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元江賑災事件以後,莫桃看自己怎麽也辦不好的事情莫天悚沒用多久就辦成了,嘴上雖然從來也沒有說過,心裏其實滿佩服莫天悚的,不過要贏莫天悚的願望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強烈。隻是在他在雲南經曆不少事情,人比從前成熟很多,加上莫天悚對他也比從前容讓,他並沒有再為一些小事和莫天悚鬥氣,脾氣顯得比從前好很多。

莫桃一直非常疼愛莫素秋,早上他看見莫素秋呻吟的樣子簡直是氣炸肺,所以莫天悚要他去桑波寨投毒,他不僅不像從前那樣起反感,還極為讚成,壓抑了幾個月的脾氣又爆發出來,決定此去不光是要投毒,還一定要把上官真真救出來,也順便讓莫天悚看看他的本事。

莫桃不認識去桑波寨的路,幸好穀正中雖然中蠱,但是腮幫子腫了並不影響他的行動,所以他被莫桃硬拖來帶路。他們兩人的輕功都不錯,穀正中昨天什麽東西也沒有碰還是同樣中蠱了,對桑波寨異常忌憚,很怕再次中蠱,根本就沒有從路上走,而是學著猴子的樣子,盡可能地在樹上移動,隻有萬不得已的時候,才落到地麵走一截,看見有樹又立刻上去。這樣前進雖然很累,但蠱苗沒有他們的輕功,無法上樹下蠱,的確是很安全,且速度很快,比起昨天小妖快多了,不久就來到埡口。穀正中停下來,指著埡口道:“昨天我和小妖就隻到這裏。聽小妖說,過了這個埡口就是桑波寨。”

莫天悚點點頭,低聲道:“你在這裏休息一下,我上樹頂去看看。”四下看看,斜飛而起,落在前麵的一棵樹的樹梢上,幾個縱躍,便消失在穀正中的視線中。

穀正中的輕功也是出了名的好,看見莫桃還是泄氣,隻覺得人比人當真是氣死人。他的體力比起莫桃也差很遠,奔波一早上,早疲累不堪,不敢下地去,就坐在樹椏上休息。

莫桃一個人朝前走不遠,果然看見山林中散落著不少吊腳樓,看來就是他們的目的地桑波寨。莫桃很滿意,正要回去找穀正中的時候,忽然看見一個背著大木桶的苗家婦女出現在路上,看樣子是要去背水。

莫桃心中一動,要讓一個寨子的人都中毒,投毒的最佳地點當然是水源。莫桃也不回去了,就在樹上悄悄跟著那婦女。婦女朝前走不久,就來到一個斷崖的下麵。斷崖下有一塊大石頭,石頭下有一個裂隙,裂隙中有一眼水流不大的清泉。裂隙不大,無法用木桶直接去接水,隻能用一隻瓜瓢一瓢一瓢地舀到木桶中。

斷崖前已經聚集了很多苗家婦女,互相嘻嘻哈哈地說笑,和樂融融的樣子。原來這裏就是桑波寨唯一的水源。桑波寨和山裏的很多苗寨一樣,比較缺水,日常用水全部kao這眼不大的清泉。背水是婦女們一天中最重要的一個活動,也成為她們互相交流的時間,水桶中裝滿水的人也並不離開,要等到所有人的水桶都裝滿水才一起離開。

這情況對莫桃十分有利,隻有一點讓莫桃頭疼,他不可能當著樹下麵二三十個婦女的麵,把手中大包的毒藥灑在她們的水桶中。當然,他可以等到這些婦女都走了以後再把毒藥投在泉水中,那麽她們明天再來背的就是毒水,可是此刻的莫桃恨透桑波寨的苗人,不願意等到明天,再說莫素秋還眼巴巴的等著解藥呢,他也不能等到明天。

眼看下麵的水桶隻差兩個就全部裝滿了,莫桃還沒有想到一個可行的辦法,不禁很生他自己的氣,暗忖如果是莫天悚,一定早想到辦法了。正在發愁的時候,一隻嗡嗡叫的黑色小飛蟲引起莫桃的注意。莫桃雖然不知道這種飛蟲叫什麽名字,但記起來的時候在樹上看見過一個一個這樣的飛蟲窩。

莫桃抿嘴一笑,反身朝回走,不久就來到有飛蟲窩的那棵大樹上。在蠱苗地盤上,莫桃對蟲子也有一種天生的恐懼,不敢輕易去惹它們。所以他沒有去碰飛蟲窩,而是一刀砍斷有飛蟲窩的樹枝,盡量平穩地舉著整個樹枝從樹上朝水源躍去。

