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冰雁本來是打算當麵向莫天悚道別以後才走的,但在吃晚飯時丫鬟沒像以往那樣帶她去文玉卿那裏,而是把飯菜都送到她的房間中,她才知道文玉卿也帶著人出門了,心頭不禁更是不痛快。草草吃過晚飯後,吩咐丫鬟拿來筆墨,留下一封書信後獨自離開了榴園。

巴相是個連客棧也沒有的小地方。林冰雁離開榴園以後也沒有地方去,把整個小鎮走完也還是沒有找到住處。鎮子外麵是一條山間小路。眼看天色不早,周圍安靜得出奇,小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她心裏不覺有些彷徨。忽然看見對麵走過來一個人,一身幹幹淨淨的書生長衫,閑庭信步般不緊不慢的幽雅步伐,卻是羅天。林冰雁就像遇見親人一般,急忙跑過去,叫道:“天哥,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羅天苦笑著低聲道:“唉!別提了!我知道百花山後麵的黑龍潭裏有一個作怪的榕樹精。今早和你師兄程榮武一起去除妖,結果那妖精厲害得很,我們不僅沒除掉妖精,我自己反而被妖精給扔在鎮子外的山裏麵,才剛剛擺拖妖精而已。”

林冰雁一驚道:“那我師兄呢?也被妖精抓走了?你怎麽不去救我師兄?你說過你會照顧他的。”

羅天搖搖頭道:“別擔心,妖精被我引走了,你師兄還好好的,沒有出任何事情,此刻大概快到家了。我剛拖險小鬼就告訴我你自己一個人離開了榴園,我怕你出事,趕著過來看看你。冰冰,天都黑了,你這是想去什麽地方?”

林冰雁放心不少,低頭小聲道:“謝謝你天哥,我拒絕你,你對我還是那樣好。我其實也沒有目的地,隻是想隨便走走。”

羅天道笑一笑,拉著林冰雁的手道:“你這是什麽話?你不是還叫我天哥嗎?我難道不應該關心你?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和你師兄找著一座別人廢棄的吊腳樓修理了一下,就在榴園背後的百花山上。地方還挺寬敞的。”

林冰雁無可無不可地跟著羅天朝回走,低頭也不出聲。

羅天遲疑一下,小聲問:“冰冰,莫桃惹你生氣了?你們吵架了?”

林冰雁緩緩搖頭,幽幽地道:“這麽久以來,我雖然一直和他們在一起,但我和莫桃說過的話加起來也不到十句,還沒有和莫天悚說的話多。莫桃根本就不肯理我。我就是想和他生氣吵架,也找不著他的人。唉,莫桃要是有你一半體貼就好了。天底下也隻有你,聽我拒絕你,不僅不生氣,還勸我去找莫桃。”原來林冰雁去找莫天悚是羅天的意思,讓林冰雁去弄清楚莫桃兄弟倆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羅天很是意外地又遲疑一下,猶豫著問:“那你找著答案沒有?”

林冰雁又搖搖頭,惆悵地道:“你以為他們像你一樣嗎,不僅光明磊落,還處處都為別人著想。他們神秘得很,做事情都瞞著我,我怎麽找答案?我就知道莫天悚非常有錢,在昆明買了很多店鋪,和欽差關係很好,稱兄道弟。官府拿來賑災的銀子都是莫天悚捐出來的。”

羅天緩緩道:“賑災僅僅用掉五十萬兩銀子而已。莫桃帶人打下無回寨,裏麵的銀子最少也有幾百萬兩,他們一兩也沒有上交官府,都落入自己的腰包中。五十萬兩銀子對莫天悚來說不過是小意思。”

林冰雁道:“毒眼狼郎冕臭名昭著,莫桃打下他也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官府眼睜睜看著百姓遭受水災也不管不顧,莫天悚至少還會做做樣子捐五十萬兩銀子出來,我看銀子在他手裏比在官府手裏強。”

羅天笑笑道:“這樣說,你已經能判斷他們也是好人囉?說明你並沒有看錯莫桃,不過是和莫桃沒有緣分而已,那就別不開心了!其實就算莫桃大義無錯,於小節上總歸不太好,你也用不著可惜。”

林冰雁勉強笑笑道:“大義我還不敢肯定,但莫桃其實對女人向來是不苟言笑,倒是莫天悚,整天油腔滑調的,然而他也就是嘴上說說而已,我也沒見他有實際行動。他一直不怎麽理會央宗,心裏始終惦記著一個叫做梅翩然的妖精。”

羅天似乎是愣一下,過然後才岔開道:“你幫我問過烏曇跋羅花的事情沒有?”

