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桃見到莫天悚以後先訴苦,說是他們一直含著黃連,不過隻是弄得自己一嘴苦,沒有吃到任何甜味,看樣子鄧秀玉是真心想和解。莫天悚好笑,暗自慶幸自己來得晚。莫桃又說那份名單不過是鄧秀玉怕他們不肯親自來,知道莫天悚多疑故意弄出來引誘他們來查看的。至於其他的人卻大部分是何逸禹請的,乃是專門請給他們看的,有意想他們傳話給昆明知府聽。莫天悚也大概介紹一下昆明的情況,決定按照昨天的計劃殺晉開。

莫桃點頭道:“晉開交給我。一會兒他們還要鬥牛殺牛‘吃牯髒’。讓我在他們鬥牛的正餐之前先給他們上一道小菜。不過鄧秀玉那裏就由你負責。”

莫天悚笑道:“最難的部分你都完成了,鄧秀玉當然我負責,隻是你別著急,等我和鄧秀玉談妥以後再動手。晉開的武功不算一流,可是他手下的鐵勝號稱刀槍不入,當日能掩護晉開在那麽多人的包圍中逃出昆明,一定是非同小可,你千萬別輕敵。”

莫桃笑笑,正想說什麽,何亦男跑過來,硬把莫桃拉走,嘟囔道:“你一直霸占住三少爺,格茸該來找你打架了!”

莫天悚又詫異又好笑,扭頭便看見央宗在對他招手,格茸則是低頭恭順地跟在央宗身後。於是來到央宗身邊,一邊和央宗胡說八道,一邊好奇地看苗人的祭祀活動。

場地中央領頭的巫師身披蓑衣,穿著長衫,頭戴形似牛角的銀飾,嚴然一個蚩尤神的形象,嘴裏唱著古老的歌謠,搖頭擺身搖銅鈴召請諸神。他身後跟著的另一巫師在擊打竹筒,中央一名巫師擊打放在架子上的木鼓,其餘男子各自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披著紅氈,以馬尾置烏紗冠首。苗女也是身著盛裝,人人的花冠上都有一個大大的牛角樣銀飾,身上披著滿身的銀飾披掛。男外旋,女內旋,皆舉手頓足,其身搖動,舞袖相聯、左右顧盼、不徐不疾,人人神情專注莊嚴。旁邊有一對人在吹奏長達丈餘的大蘆笙。蘆笙之音與歌聲相應,悠揚高下十分動聽。這種舞蹈隻有在祭祀的時候才跳,也叫做跳鼓髒。

快到中午的時候,祭祀舞蹈跳完了,苗人四下散開。有人牽出兩條水牯牛。周圍的人群興奮起來,剛剛肅穆的氣氛也變得熱烈起來,人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地指著兩條水牯牛議論紛紛。主人先給水牯牛灌喂米灑,以增其膽量和力氣。然後牽著牛在場地中走動一圈,就等著祭師一聲令下,鬥牛即將開始。而鄧秀玉也終於空閑下來,朝莫天悚走來。

莫天悚急忙丟下央宗迎上去,老遠就抱拳笑道:“鄧峒主,久聞大名,如雷貫耳。早就想來拜會峒主,奈何雜事纏身,一直不得空閑。今日終於能夠得嚐夙願,足慰平生。”一邊說一邊打量鄧秀玉。鄧秀玉看來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相貌平平,雖然是盛裝的打扮,可是除頭上的銀質牛角和胸前帶著的一個銀壓領(銀鎖)以外,並沒有多餘的首飾,隻帶著一個苗女在身後伺候,很是樸素平常,也沒有排場,看不出一點妖精相。

鄧秀玉也笑著道:“秀玉冒昧,請三少爺來卻冷落了三少爺,真沒想到三少爺的話比三少爺的人還漂亮。”

莫天悚一眼瞥見晉開這時候也硬撥開文玉卿,帶著鐵勝朝這邊kao過來,上前一步,笑著低聲道:“鄧峒主,你一定知道我昨夜是去的昆明。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和峒主談談。”

鄧秀玉的確是憑借役鬼術知道莫天悚昨夜的去向,但細節卻因為莫天悚帶著烈煌劍而無法得知,沒有想到莫天悚見麵就開門見山地直說,愣一下,給身後的手下打個眼色,讓他們去攔阻晉開,對莫天悚做一個請的手勢,笑道:“三少爺遠道而來,到那邊屋子裏讓秀玉敬三少爺幾杯水酒。”

鄧秀玉領著莫天悚一直來到離開場地很遠的一間屋子中,笑道:“這裏清淨,我們談什麽都不會有人打擾。三少爺,請!”

