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本來想和莫天悚單獨談談的,可是接風宴剛完,田慧就抱著一大堆賬冊找到莫天悚,要和他商量怎樣結束除藥鋪以外其他店鋪。蕭瑟隻好放棄找莫天悚的念頭,轉身想找莫桃,卻不料又被林冰雁搶先一步把莫桃叫走了。最後隻剩下狄遠山依然陪在蕭瑟身邊。

蕭瑟莞爾道:“看來他們哥倆還都挺忙的。”狄遠山道:“天悚從來都是這麽忙。桃子以前總躲著林姑娘,難得今天會跟著林姑娘出去。”這兩人都是禁不起勞累的人,從巴相快馬趕來昆明早就困頓不堪,隨便說一會兒閑話,分別去歇息不提。

剛剛走出其他人的視線,莫桃就道:“林姑娘,你放心,天悚隻是氣還沒有消。等他氣消了,南無的傷也好了,他一定會放了令師兄的。程兄好像是嚇壞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林冰雁搖搖頭道:“我不想見他,也不擔心他。三少爺對付外人的確狠毒,但最是顧念他身邊的人,我想他最多也就是嚇唬嚇唬師兄而已。我們能去你房間談談嗎?”

莫桃稍微猶豫一下,點頭領著林冰雁來到房間裏。進門剛剛坐下,林冰雁就問:“可否賜脈一觀嗎?”

莫桃有些不願意,岔開問:“你就真的一點也不擔心你師兄?”

林冰雁苦笑道:“假如我現在讓你私下去幫我放了師兄,你肯不肯?”

莫桃遲疑一下,如實道:“如果受傷的是我,當然沒有問題,但是他傷的是南無。天悚想別人為他賣命,不能不愛護手下。”

林冰雁幽幽地道:“南無的傷勢很重,換我來一點也沒有把握能把他救活,可是三少爺卻把他救回來。我不知道三少爺還硬要我來昆明是什麽意思。我很不喜歡去猜測別人的心思,很多時候其實滿佩服三少爺,但更多的時候卻是替他感覺累,尤其是當我知道三少爺的身世以後,發覺他真的很可憐。這次他抓回師兄,我竟然一點也不氣他,也沒有想過幫師兄。”

莫桃沒有多想,歎道:“他的確是活得很辛苦,但是這不能成為他隨便殺人的理由。”

林冰雁看莫桃一眼,輕聲問:“你和他一起長大,為何你們兩人是如此不同?你今天怎麽不躲著我了?”

莫桃低頭道:“我明天會離開雲南,短時間裏不會回來。”

林冰雁愕然道:“你真的要走?”

莫桃點點頭:“明天我和穀大俠去接了紅葉就走。”

林冰雁緩緩道:“比起三少爺,你顯得要自私無情多了!素秋小姐吃了很多瀉藥,我來的時候,拉肚子拉得快要虛拖,你居然不回去看她一眼?你們幽煌山莊的人劫後餘生來到巴相,你也不回去看他們一眼?”

莫桃苦笑道:“看也是那樣,我又不能幫他們。林姑娘,如果你找我不是為令師兄,我看其他事情我也幫不了你,你不如早點去休息吧。”

林冰雁盯著莫桃,伸出手道:“你究竟怕我什麽?可否賜脈一觀?”

莫桃猶豫一下,終於伸出手腕,心虛地問:“我沒病沒災的,你怎麽總想看我的脈?你看出什麽,能不能告訴我?”

林冰雁專心把脈,片刻後放開莫桃,皺眉問:“三少爺沒有拿藥給你吃嗎?”

莫桃低頭道:“他給我了,但是我沒有吃。”

林冰雁問:“為什麽不吃?你是擔心三少爺害你還是知道那是我開的藥不肯吃?”

莫桃搖頭道:“都不是。我就是吃藥吃怕了,在沒弄清楚功效以前,不想碰任何藥物。你怎麽會無緣無故地給我開藥?”

林冰雁稍微猶豫一下,道:“那方子其實是烏曇跋羅花的解藥。隻是方子中都是些尋常藥物,隻能慢慢解開烏曇跋羅花的燥熱,其他的解不開。”

莫桃一愣,失聲道:“你知道我吃過烏曇跋羅花?你還知道什麽?”