林冰雁點點頭,道:“這個果然也像你說的那樣,沒等我問,莫天悚就自己先提出來問我了。他說他在曹橫那裏聽說過此花的名字,不過他沒有仔細說,我怕他起疑,也不好多追問。天哥,我上次問你,你沒告訴我,你打聽烏曇跋羅花幹什麽?”

羅天苦笑著低聲道:“不是我不告訴你,我怕說了以後你會怪我搬弄是非,影響你的判斷力。有的事情,我覺得還是你自己用眼睛去看好一些。”

林冰雁愣一下,看羅天一眼,道:“天哥,我知道你不是搬弄是非的人。你快告訴我,我要知道。”

羅天笑笑道:“烏曇跋羅花乃是祥瑞的聖潔之花,秉承天地間至剛至陽之氣而生,卻生長在至陰至寒的所在,集陰陽正邪於一身,才能讓善良的人更加善良,邪惡的人更加邪惡。隻是其本質還是屬於至剛至陽之物,凡是吃了這種花的人必定陽氣極盛……”說到一半,忽然又停下來,再笑一笑道,“背後說人是非總歸不是好事,我看還是算了吧。你以後若是還會和莫桃接觸,慢慢總會知道的;若是你今後不再見莫桃,知不知道都無所謂。”

林冰雁想起莫桃古怪的脈象,遲疑道:“你說過莫桃曾經吃過烏曇跋羅花,那他的脈象是烏曇跋羅花造成了囉?烏曇跋羅花除了讓他脈象奇怪,有時候不能自主,還對他有什麽影響?”

羅天笑道:“看我,又多嘴,你就當自己什麽也沒有聽見好了。冰冰,你知不知道,你師兄已經學會我的三玄劍法,此刻武功比以前高明很多,你可不能再看不起他。”

林冰雁不滿意地叫道:“天哥,你不要故意岔開話題嘛!”

羅天微微一笑,伸臂摟住林冰雁,柔聲道:“冰冰,你不是已經決定離開莫桃,還打聽他的事情幹什麽?那些事情都是些不愉快的事情,知道了僅僅是陡增煩惱而已。我們說點高興的事情不好嗎?你知道嗎,程兄為徹底改變自己的形象,近幾個月刻苦得很,保證你見著他以後對他刮目相看。”

小妖天亮以後才從黑龍潭回到榴園,剛到門口就碰見紫堇急匆匆地朝外走。紫堇看見小妖以後鬆一口氣,焦急地道:“小妖,你沒事就好,我還怕你也出事呢!你昨夜一整夜去了什麽地方,到處找你都找不著?三少爺和老夫人都在找你,你快點去吧。”

小妖急忙朝鏡碧居走,詫異地問道:“我能出什麽事情?三少爺和老夫人找我什麽事情?”

紫堇拉著她道:“不是那邊,三少爺他們此刻在老夫人的醉碧居呢!大小姐出事了,還有央宗小姐和穀大俠都出事了,我以為你也出事了呢。你沒事就好,趕快去看看大小姐吧。”

小妖詫異地問:“三少爺自己的病好了嗎?大小姐他們又出什麽事情了?老夫人怎麽會要我去看?”

紫堇搖頭道:“三少爺的病比昨夜還要嚴重,身上到處都長了水皰,不過內傷倒是好了一些。大小姐他們是中蠱了。大小姐是肚子疼;穀大俠的兩個腮幫子都腫起來,看來得像頭肥豬;不過最慘的卻是央宗小姐,手上和腳上都長出一層白毛。今早三少爺得到消息去看她,她怕醜,說什麽也不肯見三少爺。”

小妖大怒,咬牙切齒地道:“石波!竟然敢這樣作弄我!等過些日子我再找他算賬。”

著著急急地來到醉碧居,卻隻看見文玉卿在陪著莫素秋。莫素秋表麵看起來好好的,可肚子疼地站都站不起來,早飯也沒有吃,躺在**直打滾,哎喲喲地連聲呻吟。小妖也不會解蠱,不過是安慰莫素秋幾句。

文玉卿一夜之間又蒼老不少,但還是顯得很是鎮靜,把小妖拉到一邊,道:“小妖,三少爺要見你,你立刻去鏡碧居吧。”

小妖點頭答應,又問:“大少爺呢?我找他有點事情。”

文玉卿看小妖一眼,才道:“也在鏡碧居,正陪著三少爺呢。小妖,真真可一直都當你是親姐妹的。”