進門以後照例有苗族侍女遞來進門酒。莫天悚毫不猶豫地喝下三大碗酒,卻拒絕了苗女遞來的第四碗酒,從舌頭下拿出一截黃連放在桌子上,苦笑道:“實不相瞞,在下喝這幾杯酒就像喝藥一樣,所以實在不想再喝了。不如我們直接一些。”

鄧秀玉愕然,隨即失笑道:“你倒是把我了解得清楚。你以毒馳名江湖,我沒有防備你下毒,你到先防備起我來了。你想怎麽個直接法?”

莫天悚拿出一顆綠色的丸藥放在桌子上,看著鄧秀玉淡笑道:“在下的確是對峒主了如指掌,猜想峒主來這裏也是想為子孫找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這是你侍女的解藥。我真要對峒主下毒,峒主是防不了的,不過我和峒主惺惺相惜,此來隻是想和峒主交個朋友。”

侍女沒碰莫天悚一下,也沒有吃任何莫天悚的東西。鄧秀玉有些變色,愕然朝旁邊的侍女看去,果然看見侍女臉上泛出隱隱黑氣,而侍女還茫然不覺,正很奇怪地看著莫天悚。鄧秀玉沉吟片刻,對侍女道:“把桌子上的解藥吃了,到外麵去看著,別讓人進來打擾。”侍女答應一聲,拿起解藥出去了。

鄧秀玉一直等侍女出去,才冷然道:“你就隻有幾個人來這裏而已,最好識相一點!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什麽子孫,你說清楚一些!”

莫天悚微笑道:“峒主難道沒有聽說過我和飛翼宮的關係?盡管放心就是,我對峒主的身份一點也不介意。”

鄧秀玉臉色稍微緩和一些:“你說得其實不錯,我不想和任何人過不去,隻是想峒裏的人生活能過得好一些而已。你有什麽話直說。”

莫天悚淡淡道:“好,那我就直說了。我不是什麽大俠之流,自己幹的也不是什麽好營生,所以你搶劫也好,勒索也罷,隻要你不來碰我的人,我全部看不見。”

鄧秀玉猶豫一下道:“那我也對你直說,前段時間不少中原武林人物來到雲南,我的損失很大。我今後不準備再讓人去勒索,危險太大。所以雙銷幫的生意我很看中,你要是讓我做不成,我不會對你客氣。”

莫天悚微微一笑道:“我對你做的那兩樣沒有興趣,晉開走了我也沒有碰,不會和你搶生意。讓我先來猜一猜峒主和晉開合作的過程。當日晉開被我逼得離開昆明,走投無路之下就來投kao峒主,而峒主看中的是他手下的人才,所以你們才合作的。”

鄧秀玉搖頭道:“你隻說對一小半。若非晉開擋道,我在雲南的發展會快很多。晉開是被我們抓來的。鐵勝對付追兵沒問題,但是還不足以和我對抗。我本來想殺他的,是他求我,我看他還有些用處,加上何大人也在保他,我才留他一條賤命。這次我找你來,他是堅決不同意的。”

莫天悚道:“爽快!晉開本來和我沒有仇,不過我阿媽不喜歡他,所以我才找他玩玩。但是我阿媽和峒主的關係還不錯,我不打算幹涉峒主在雲南的發展。這次來疊絲峒,在下也沒有準備什麽禮物,昨夜去了一趟昆明,吩咐南無去替峒主在知府那裏說幾句話,權當作禮物送與峒主。今後峒主盡可以在雲南大展拳腳。作為交換,我要晉開的頭。”