林冰雁看著莫桃淡然道:“你還有秘密嗎?你母親的事情早就不是秘密。如果你離開雲南就是為躲避我,我看大可不必。”

莫桃又低下頭,苦笑道:“你也很會逼人呢,林姑娘!你從什麽地方知道烏曇跋羅花的事情?”

林冰雁忽然有些激動,道:“那天大少爺來找我去給三少爺看病,我沒有答應。大少爺走後,天哥就說你們不會罷休,一定會再來找我。又說我既然放不下你,不如幹脆就趁機去和你們待一段時間。你來綁架師兄的時候,天哥其實沒有走。他早知道來的是你,是故意避開你的,當時就在附近,完全可以阻止你。我隻是沒有想到你也會用那樣卑鄙的手段,真的氣壞了。給三少爺看完病後,天哥就告訴我你曾經吃過烏曇跋羅花,有時候做事情並不一定是自己的本意。所以我配了那副藥,第二天又去找你們。天哥是這世上最好的好人,又是這世上最體貼的男人,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麽你們會那樣恨他。我來了以後,三少爺總以為我是天哥派來的探子,其實天哥並沒有要我幫他做任何事情。比起天哥來,你們兩兄弟的心胸實在是太狹隘。我都不明白我為什麽會拒絕天哥,一心就隻想著你!”

莫桃呆呆地看著林冰雁,半天才道:“我不值得你想!”

林冰雁潸然淚下,猛地站起來,氣乎乎地道:“你就這句話還說得不錯。你膽小、懦弱、自私、絕情!我已經主動了,你還是這樣說!”自己抹一把眼淚,突然伸手抓住莫桃的手腕,扣住他的脈門把他的手臂反剪到背後,沉聲道,“帶我去見我師兄!”

莫桃要是想反抗,林冰雁當然不可能製服他,隻是他一點也不想反抗,被林冰雁押著來到囚室。看守不敢不放了程榮武,同時飛報淩辰。淩辰隻是裝模作樣的追了追,接回莫桃後就收隊回去了。

淩辰和莫桃分手以後顧不得時間已經很晚了,立刻又去找南無,沒進門就嚷:“南無,你還真的猜中,林姑娘要挾二少爺,把她師兄救走了!開始林姑娘還和二少爺在房間總促膝談心,轉眼功夫就變臉。這女人真可怕!”進門才看見春雷也在,很是激動的樣子。

南無的精神比起早上差不少,有氣無力地道:“你們誰去幫我把三少爺請來?”

春雷道:“我去!”急衝衝地走了。

淩辰疑惑地問:“春雷怎麽了?我覺得他從巴相回來氣就很大似的。”

南無閉著眼睛疲憊地道:“剛剛春雷告訴我,崔壽本名文壽,武功非常高,很可能和龍王比也相差不遠,差的僅僅就是他不會法術而已,可是蕭瑟也不是酸秀才,原名蕭太虛,雖然不會武功,卻是福州霍林洞天唯一傳人,精通符咒,善於抓鬼。有他和崔壽聯手,幽煌山莊從前就用不著怕龍王。我們孤雲莊裏麵隨便一個丫頭手上也有兩下子,可謂好手如雲,可這次卻隻逃出你們幾個人,而幽煌山莊竟然能逃出二十多個人,其中絕大部分都是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很能說明一些問題。”

淩辰神色一變,遲疑道:“你是說三少爺在利用我們?可是你傷勢沉重,我們現在和三少爺翻臉恐怕討不了好去。最好是先敷衍他一段時間,等你的傷好了以後,聯絡上北冥、東流和青雀、白鶴、黑鴉再和他翻臉。”

南無一拳頭打在床頭,睜眼衝淩辰吼道:“我不想和他翻臉,你懂不懂?你們來昆明的日子還短,沒有體會,跟著三少爺和跟著龍王的感覺完全不同,我不想離開他。”喘息一口,放緩語氣又道,“你們仔細想一想,隻是一個闇沒就打得你們七零八落,死傷過半,遇見龍王怎麽辦?可是三少爺卻能刺龍王一刀,我們離開他以後肯定沒有活路。幹脆你去把追日和田慧也叫來。我們一起問問三少爺的意思!”

