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盤道:“荷lou姓高,年剛二八。她阿爸高立豐年輕的時候就在達昌做事,是達昌典當行首屈一指的大朝奉,還曾經是達昌的總掌櫃。達昌能有現在的規模,他出了很多力。”

莫天悚遲疑道:“你說的達昌可是東家叫做許進的,在昆明一共有四家分號的那個達昌?他們的總掌櫃不是叫莊誠嗎?”

萬俟盤道:“莊誠是今年才當的總掌櫃。今年年初,達昌的老東家許老爺子去世了,才由莊誠出任總掌櫃。按道理說,一朝天子一朝臣,許進用誰當總掌櫃沒我們這些外人置喙之處,隻是他做得實在太過分,連開號的元老也要斬盡殺絕,且不許達昌任何一個人幫忙。不然達昌的大部分朝奉都是出自高立豐的門下,個個收入不菲,他何至於求貸無門,弄到賣女兒的地步?”

莫天悚沉吟道:“達昌是昆明最大的典當行,高立豐既然曾經做過達昌的總掌櫃,家裏怎麽也該有些積蓄。聽你話裏的意思,他好像很窮,怎麽可能?”

萬俟盤道:“荷lou的阿媽在生下荷lou以後就得了一種怪病,咳嗽吐血,人很快弱得隻剩下一張皮。本來是救不活的,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就在高夫人病危的時候,一個遊方郎中給高立豐留下一個藥方。高立豐照方抓藥,竟然把高夫人給救回來,隻是從此就離不得這張藥方。藥方中有好幾味貴重藥物,每月都要用去高立豐二十多兩銀子。

“朝奉的收入雖豐,也禁不起這樣的開銷。當時高立豐無法,找到達昌的老東家,說是想出去自立門戶,多賺些銀子。高立豐是一把好手,老東家舍不得他走,就對他說高夫人今後的藥費全部算達昌的,且每月還支給高立豐八兩銀子的工錢。

“這麽好的條件高立豐自然不好離開,一直兢兢業業在達昌做事。四五年前,達昌老東家上了年紀,身體越來越不好,漸漸把達昌交到兒子許進手裏。許進遊手好閑,很多做法高立豐都看不慣。因為秉性梗直不時頂撞,和許進的關係越來越僵,終於在三年前主動辭去達昌總掌櫃一職,讓徒弟接手。自己kao以前的積蓄過日子,但是藥費依然每月都由達昌出。

“去年許老爺子辭世,許進立刻換了總掌櫃。高立豐像以往一樣去新的總櫃那裏報銷藥費,卻被告知今後不僅不能再來報銷藥費,還要把以前的藥費通通還上,且要加上利息。

“每月二十兩銀子,十多年的時間,不算利息也是好幾千兩,利滾利算下來有上萬兩銀子。高立豐那裏能拿出這筆銀子來?加上家裏的病人每個月的藥費又不能少,kao著一些老朋友的幫忙,勉強支持了幾個月,很快就弄得家徒四壁,依然還不起達昌的銀子。

“開始許進還算是收斂,後來卻是越逼越緊,還不準達昌的任何人幫高立豐。最後就弄得高立豐要賣女兒了!”

莫天悚聽了別人的淒慘事情竟然還很高興,喜道:“這樣看來,高立豐就是我想要的人了。他肯顧念生病的老婆十幾年,怎麽也不會隨便賣女兒吧?許進即便是和高立豐意見不合,但高立豐已經離開,又到底是達昌元老,他這樣逼迫也沒有道理。萬俟公子,關鍵你可還沒有說呢!”

萬俟盤低聲道:“少爺知道,當鋪是一種特殊的生意,要向官府領一種憑證,叫作‘當帖’的才能開業,沒有當帖,隻能開非正式的小押當,而不能開正式當鋪。沒有背景的人是不可能開當鋪的。許進的舅舅原本就在府衙當差,許進的姐姐又嫁給一個把總。那天也是荷lou的運氣不好,去給母親報賬的時候,恰好遇見許進的姐夫陪同一個知事到當鋪中玩。知事看中荷lou的美貌,兩天後就讓人上門去提親。那知事已經四十多歲,家裏的正房又是出名的厲害,荷lou進門隻能作小受氣。高立豐膝下隻有一女,自然不肯答應這門親事。以後許進就開始逼他。高立豐無奈,問起荷lou的意思,荷lou說寧願去找一家不怕知事的大戶人家當丫頭,也不進知事的門。可是沒有人願意為荷lou得罪知事,荷lou找了很久,不久前才來找我。我想少爺用不著怕一個知事,就把荷lou留下了。”

莫天悚愕然道:“知事不過是小小的九品官,用得著怕他嗎?許進的舅舅是誰?我怎麽也沒有聽說過?”