鄧秀玉皺眉道:“既然晉開和三少爺沒有仇,三少爺何苦對他趕盡殺絕?他來到疊絲峒,就是我疊絲峒的人。此刻外麵名流雲集,我若是就這樣讓你帶走他,日後還怎麽立足?不過我可以答應你,今後再也不去打擾你們榴園和泰峰。你自己也知道,我消息靈通,榴園能與我抗衡的就隻有你和二少爺而已,然而你和二少爺不可能一直留在榴園哪裏也不去。”

莫天悚微笑道:“我其實是為峒主著想。現在想要晉開人頭的不是我莫天悚,而是昆明知府。晉開是知府上任後的第一樁案子,知府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晉開,禍根不除,這次我可以幫你向知府說情,日後知府還是會來找你。你倒不如做一個順水人情,由我作惡人,替你剪除禍根,何樂不為?”

鄧秀玉想了想,最後還是搖頭道:“三少爺,請你體諒。我要能在疊絲峒立足,必須顧忌苗人的感情。苗人崇拜英雄,晉開被我們抓來的時候,也有很多人主張處死晉開和鐵勝。可是在行刑的時候,鐵勝繃開捆綁他的生牛皮,震住所有的苗人,後來他又一個人赤手空拳獨力搏殺三頭最凶猛的水牯牛,被苗人視為苗人祖先戰神蚩尤轉世。這樣晉開才能在疊絲峒立足,不僅甚得苗人的崇拜,並得到何大人的賞識。”

莫天悚嗤笑道:“他是戰神,那我們榴園的二少爺是什麽?這個好辦之極,請峒主安排一場比武即可解決。”

鄧秀玉遲疑道:“二少爺的武功我一直很佩服,但是二少爺kao的是寶刀,那鐵勝卻是天生神力。萬一二少爺在疊絲峒出了什麽意外,我對老夫人也不好交代。”

莫天悚知道鄧秀玉一心保晉開,絕對不是為了什麽苗人的感情,根子乃是在何逸禹身上。縣官不如現管,對鄧秀玉來說,寧可得罪昆明知府也不能得罪狼墨縣的縣令。莫天悚皺眉道:“鄧峒主,我已經做出最大讓步,隻是這一點點小小的要求你也無法辦到?公平比武之下死傷各安天命,相信任何人都說不出話來。”

鄧秀玉苦笑道:“我怕的就是死傷各安天命!其實外麵大部分賓客都是何大人請來的……”還想說下去,外麵忽然傳來吵鬧聲。侍女拍門道:“峒主、三少爺,二少爺和鐵勝打起來了!”

莫天悚和鄧秀玉都覺得詫異,一起出來查看。侍女小聲稟告道:“晉開想硬闖進來,二少爺不讓,就和鐵勝打起來。”

鄧秀玉苦笑著低聲道:“看見沒有?晉開原本就和何知縣認識,仗著有人支持,在這裏放肆得很。你現在自己可以看出,二少爺對鐵勝,不過是旗鼓相當。不是我不願意答應你,而是我真的不能答應你。”

莫天悚朝場中看去,莫桃棄刀不用,的確隻是勉強能維持不敗。兩人都是硬碰硬的招式,莫桃出招快,鐵勝卻是不怕打,以莫桃的力氣,他硬挨莫桃的拳頭也像沒事一樣,他的拳頭來了,莫桃卻不得不閃避。兩人各有所長,打得精彩紛呈。不過莫天悚並不擔心莫桃,隻要莫桃肯拿出無聲刀,立刻可以扭轉形勢。

看見有人打架,本來觀看鬥牛的人群都圍過來,這邊頓時變得熱鬧起來。文玉卿和何逸禹都在人群中。文玉卿顯然沒有想到鐵勝的武功如此厲害,顯得很緊張,緊緊握住央宗的手。知縣何逸禹則很是輕鬆,嘴角還掛著微笑,顯然對鐵勝充滿信心。他的女兒何亦男卻很緊張,一個勁地叫何逸禹出麵幹涉,讓場中的兩個人住手。晉開也在知縣的旁邊,笑容便顯得很得意,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侍女看莫天悚一眼,低聲道:“剛才你們一走開,鐵勝就一直對二少爺冷嘲熱諷,其實他們打起來真怪不得二少爺。”