小妖一愣,低頭道:“老夫人是不是聽大少爺說過什麽?我……”

文玉卿舉手打斷小妖的話,淡然道:“有什麽話你去跟三少爺說。文家在巴相屹立幾百年,我就不信一點小小的風浪會把我們打倒。”

小妖甚是不安,忽然從身上拿出一個紙包遞給文玉卿,小聲道:“我昨夜其實是給三少爺和二少爺找解藥去了。這是解黑龍潭水毒性的藥物。老夫人若是還相信我,就派人給二少爺送去,把藥粉化在熱水中,浸泡一刻鍾的時間,就能解毒。”這樣的藥包她拿了兩個回來。

文玉卿拿過紙包打開一看,裏麵是一種黃色的藥粉,又包起來還給小妖,搖頭道:“不用了,二少爺身上的毒已經解了,現在出門辦事去了。你快點去見三少爺吧。”原來莫桃昨夜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小妖走之後他就開始練習天一功。天一功極為神奇,莫桃練到早上,身上的水皰就全部消下去,看不出一點痕跡。而這時候莫素秋等人的蠱毒卻開始發作了。莫天悚和莫桃都很生氣,莫天悚顧不得他自己身上的毒還沒有解,惡狠狠地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指揮人去藥圃找來草藥,配製出一劑吃了也能讓人肚子疼的藥物拿給莫桃,讓他去桑波寨下毒,好交換解藥。此刻莫桃正在去桑波寨的路上。

小妖當然不知道這些,隻道文玉卿是不相信自己,並不多說,施禮後離開醉碧居來到鏡碧居中。

鏡碧居中一片忙碌,紅葉正指揮幾個丫頭小廝在煎藥。

莫天悚昨天一敗塗地,自己又弄得一身狼狽,好容易見著梅翩然轉瞬間梅翩然又被她師傅帶走,而莫素秋等人又一起出事,簡直是氣大了,不找回來怎麽甘心?他最拿手的還是毒藥。他的毒針昨天已經在曹橫身上用完,解藥也在黑龍潭中泡壞了。今天精神不過稍微好一點,就開始讓人幫忙煉製毒藥和解藥。他的毒藥功效奇特,煉製方法也甚是麻煩。他依然怕人得到他的配方,重傷之後自己又實在是沒精神,好在這時候他不再防備狄遠山,關起門在一間偏房中指揮狄遠山先配好藥,才拿出去讓紅葉看著熬製,然後再拿進偏房中進行最後合成,並淬在鋼針上。

紅葉看見小妖進門就來到偏房門口,敲敲門通報道:“三少爺、大少爺,小妖來了。”

莫天悚在房間裏答應道:“讓她去書房。”

小妖來到書房以後,又等了一會兒,莫天悚才和狄遠山一起過來。莫天悚精赤著上身,隻披了一件外衣,胸口印著的黑掌印觸目驚心,精神很不好,進來就去書桌後麵的圈椅上坐下,指著一邊的凳子,客氣地笑笑道:“小妖,你也坐。”狄遠山端著一盆鹽水跟在他身後,進門先把鹽水放下,然後回身緊緊關上房門。

小妖很詫異,襝衽施禮道:“三少爺和大少爺麵前,哪裏有小妖的坐位?”

莫天悚微笑道:“若是從蕊須夫人那裏算起來,恐怕我和大哥在你麵前才沒資格坐呢。坐吧,坐下好說話。你昨夜是不是去找你師傅了?”

小妖略微有點尷尬地笑笑,在凳子上斜欠著坐下,低頭道:“三少爺,師傅一直都在暗中保護文家,我也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文家的事情。”

莫天悚依然笑笑道:“是不是蕊須夫人昨夜說過我什麽?我昨天是不知道蕊須夫人的身份才冒犯她老人家的。我正打算等身上的傷好了以後,再去黑龍潭拜見夫人謝罪的。”

小妖沒想到莫天悚會這樣說,吃驚地抬頭看著莫天悚。正好看見莫天悚給狄遠山做個手勢,狄遠山便從鹽水中擰出一條麵巾,xian開莫天悚披著的衣服給他敷在身上。鹽水敷身的滋味顯然不太好受,疼得莫天悚直吸冷氣,雙手緊緊抓住圈椅的扶手。見小妖甚是疑惑的樣子,苦笑解釋道:“盆子中是鹽水。疼比癢要好忍受一些。”

小妖看得不忍心,猶豫一下,拿出懷裏給莫天悚準備的藥包,緩緩道:“這是解黑龍潭水毒性的藥物。三少爺若是不猜疑的話,把藥粉拿起化在熱水中,進去浸泡一刻鍾的時間,身上的水皰就能消下去。”

莫天悚接過藥包,看也不看就隨手遞給狄遠山,淡淡道:“大哥,你去叫紅葉準備熱水,我要洗澡。”

小妖甚是意外,對莫天悚的觀感大改。狄遠山這時候可不怎麽信任小妖,皺眉叫道:“天悚!”