萬俟盤道:“少爺進衙門也是去見知府,下麵的人自然不認得。許進的舅舅早就去世了,少爺當然不可能聽說過。那知事的堂兄是一個通判,不過不在昆明,少爺可能也不知道。其他人也不是惹不起知事,隻是覺得不值得為荷lou去得罪知事而已。”

莫天悚莞爾道:“那你怎麽又肯收留荷lou,是不是也是看中她的美貌?你知不知道他家在哪裏,下午帶我去他家裏看看。”

萬俟盤低頭道:“不是,我小時候就與荷lou認識。她沒求到我這裏,我也就一直假裝不知道,可是她求上門來,我卻不能袖手旁觀。荷lou現在住在我家裏,但我可沒有把她當丫頭。”

莫天悚微笑道:“今天總算是聽著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你這也算是英雄救美。不用給我解釋,我又不和你搶。下午有空嗎?帶我去荷lou家裏看看。”

萬俟盤道:“少爺差遣,我當然有空。不過他們家住的地方很小,不適合少爺去。少爺要是有事找高立豐,我讓人去把高立豐叫來就是。”

莫天悚搖頭道:“把人家叫來怎麽有誠意?你帶我去。你回去問問荷lou,家裏需要什麽,我好準備一些禮物。”

萬俟盤弄不清楚莫天悚的意思,遲疑道:“少爺不怪我?”

莫天悚詫異地問:“怪你?我為什麽要怪你?”

萬俟盤低著頭,囁嚅道:“知事的品級雖然低,但是也能在知府麵前說上話。最近官府總喜歡來泰峰找麻煩,說不定就是為了荷lou。”

莫天悚搖頭道:“你想得太多了。通判也不過才六品,能有多大的能耐。知府絕對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知事而得罪我,他派人來泰峰是其他事情。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解決的。我要是連一兩個你喜歡的女人也護衛不了,你算白跟我一場了。晉桂枝是完蛋了,你不用指望她還能回你那裏去。要是喜歡荷lou,正式娶進門,我還可以喝一杯喜酒。”

萬俟盤急道:“少爺,告訴你我沒有那個意思!”

莫天悚怎會相信他,笑道:“那你是不是看不起人家?其實你也不是缺銀子花的人,小家碧玉一點也不比大家閨秀差。”

萬俟盤叫道:“少爺!我真的沒有那樣的意思!”

莫天悚看萬俟盤真的急了,擺手笑道:“沒有就沒有,算我誤會你。你回去吧,記得問荷lou她家裏需要什麽。”起身將萬俟盤送出門口,出來就看見萬俟琛還一直很緊張守在門口,一見萬俟盤手臂上的血跡和綁帶臉色就變得更為難看,想問又不太敢問的樣子。莫天悚好笑,總覺得萬俟盤的窩囊就是跟他老爹學的,一本正經道:“萬俟老板,令郎自己刺的,和我沒關係。”

下午,萬俟盤還沒有來,莫桃便和穀正中還有淩辰便帶著晉桂枝和程榮武一起回來。原來莫桃吃下冷香丸以後精力充沛,路上一點也沒有耽擱,早上追上穀正中,回來的時候遇見官府派出搜捕程榮武和晉桂枝的人。知道南無出事,自然不能坐視,沒回昆明先去和負責此事的淩辰匯合。不久得到消息,有人發現晉桂枝和程榮武的行蹤,便一起去將他們抓住帶回來。

莫天悚見到穀正中什麽表示也沒有。他已經答應南無不動程榮武,可是他發現自己沒辦法練成九九功以後一直很激動,又在莫素秋那裏受了委曲,心頭的氣的確是大得很,卻不想就這樣白白放過程榮武和晉桂枝。看在莫桃的麵子上,總算是忍著沒有動程榮武,就把氣撒在晉桂枝的頭上,讓人去當著程榮武的麵把晉桂枝勒死。