淩辰忍不住道:“可是這樣明著問他,我們很吃虧。而且他很能說,你這樣問他可能也問不出什麽來。”

南無捂著胸口猛地坐起來,不耐煩地道:“叫你去你就去!我實在是膩味了自己人之間的鉤心鬥角,再說鬥智我們也沒有贏過他。”

淩辰忙扶住南無重新躺下,道:“小心你的傷!千萬別激動。我去就是。”

莫天悚和田慧一來到南無的病房,都察覺南無的神色很不對。田慧很詫異地在椅子上坐下,莫天悚則來到南無床頭上坐下,訕訕地解釋道:“我開始一點也沒有把握能救你,叫林姑娘來僅僅就是覺得她的醫術好,想讓她來看看你,並沒有其他意思。你反正都說要放過程榮武,他被林姑娘救走也正好合適,不然我們還不好下台。”

南無淡淡道:“我找你來不是為了此事,但你既然提到,我也不得不對你說一聲佩服。好一個一石二鳥的好計策!”

莫天悚也有些變色,皺眉道:“什麽一石二鳥?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這時候淩辰也把追日也找來。南無示意所有的丫頭都出去,自己掙紮著想坐起來,遭到眾人的一致反對,最後多墊了好幾個枕頭,半躺著道:“三少爺,我說一石二鳥你還不服氣?我早上對你說過隻要能成為十八魅影的每一個人都很能幹,春雷也不例外。你把他留在巴相榴園,雖然他不是老夫人的對手,最終也沒能見小姐一麵,但是恰好蕭八風和崔壽回到榴園。老夫人很激動,在給蕭八風和崔壽介紹情況的時候,沒留意春雷,被春雷知道很多事情。”

莫天悚嘟囔道:“這又如何?自從我們一起離開建塘,我就把你們都當成是兄弟,從來沒有想過要瞞著你們任何事情。不過有些是我的私事,你們沒有問,我也沒必要件件都向你們交代一遍。你們的私事我不也沒有問嗎?”

南無道:“你的確是不需要每一件事情都向我們交代。隻是從春雷探聽到的事情中我知道一件事,林姑娘的確是有能力解開你的很多毒藥,又和羅天關係密切,你心裏一定覺得她是你潛在的威脅,而且林姑娘還掌握著你一個秘密。依照我對你的了解,對於林姑娘這樣的人,你要麽就收為己用,要麽就是一劍殺了!可是林姑娘偏偏是二少爺喜歡的人,於是你就上演一出好戲來,把林姑娘叫來昆明,製造機會讓她和二少爺攤牌。要麽今後林姑娘就是二少爺的人,算是間接為你所用;要麽就趕走她,徹底了結她和二少爺的關係,日後好找機會除掉她,這是一。二少爺想走,而你不願意他走,經過林姑娘這樣一番波折以後,二少爺很可能就會留下來。不管林姑娘留下與否,你都算是賣了一個大大的人情給二少爺,這是二。你說算不算是一石二鳥?可是你早上還口口聲聲地和我爭論說是不想放過程榮武。”

莫天悚靜靜地聽南無說完,深深地吸一口氣,環視屋子裏麵的眾人,低聲道:“如果我們還是在九龍鎮,你們都是我的仇人,我絕對不會解釋,但是今天你們是兄弟,南無帶傷把大家都叫來,我不解釋對不起他。首先我要告訴你們的是,我其實沒有你們想象的高明。春雷不可能探聽出所有事情,我遇見一個天大的難題,這幾天心裏一直非常煩躁,腦袋裏麵一團亂麻,根本沒有想那麽多事情。我開始叫林姑娘來的目的非常簡單,的的確確隻是想讓她給南無治傷而已。我早上也的的確確不想放過程榮武,一是為他傷了南無,二是想出出我自己心頭的鬱悶氣。勉強同意放過他主要原因是西北聯盟,次要原因是素秋,並沒有考慮林姑娘在裏麵。我感覺和林姑娘格格不入,不是很喜歡她和二少爺在一起,後來的事情隻是順水推舟。南無的分析我承認一半,我曾經告訴過林姑娘女人也可以主動去追男人,我是想借林姑娘的力量留下二少爺,但是我沒有想趕走林姑娘。她手裏的確有我一個秘密,是關於我的身世的,但是我自己都還沒來得及聽她說,所以這時候我並不想她離開。”說到後麵很是傷心,極力忍住眼淚,淡淡道,“你們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說的全部都是真的。我最近做人真是失敗。素秋不懂事猜疑我,但是我真沒有想到你們也猜疑我。你們還有什麽事情要問?”