莫天悚道:“別耽擱時間。你知道我們今天有很多事情,我昨夜一夜沒睡著,等水皰消了還想去睡一會兒。”

狄遠山這才有些不情願地拿著藥包去門口叫紅葉,然後又回到莫天悚的身邊幫他取下麵巾。

莫天悚似乎沒那麽疼了,表情和緩不少,問:“小妖,你隻帶回來治療水皰的藥嗎?有沒有治療黑螞蟥的藥物?”

小妖又很意外地看看莫天悚,搖搖頭道:“黑螞蟥僅僅是讓人貪吃而已,隻要自己能克製,不會有太大危害。三少爺,治黑螞蟥的藥物恐怕要你自己去找夫人才能拿到。”

莫天悚點點頭,苦笑道:“那等我去拜見蕊須夫人的時候再說吧。你師傅是不是很生我的氣?你知道我的敵人很多,以前不知道你是蕊須夫人的徒弟,才在有些防備你的。看在真娘的麵子上,你別和我計較。”

小妖的確是察覺到莫天悚一直在提防她才對莫天悚的印象很不好,閑暇時和阿虎、阿豹聊天的時候在背後說過莫天悚不少是非,弄得他們也對莫天悚的印象不很好。此刻小妖聽莫天悚這樣說更是意外,對他的觀感全部改了,猶豫片刻道:“師傅喜歡穩重的人,一開始對三少爺的印象就不好。師傅在榕樹的樹洞中住了快兩百年,可是三少爺昨天一去就把榕樹洞給毀了。三少爺,你去找師傅的時候要小心一些,師傅真的很生氣,是有意讓你和二少爺都受點罪,不然她昨天就把藥包給大少爺了。”

莫天悚歎息一聲,再次苦笑道:“不說這個了。我今天找你來主要不是問你和你師傅的事情。你以前一直跟著真娘,看過她飼養蠱蟲沒有?”

小妖戒備地道:“三少爺是不是聽穀大俠說過什麽?那是我和石波的秘密,我會去找石波解決這件事情,但我不會告訴你。”

莫天悚搖頭道:“別緊張!我知道你手裏有一個可以威脅石波的秘密,但我無意知道你的秘密。我僅僅是想知道飼養蠱蟲的一些禁忌。”

小妖疑惑地問:“三少爺想幹什麽?”

莫天悚沉聲道:“我要揚威!以前榴園隻有阿媽和真娘兩個女人,被人欺負也沒有辦法,現在阿媽的兒子回來了。我要周圍所有的人都明白,榴園不是從前的榴園了!”

小妖遲疑道:“三少爺,惹上蠱苗是很麻煩的,連師傅都不願意去招惹他們!”

莫天悚揚眉冷冷地道:“可是惹上我莫天悚就更麻煩!他們敢和我玩陰的,那我就陪他們玩玩!小妖,你知不知道飼養蠱蟲的禁忌?”

小妖笑笑,點點頭道:“從前大少夫人忙不過來的時候,也讓我幫她照看過蠱蟲,我知道一些。蠱蟲最怕不潔,同時還怕雄黃、大蒜和菖蒲。”

莫天悚點點頭,起身朝外走去,道:“小妖,你立刻出去把鎮子上所有的雄黃、大蒜和菖蒲都買來,中午我和你一起去見石波。大哥,你去找狄豐,讓他派人去別的地方搜羅這三味藥材,多多益善。”

小妖跟在莫天悚後麵,囁嚅道:“三少爺,我想自己去見石波。石波的蠱術也很厲害,我怕他又對三少爺下蠱。三少爺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再中蠱毒就麻煩了。請三少爺放心,我一定會讓他拿出解藥的。”就連狄遠山也叫道:“天悚,你不能去見石波,太危險了!”

莫天悚沒理會狄遠山,回頭對小妖笑笑道:“你是怕我知道你的秘密吧?沒關係,中午我先去見石波,你等我和他見完以後再去見他。”

小妖錯愕之際,莫天悚已經離開書房,在院子中問紅葉:“洗澡水燒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