這辦法開始的效果還不錯,可是沒多久飛蟲就發現情況不對勁,開始圍著忽然間就會移動的窩巢亂飛。莫桃感覺有些不妙,加快了速度,然而飛蟲還是發現搗亂的就是他,一股腦朝他飛過來。嚇得莫桃將自己的輕功發揮到極限,一陣風一樣朝前躍去。可惜他忘記飛蟲的老巢就在他的手上,他躍得再快,窩巢中的飛蟲和他的直線距離也不能改變,因此他不幸中招,被叮了好幾下,才知道有幸被他選中的飛蟲是有毒的。有一隻最惡毒的飛蟲還正好蟄在莫桃的眼皮上,使莫桃眼睛腫得像桃子,隻能睜開一條縫。萬幸的是蟲巢離水源不遠,此刻莫桃已經在水源的邊上,急忙將樹枝丟下去。

下麵想起一陣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蠹怪!”“蠹怪啊!”原來這是一種蠱苗也惹不起的毒蟲。苗家婦女丟下水桶四下奔逃。大部分飛蟲也轉移目標,開始追逐那些女人。女人們瘋狂地跑掉了,斷崖前一個人也沒有留下,可是莫桃還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斷崖又被他惹不起的“蠹怪”占領。

莫桃懊惱不已,等片刻見飛出去的“蠹怪”又漸漸飛回來。莫桃知道再過一會兒,那些背水的婦女也該回來了,可他還是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來,脾氣便上來了,決定來硬的。不顧一切地跳下樹,舞動大刀護住自己,急急忙忙地拿出藥包在每個水桶中都下了不少藥。莫桃的刀法到也非常了不起,展開之後水潑不進,竟然並沒有再讓“蠹怪”蟄著,反是將“蠹怪”消滅得幹幹淨淨。莫桃膽子大起來,一腳將蟲巢踏破,把裏麵的蠹怪全部就地正法,才算是出了心中一口惡氣,收起大刀準備離開。可惜這時候那些離開的苗家婦女開始陸續回來,後麵還跟著可能是被她們叫來清除“蠹怪”的男人。這些人看見莫桃就叫起來,抓了個現行。

狄遠山正要跟著莫天悚出去,小妖又叫住他,低聲道:“大少爺,奴婢想問一聲,昨天在黑龍潭發生的事情此刻榴園有多少人知道?”

狄遠山停下來皺眉道:“怎麽,這事不能讓人知道嗎?”

小妖道:“夫人昨天的傷很重,忘記告訴大少爺一聲,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狄遠山不悅地道:“為什麽?你們幹什麽每次都把事情搞得如此神秘?要是你早和我們說一聲,天悚也不至於冒犯你師傅,搞得大家都不開心,天悚中毒,你師傅也受傷。”

小妖同樣不滿意地叫道:“大少爺,夫人沒有把事情故意搞得很神秘。每一次文家人去黑龍潭,她都現身出來接見了的,其中也包括你阿爸在內。這次你們去了,夫人也沒有說不見你們。你們開始是被羅夫人綁起來的,與夫人無關。”

狄遠山不服氣地道:“可是我阿媽去了那裏那麽多次,怎麽一次也沒有見著她?”

小妖低聲道:“大少爺,你也要體諒一下夫人的處境,知道她在那裏的人多了,難免會有很多麻煩,你們昨天看見的羅天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夫人法力雖然高,可是那片榕樹林並不能抵擋人類的刀斧,且夫人也不願意和人起爭鬥,所以向來是不見不相幹的外人。老夫人並不是文家的當家人,夫人自然沒必要見她。其實不僅僅是老夫人,羅天來這裏這麽久,一心一意想見夫人,夫人不是也沒有見他嗎?”

狄遠山的氣稍微消下去一點,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說蕊須夫人隻肯見文家的當家人?”