可是連這個莫桃居然也要阻止,說是南無已經救回來了,在疊絲峒的時候,晉開臨死的時候曾經讓他照顧晉桂枝,最多就是把晉桂枝和程榮武一起送官便罷了。

這個提議莫天悚很不願意,又不好反對,正好萬俟盤來了。莫天悚借口要與萬俟盤談事情,讓莫桃和穀正中先去看看南無,一會兒再決定怎麽處理晉桂枝和程榮武。

莫桃和穀正中從南無的房間中出來後就見萬俟盤的臉色異常慘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一問才知道,他們剛剛離開,莫天悚就帶著萬俟盤來到關押晉桂枝和程榮武的房間中,逼著萬俟盤把一張張濕透的草紙蒙在晉桂枝臉上,沒多久晉桂枝就斷氣了。萬俟盤親手殺死晉桂枝,神色自然好不了,說話都不大利索。莫天悚卻像是沒事人一樣,在一邊輕鬆地吩咐丫頭去準備帶給高立豐的禮物。

莫桃怒不可遏,丟下穀正中衝到莫天悚身邊就給他一拳頭。莫天悚回手也給莫桃一下,叫道:“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晉桂枝,我又沒有動程榮武,你替晉桂枝出哪門子頭?”

莫桃吼道:“我打你不是替晉桂枝出頭,而是想打醒你!你太殘忍,居然叫萬俟盤去殺晉桂枝,沒有一點人性!”

莫天悚勃然大怒:“你和我講人性?我殺的人絕對沒有你親手殺的人多!”一句話又捅到莫桃的傷口上。莫桃不再出聲,喘著粗氣隻是和莫天悚悶鬥。莫天悚看見莫桃神色不對,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太傷人,也不再出聲,可心裏一點也不服氣,不肯示弱。兩兄弟在院子中大打出手。

萬俟盤的神經遭受到有史以來最嚴峻的考驗,暫時失去所有功能,萬俟盤也失去行動的能力,隻會kao在牆邊發抖。幸好穀正中還沒有被嚇傻,急忙吩咐丫頭去找田慧等人過來,自己跑上去勸架。可惜他的武功比起莫天悚和莫桃來差得太遠,不僅沒有拉開兩兄弟,還被打了好幾下。

追日出門還沒有回來,田慧也去了泰峰不在,淩辰接到消息趕過來,卻反而把穀正中拉開。他也是在孤雲莊一路打架長大的,在他的觀念中,隻要不出人命,自己人打打架不算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而且他一到就看出莫桃今非昔比,穩穩占著上風,甚是高興,在一邊替莫桃鼓掌助威,要不是害怕莫天悚的毒針,他說不定也要出手,差點沒把莫天悚氣死。

穀正中甚是不解。淩辰眉飛色舞地解釋道:“你是不知道,三少爺身手本來就好,打架又最是無賴,武功比他高的人也不一定能贏他。我們在孤雲莊的時候不管用什麽方法,從來也沒有贏過他。偶爾占著上風,他的毒針啊石灰啊毒煙啊什麽的就出來,一定反敗為勝。可是他的這些個無賴手段總不可能用在二少爺身上吧?我還很少看見他打架這麽老實的。真是痛快!我一直就想把他打敗!現在雖然不是我動的手,能有人幫我出氣也不錯!二少爺以前也打不贏三少爺,看來他最近武功提高不少,可惜他沒有用刀,很吃虧,不然三少爺早敗了。他們年年都打,從來也沒有傷筋動骨,你用不著擔心。”

穀正中失笑道:“看來我是白擔心了。”莫天悚聽見後更氣,也就越發抵擋不住,被打得十分狼狽。換了對手是其他人,他要麽早像淩辰說的那樣用毒針之類的反擊,要麽就認輸了,但是對於莫桃,他既不願意認輸,也不願意用毒針,莫桃也的確不可能真的打傷他,他便表現出一種死不認輸的賴皮作風。淩辰見了,手舞足蹈地給莫桃助威,簡直恨不得莫桃一拳就打倒莫天悚的樣子。

萬俟盤聽見淩辰這一番奇談怪論,居然漸漸緩過氣來,哆嗦著也來到淩辰和穀正中身邊。他剛剛被莫天悚逼著做了一件做夢都沒有想過會去做的事情,心頭對莫天悚也是有氣,見莫天悚被打得狼狽,也是興奮解氣,忍不住跟著淩辰一起喝彩。莫天悚聽見後忍無可忍,抓出一把飛針朝著觀戰的三個人射過去。