莫天悚這番話依然是天花亂墜的理由繁多,但是也有一番特別真誠的味道,南無有些發懵,不太能分辨出真假,遲疑一陣,還是問:“你知道不知道蕭八風和崔壽的本來麵目?”

莫天悚點頭道:“最近剛知道。一來是沒有機會說,二來他們隻是對付我的,三來知不知道他們的本來麵目對我們來說都一樣,所以我沒有對你們提過。”

春雷忍不住道:“你憑什麽說他們是對付你的,很可能他們是幫你對付我們的。知不知道他們的身份怎麽會一樣?”

莫天悚火了,站起來衝春雷吼道:“怎麽不一樣?就像是我知道了桃子的娘親是飛翼宮的孟青蘿,又知道孟青蘿還沒有死,但是桃子還是桃子,並沒有變成其他人!又像我知道南無和北冥是親兄弟,原來姓鹹,可他們依然是南無和北冥,也沒有變成其他人。同樣的,不管那兩個人叫蕭瑟和崔壽還是叫蕭太虛和文壽,他們還是那兩個人,變不成其他人。他們當然是幫我的,但是他們沒有對付過你們。你不是知道我所有的事情嗎?你難道就沒有探聽出來蕭太虛是中乙安cha在我身邊監視我的人,而文壽是莫少疏安排在我身邊監視我的人,他們怎麽不是對付我的?你們今天把我叫來原來是想審訊我的,好!你們還有什麽問題,盡管都提出來就是。”

田慧忙道:“三少爺,你誤會了!我們隻是有事情不願意憋在心裏,找你來問問清楚而已。”

莫天悚冷哼道:“你剛才一直和我在一起,知道什麽?南無,你還有問題沒有?沒有的話,我要去睡覺了!”根本沒有給南無提問題的時間,掉頭就朝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頭道,“我不求你們跟著我,你們要是不願意跟著我,大家一拍兩散就是!我莫天悚從小到大一直都是一個人過來的,現在也不怕變回一個人!”

莫天悚氣衝衝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中,緊緊關上房門,趴在被子上痛哭流涕。他還從來沒有感覺這麽難受無助過。不管他怎麽說怎麽做,他當成兄弟的莫桃都不肯留下來;在武功上,以前沒有贏過他的莫桃今天很輕鬆地就贏了,而他知道莫桃學會天一功,武功還會繼續提高,可是他自己卻沒有可能提高;一直都算是支持他的蕭瑟好容易來了,可是卻幫著莫桃說他;他以為和他一條心的南無早上盡心盡力地去討好莫桃,晚上則幹脆審問起他來;他的親妹妹夥同外人來給他下藥不成功,就用折磨自己來折磨他;他已經完全當成親娘的文玉卿顯然一直在監視他的動靜,否則他從來也沒有對文玉卿提過蕭瑟和林冰雁的事情,不會被春雷探聽出蕭瑟的身份來,也不會知道林冰雁握有他一個秘密;在生意上,他從前在九龍鎮的時候一直很順利,可最近卻因為他一直小心討好的官府來找麻煩,他不得不關掉一些鋪子;他最喜歡的姑娘棄他而去,他還不得不應付他不喜歡的女人;所有人都指責他,可有問題又來找他,卻沒有一個人幫他應付桑波寨,應付知府,應付西北聯盟和金錢幫……

忽然聽見一陣敲門聲。莫天悚急忙擦幹眼淚,再拉拉弄皺的衣服,沉聲道:“誰?”

田慧在門外道:“三少爺,賬冊我放在門外了。你盡快抽時間看看。”

莫天悚聽見腳步聲遠去,深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下來,打開房門,看見地上堆著一堆賬冊。於是他知道自己沒有權力哭泣,哭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發誓,這是自己這輩子最後一次流淚!把賬冊抱起來放在桌子上,莫天悚剔亮油燈,專心致誌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