小妖點頭道:“是的。要是大家都知道夫人住在榕樹林中,必定會有人去那裏找她,那樣夫人就再無法享受到清靜的生活,隻好搬家。這其實就是老爺從前沒有對老夫人起過夫人的原因。大少爺,文家的情況你清楚,家裏經常沒有男主人,很多時候甚至隻有幾個下人,就是kao夫人一直在暗中照應,文家才能維持到現在。失去夫人的庇佑,對文家一定不是好事,所以日後還請大少爺嚴守秘密。大少爺,假如很多人已經知道此事,還請大少爺編個謊言出來敷衍過去,別讓不相關的人去黑龍潭打擾夫人。當然,老夫人和二少爺、三少爺不在此列。”

狄遠山看小妖一眼,低聲道:“你可以放心,此事現在還隻有我們三個知道,就是阿媽也不知道。三少爺早料到蕊須夫人不喜歡被人打擾,所以在路上就囑咐我們回來以後要嚴守秘密。”

小妖一愣,愕然道:“真的?可是我今早見著老夫人的時候,老夫人對我像是起了猜疑似的。”

狄遠山淡然道:“你昨夜一夜未歸,又沒解釋去了什麽地方,任何人都會猜疑。何況阿媽不滿意我們沒對她說明情況,把氣撒在你頭上也是有可能的。小妖,既然你已經挑明身份,有一個問題我想問問你,你為什麽會來榴園做丫頭?”

小妖看狄遠山一眼,輕聲道:“原來你們終究是不相信我。沒關係,等大少夫人回來以後,我走就是。”

狄遠山氣道:“你要人相信你,你也要拿出一個讓人滿意的解釋啊!這次真真會被藍長老千裏追殺,回來立刻又被石成虜去,你敢說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小妖又看狄遠山一眼,微微一笑道:“大少爺,你可是心疼大少夫人了?好,看在大少夫人的麵子上,我給你一個解釋。夫人雖然傳我不少本事,但我其實僅僅是夫人的記名弟子而已。我幾次請求和夫人同住,夫人都不肯答應我。夫人說妖和人根本是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中,如同鬼和人也不能生活在一起一樣。我阿爸阿媽去世後,夫人還是不願意我跟著她,是大少夫人心好,收留了我,於是我就來到榴園。當時我並沒有想在榴園常住,可是正好此時飛翼宮也派人來到這裏想找老夫人的麻煩。夫人暗中處理掉飛翼宮的人以後,覺得榴園不很安全,就讓我留在大少夫人身邊。至於石成,我的確和他有些恩怨,但與藍長老此次去追大少夫人關係不大。”

狄遠山忍不住問:“你說的那個飛翼宮的人是不是他們給我派的丫鬟?”

小妖搖搖頭道:“不是。你的丫鬟直接去了幽煌山莊,不過沒到那裏就被夫人處理掉。孟綠蘿不僅僅是派出三個丫鬟,還想控製榴園,與夫人接觸以後才知道榴園不是飛翼宮可以撒野的地方。”

狄遠山一愣,叫道:“可是天悚和桃子的丫鬟蕊須夫人怎麽沒有去處理?”

小妖搖搖頭歎息道:“大少爺,你要明白,夫人喜歡清淨,從來也不管閑事。三少爺原本根本就算不得文家人,夫人沒必要為他操心;二少爺的母親和飛翼宮孟綠蘿是姐妹,她也沒必要操心。當然,現在不一樣了,老夫人既然已經宣布三少爺今後是文家的當家人,又讓你們三兄弟在文家祠堂共同祭祖,老夫人也把他們都視作文家人了。”

穀正中在樹上等半天也不見莫桃回來,擔心起來,也朝前躍去查看情況。還沒等他看見桑波寨,他就聽見一陣尖叫聲,立刻躲在濃密的樹枝中一動也不敢動。等一會兒,並沒有人來他躲藏的地方,穀正中膽子又大起來,同時還覺得很好奇,悄悄朝傳出驚叫聲的地方掩過去。

他沒走多遠就看見一些慌慌張張的苗家婦女拉著幾個男人比比劃劃地述說著什麽,可惜穀正中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不過他更擔心莫桃了,一直悄悄跟在他們的身後。

又走不遠,證明穀正中的擔心完全不是多餘,莫桃正被一大群人圍在中間,一隻眼睛腫得老高,低頭一聲不吭,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空有一把鋒利無敵的大刀卻是一籌莫展。地上一個破碎的蟲巢昭示著莫桃眼睛腫的原因,也昭示出剛才那陣尖叫聲的原因。

穀正中又吃驚又好笑,莫桃大約是天底下最不適合做賊的人,讓他來投毒真是難為他了,也不知道上次無回寨他是怎麽完成任務的。心中暗歎,從樹上跳下去,一邊朝斷崖跑一邊大聲叫道:“二少爺,讓你摘一個蜂巢你怎麽在這裏耽擱起來?”

