宿的人家,竟然吸起人血來,隻一會兒功夫,就將那家的女主人鮮血吸幹。等到道士察覺的時候,吸血鬼已經跑了。男主人抱著妻子的屍體,哀求道士報仇。道士說,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誅滅這個妖孽!

“第二天晚上,道士提高警惕,小心布置,終於截住吸血鬼。原來那吸血鬼是一個會飛的人頭。人頭看見道士追來就跑了。道士跟蹤追擊,在野外追上人頭。才知道人頭的身子躲在野外。

“人頭被道士追得太急,和身子結合的時候放錯方向,變成臉在後,後腦勺在前,成為一個怪物,功力也被破去,再不可能讓頭拖離身體飛起來。本來道士誅殺她並不困難,可惜人頭的奇怪模樣讓一個從京城來這裏遊玩的官家小姐覺得很好玩,讓人頭裝扮成自己的隨從,躲過道士的追擊,將人頭帶進京城。

“道士過了很久才知道人頭去了京城,也追到京城,卻發現人頭又躲進皇宮中。道士無奈,去勢當了一名太監,追進皇宮裏。此後很多年道士一直沒能實現自己的諾言誅滅人頭,在宮裏又認識一位娘娘,並答應幫娘娘照看公主。”

說到這裏,細君公主笑一笑道:“三少爺一定知道我說的就是染公。他是真正的俠士,一諾千金到盡頭。隻因為當初他答應過人家,所以無論如何也要誅滅章柘。這次他帶我逃亡,很可能會亡命天涯,一去不返。走之前才先帶我來到揚州,要等到殺死章柘才離開。我跟他多年,別的沒有學會,但答應別人的話無論如何也要做到。除非三少爺將我捆起來綁走,否則寧死我也不會離開。”

莫天悚發懵,氣道:“公主,你這不是守諾,是迂腐!你先跟我回去躲一躲,我肯定找著染公來見你。”

細君公主嫣然一笑道:“昔尾生抱柱而亡,三少爺且讓小女子迂腐這一回。”

莫天悚急道:“可是你這樣會害死邵老爺一家,你明不明白?現在邵公子已經躺在**了。”

細君公主輕輕道:“小女子不祥之人,走到哪裏就會將災禍帶到那裏。邵家已經被我拖累,即便是我走了,追過來的人也不可能隨便放過邵家。有我留在這裏,至少有三少爺會想方設法保護邵家。三少爺,你不用再勸,我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莫天悚猛地站起來,瞪眼道:“公主,你別逼我用強,我的脾氣一向不怎麽好。”

細君公主微笑道:“染公對小女子說過不少三少爺的事情,小女子絕對不懷疑三少爺的氣魄,三少爺要是來硬的,小女子也隻有俯首聽命的份,但是三少爺從此就背負上一個以下犯上的罪名,日後你的藥鋪當鋪說不定會受到牽連。”

莫天悚氣結,隻想風水輪流轉,以前是女人對他沒有辦法,此刻是他對女人沒有辦法,在家他就對荷lou沒奈何,在這裏又對細君公主沒奈何,哀求道:“那你要怎樣才肯跟我離開?”

細君公主搖搖頭,拿起桌子上的一個錦盒遞給莫天悚幽幽地道:“你看看這個就知道了,皇兄也不希望能看見我。”

莫天悚迷惑地打開錦盒,裏麵是一塊白色的水膽瑪瑙,正是月光石。

細君公主道:“月光石是章柘在皇兄小時候留給皇兄的東西。以前一直沒有異樣。後來先皇駕崩,皇兄登基後,滿月時隻要月光照到這塊石頭上,就能留下一個陰影。仔細辨認,可認出陰影是幾個字,‘玄四三二’。這是一個文檔號。裏麵的文檔被人換成一個皇家秘密。”

莫天悚急忙將錦盒又放回桌子上,躬身道:“公主不要再說下去,草民對皇家的秘密沒有興趣。”

細君公主莞爾道:“你怕什麽,連我都不知道文檔的具體內容。不過皇兄應該知道,所以他開始叫人調查文檔的真實性。結果讓宮裏的兩位公公暴病而死。再以後,月光石就突然出現在哈實哈兒的貢品中,然後皇兄將月光石賜給我,再然後我那裏就不怎麽清靜了,最後染公不得不帶我離開皇宮。三少爺,你覺得我還可以回去嗎?”

莫天悚默然無語,結合從前那些有真有假的情報,終於將此事勾勒出一個大概的經過。章柘不忿太後拿她當小醜,把太後最大的秘密告訴皇上報複她。皇上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後,最開始不過是想用月光石陪嫁,讓妹妹遠嫁他鄉,永遠埋藏秘密。偏偏蜀王妃一直在利用這個秘密威脅太後,引發太後殺機。使得皇上察覺這個秘密還有外人知道,也對蜀王動了殺機,默許了太後想逼反蜀王妃的計劃,沙鴻翊才可能調得動軍隊。

不過皇上對自己的妹妹還是有三分情意,才先後派何西楚和他來找細君公主,卻把事情的原委蓋得嚴嚴實實的。如果讓皇上知道細君公主已經知情,那細君公主就危乎哉!要是讓皇上知道他也知道原委,他就更是小命難保。

他現在唯一還想不通的就是,蜀王妃開始似乎並不知道月光石,為何認定細君公主能證明皇上不是太後所出?不過弄清楚這個問題絕對是禍害,且現在已經不重要。他此刻最聰明的做法是不管細君公主,埋頭自己的生意,等太後先了結蜀王妃,看形勢再決定今後的做法,說不定還能躲過一劫。細君公主如此詳細地告知他一切,顯然就是不想連累他,希望他躲起來。然這個平時很容易做出的決定卻讓他很為難。對付鄧秀玉他可以背信棄義,對付羅天他也可以栽贓嫁禍,甚至對婁澤楓他的手段也談不上光明,可是麵對邵璞、苗染和細君公主,他卻不能隻為自己考慮。

良久,莫天悚歎息一聲,施禮道:“草民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