穀正中老jian巨猾,看見莫天悚拿針就知道不妙,搶先閃開。淩辰久經訓練,動作也十分迅速,抱著萬俟盤閃在一邊,得意地大笑道:“三少爺,沒射中!”萬俟盤這時候也不害怕了,跟著大叫道:“三少爺,沒有射中!”氣得莫天悚直想過去教訓他們一下,可惜他射飛針分神,腳下被莫桃絆一下,立刻跌倒在地上,比開始還狼狽。他也不起來了,展開一套地躺腿法,在地上滾來滾去循隙進攻。

萬俟盤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打架的,也不懂什麽地躺拳,就隻看見莫天悚在地上打滾,越看越是興奮,男兒血性被激發出來,跟著淩辰在一邊呐喊助威,院子中到也熱鬧非凡。莫天悚若不是被莫桃逼得太狠,早用飛針去伺候他們了。

忽然聽見一聲熟悉的大喝:“都給我住手!你們兩兄弟躲出來就是為打架的?遠山,你不說他們和好了嗎?這是怎麽回事?”

莫天悚和莫桃愕然回首,竟然是狄遠山陪著蕭瑟、林冰雁和春雷一起來了。兩人又驚又喜又尷尬,一起收手。莫桃伸手將莫天悚拉起來。以莫天悚的能言善辯,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蕭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傻笑一下,扭頭衝萬俟盤道:“我今天沒空去找高立豐。你先回去,明早再來。淩辰,帶林姑娘去看看南無的情況”

穀正中和春雷都識趣得很,萬俟盤一走,他們也和淩辰、林冰雁一起離開了。蕭瑟沉下臉,怒道:“說說,你們打什麽?”

莫天悚看莫桃一眼,低聲道:“切磋一下而已,又沒有真打。”然後上前一步,一把抱住蕭瑟道,“我還以為這輩子也見不到先生了,看見先生無恙真是高興。崔管家呢?怎麽不和你們一起來昆明?”開始隻是為了免去蕭瑟的責罵,說到後來卻是動了真情,聲音也有些哽咽。

蕭瑟也是激動,責備的話也就不大能說出口,抱住莫天悚道:“老夫也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著少爺了。崔管家留在巴相了。你回去就能見到他。另外和我們一起逃出來的還有二十多個人,有柳媽,還有莊主……二少爺的小廝聽鬆和聽竹……此刻他們都在巴相的榴園裏。”放開莫天悚,又抓住莫桃的手道,“來的時候聽遠山說你離開了,我還以為見不著你呢!你們的事情遠山都和我說了。好,都很好,沒有讓老夫失望。”

莫天悚聽見還逃出這麽多人,喜出望外,高聲叫道:“快!去吩咐廚房,晚上好好做些好吃的出來給大哥和八風先生接風。”一把拉住莫桃的手道,“桃子,你還是不要離開了,留下和我們住一起吧!”

狄遠山也熱切地道:“就是,桃子,好容易我們又團聚了,你再離開我們又不完整了。別走了!”

莫桃搖搖頭,惆悵地對莫天悚輕聲道:“如果你沒有殺晉桂枝,我說不定會留下。天悚,你做事有時候我真的無法忍受,而我實在是不願意再和你吵架。我看我還是離開好一些。”

莫天悚又有些生氣,沉聲道:“就為一個晉桂枝那樣的女人,你值得和我生這麽大的氣嗎?”

莫桃長歎道:“天悚,難道你不明白,我生氣根本就不是為了晉桂枝。”

莫天悚嘟囔道:“那你就更不應該走,留下來看著我啊!現在你的武功也比我好了,我今後再也贏不了你,你不滿意可以揍我一頓。”

莫桃啼笑皆非,忽然一把擁住莫天悚,輕聲道:“天悚,我知道你還是不服氣,聽你這樣說真的很感動。你要是肯把你對我們的好分一些出來給其他人就好了。”

莫天悚一呆,苦笑岔開道:“大哥和八風先生走了很遠的路,我們別站在院子裏麵,還是進屋子裏談吧。”

進房間後,蕭瑟和狄遠山弄清楚事情的緣由,都站在莫桃的一邊指責莫天悚。莫天悚非常不高興,連與蕭瑟重逢的喜悅也變淡很多,晚上的接風宴也吃得不香甜,心裏就隻想著怎麽才能重新戰勝莫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