覺得情況古怪的苗人問莫桃半天也沒有問出一個字,看見穀正中都圍過來,一個穿著蠟染花裙的漂亮苗女越眾而出,用漢話問:“你們是誰?怎麽會來我們桑波寨?我從前怎麽沒有見過你們?地上的蠹怪巢是怎麽回事?”

穀正中鬆一口氣,看來這些人僅僅是桑波寨中的普通人,並不很清楚昨天發生的事情,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不過昨天莫素秋和央宗來桑波寨的事情肯定很多人都知道,想瞞人也是瞞不住的,穀正中努力笑一笑,做好隨時動手的準備,指著莫桃道:“那是榴園的二少爺,你們知不知道?”然後又指指自己的腮幫子,順嘴胡謅道,“我昨天中了你們石波的蠱毒。三少爺說用蜂巢可以解蠱,所以我們來摘蜂巢。不是故意的。”

周圍的人似乎是聽見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看一眼穀正中腫脹的腮幫子,一起大笑起來。苗女指指莫桃,抿嘴笑著問道:“他也是中蠱了嗎?你們把蠹怪巢當成蜂巢了?”

穀正中裝模作樣,疑惑搖頭地道:“他沒有啊,剛才還好好的。”莫桃到也不傻,走過來訕訕地道:“我不認識蜂巢,看見這種蟲子回飛,還以為是蜂巢。可是這種蟲子還會蟄人,我心裏一慌,就把樹枝給丟了,沒想到正好掉在你們中間。”

苗女上下打量一陣莫桃又看看滿地的死蠹怪,笑道:“原來是一場誤會。二少爺的武功真是了不起!這種毒蟲一出來就是一大群,連我們都輕易不敢招惹。”回頭舉手大聲說了一句什麽。她看來甚有威信,其他人聽見後便不再糾纏莫桃散開來,男人們朝回走,女人們也互相幫忙背起水桶,雙手cha在腰間,上身微微朝前傾,晃動著七彩的花裙,排成一排消失在山林之間。

莫桃看他們沒有懷疑水有問題,一直懸著的心才算是放下來,但是苗女沒有讓他走,他也不敢自己提出要離開。穀正中則是被蠱蟲嚇怕了,不太敢多說什麽。

苗女一直等其他人都走得看不見了,才笑著低聲道:“傻蛋,蜂巢是不能解蠱毒的。你們跟我來,我給你們解蠱。”

莫桃和穀正中齊齊一愣,互相看一眼。穀正中不相信地問:“你要給我解蠱?”

苗女點頭道:“是阿哥追小妖嘛,他拿小妖沒辦法,卻拿你們來撒氣,我可看不慣。”

莫桃失聲叫道:“你是石波的妹妹!”

苗女又點點頭,笑道:“所以我不能當著別人的麵給你們解蠱,那樣回家以後阿哥會知道的。我叫石蘭,你們叫我阿蘭吧。”正要走,忽然又想起什麽,看看莫桃腫得幾乎睜不開的眼睛,又忍不住一笑,輕聲道,“你們等我一會兒。”走到旁邊的樹林中,摘了一把圓圓的葉片回來,拿到水裏去洗幹淨,揉碎後對莫桃道,“你把眼見閉起來。”

若是在其他時候,莫桃多半不會聽話,隻是他今天一直覺得心虛,石蘭一說,他便乖乖地閉上眼睛上,隻覺得眼睛上一片清涼,卻是石蘭在幫他敷藥。敷完眼睛又把其他幾個蠹怪叮咬的地方都給莫桃敷上藥。莫桃原本鑽心的疼痛立刻消下去不少,又詫異又感動,心裏的感覺卻不大好,內疚地低頭小聲道:“你們的水裏被我……”

穀正中大驚,忙拉莫桃一把,搶著道:“蠹怪又沒有掉進水裏,沒關係的啊。”

石蘭笑著道:“是啊,蠹怪連一個人也沒有叮著,你不用介意,沒關係的。這位穀大俠是不是?跟我來,我給你解蠱。”帶頭朝回走去。穀正中大喜,忙拉著莫桃跟上去。

莫桃也知道投毒的事情不能隨便說出來,可是心裏越來越過意不去,又低聲道:“你知不知道真娘還被你們關著呢!”氣得穀正中急忙再次重重地拉莫桃衣襟一下,莫桃又低頭不出聲了。

石蘭看得好笑,輕聲道:“我知道。真娘現在就關在我家裏。阿婆想找姨婆嘛,找不著姨婆,卻拿姨婆的徒弟出氣。”

莫桃一愣,抬頭看石蘭一眼,忍不住道:“你不知道藍長老已經過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