鄧秀玉皺眉道:“二少爺怎麽沒有用刀?”侍女低聲道:“是鐵勝用言語逼住二少爺,當眾講明不用武器的。”莫天悚一呆,看來不僅是他們想要晉開的頭,晉開也想要他們的頭,隻是不知道鄧秀玉參與沒有,疑惑地看鄧秀玉一眼。

鄧秀玉搖搖頭,低聲道:“三少爺,我連晉開都能容下,真是想和解,事先也不知道晉開的陰謀,不然絕對不敢請你們過來冒險。”

莫天悚愕然,鄧秀玉似乎和晉開並不和諧,她把自己說得那麽無辜,剛才又一力阻擋,很可能隻是想坐山觀虎鬥,兩邊誰輸了都對她沒壞處,挑眉微笑道:“這樣很好啊!現在他們打架可是和峒主你沒有一點關係,隻要峒主不幹涉就行了!鄧峒主,失陪一會兒。” 先給文玉卿和央宗遠遠地打個招呼,然後緩步踱到何逸禹身邊,笑道:“何大人,難得今日盛會,看鬥牛是不是沒有看比武精彩?兩個人比武怎麽也沒有四個人比武精彩。晉幫主,隻是看多麽不過癮,不如我們也下去玩玩如何?”

晉開是典型的欺軟怕惡之人,原本也以為隻要莫桃不用大刀,鐵勝幾下子就能勝他,看見兩人打了許久也不分勝負,哪裏敢答應傳言中武藝比莫桃更好的莫天悚比武?低頭不出聲。何亦男卻道:“爹,三少爺說得不錯,他們反正在打,不如來一場公平的較量,三打兩勝。”

莫天悚冷冷地道:“何小姐真是天真,性命相搏哪裏來的什麽三打兩勝?輸的人早去見佛祖了,也沒空來什麽三打兩勝!晉幫主,我們也不用任何兵器,且我保證不用毒,你是不是連這點膽量也沒有,日後還有臉要何大人幫你嗎?”

晉開下意識地垂下目光。何逸禹請這許多人來疊絲峒,原想給自己大大掙個麵子,見鐵勝半天勝不了莫桃,已經覺得很丟臉,又看莫天悚外表文文弱弱的,來的時候還很是風流,以為他隻是計謀毒術厲害,不悅地看晉開一眼,皺眉道:“晉幫主,你以前總說你是如何如何英雄,不會真被三少爺說中吧!”

晉開不得不開口道:“莫天悚,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並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離開昆明你還不肯罷手?”語氣求饒的意味很是明顯。何亦男忍不住看莫天悚一眼,一點也不明白晉開何以需要怕他。

莫天悚哈哈大笑,吸引了眾多的目光後,才道:“得罪我沒有關係,可是你幹的是什麽勾當還要我來替你說嗎?何大人,這樣的人你也護著?”

何逸禹怒道:“誰說我護著他,他的事情和我沒有關係!”

莫天悚笑道:“那晉幫主何以會一直跟著何大人呢?”

何逸禹本來隻是和蜀王和昆明知府鬥氣,這時候可是把莫天悚也恨到骨子裏去了。回頭瞪著晉開道:“晉幫主,聽見沒有,你別站在我身後,不然別人還以為本大人真的和你有關係!”

晉開卻是深悉莫天悚的厲害,麵子和性命比較,他還是更看中性命,後退一步低聲道:“三少爺,比武之事有傷風雅,我都正想叫鐵勝回來……”

莫天悚朝場中看一眼,莫桃和鐵勝依然還在僵持,很是著急,打斷晉開的話:“你現在可是在求我?當著周圍這許多英雄的麵,隻要你跪在我的腳下,說你是在求我,我就放過你又如何?”

晉開怒道:“莫天悚,莫桃也沒有敗,這樣咄咄逼人對你有何好處?”何逸禹是越來越不滿意,冷冷道:“晉幫主,你今後還想不想留在狼墨縣?”

莫天悚反手把烈煌劍擲給文玉卿,再解下針囊回手丟給央宗,淡淡道:“晉幫主,這樣你還要害怕嗎?”

周圍發出一陣哄笑聲。晉開推無可推,終於抱拳道:“三少爺,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