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清風徐來,一個幽靜的山穀中一條小溪靜靜地流著。

莫天悚剛醒過來就聞著一股混合著酸味的烤肉香味,睜眼看到身上的衣服雖然沒有換,但蓋著一件厚厚的貂皮披風,暖和得很。偏頭看去,果然看見梅翩然坐在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旁在烤著兩隻野雞。目光再朝旁邊一掃,又看見足足折騰了他兩天的嬰鴞老老實實的蹲在一塊石頭上,整個身體都被一層絲網罩住,動彈不得。笑一笑叫道:“翩然,你果然來救我了!過來拉我一把,我現在渾身都疼。”

梅翩然沒好氣地回頭道:“知道疼你還要起來?躺著別動,口渴的話你旁邊就有一杯茶。”

莫天悚隻好自己坐起來,剛剛一動,便感覺身上撲簌簌地掉下不少粉末,搞得他很不舒服。先拿起旁邊的茶杯,一看,乃是一杯加了紫玫瑰花的花果茶。莫天悚沒喝過這樣的茶水,一口氣喝幹裏麵的茶水,察覺茶水中還放了少量的蜂mi,感覺味道怪怪的,但精神倒是恢複不少。挽起袖子一看,身上的淤青處都被梅翩然塗上一層醋炒麥麩,他聞著的酸味就來源於他自己身上,失聲叫道:“翩然,我身上帶著那麽多傷藥,你用什麽藥不好,要用這個?”

梅翩然冷冷地道:“這是柳媽的秘方,我不能用嗎?”

莫天悚這時候才覺出梅翩然的口氣不善,扭頭細細審視她的神色,愕然道:“我又怎麽得罪你了?”

梅翩然氣乎乎地道:“你自己想吧!想不出來就別想我原諒你!”

莫天悚認真回想,隻記得和梅翩然分手後找到左頓,然後他被嬰鴞帶著在高空中飛了很久,隻看見腳下翻滾的雲海,周圍連一隻鳥也看不見,更別說是人了。嬰鴞雖然沒有眼睛,但飛行的速度依然非常快。高空非常冷,沒多久就凍得他直哆嗦。沒有食物也沒有水喝,空氣也十分稀薄,堅持一天以後,他就有些堅持不住,若不是開始就把絲線拴在腰上,多半是掉下去了。好在嬰鴞頭上的傷勢不輕,瘋狂地飛了一天也有些無法堅持,漸漸越飛越低。這時候他才開始真正遭殃,嬰鴞看不見路,沒頭蒼蠅一樣在山裏亂闖。帶著他一會兒撞在大樹上,一會兒又撞在山峰上,沒多久便弄得他渾身是傷,衣服也變得破破爛爛的。最後他撞上一塊大石頭昏過去。醒來便看見梅翩然,應該沒機會得罪梅翩然。

莫天悚沒想明白,隻好把梅翩然生氣的原因歸結到她的小心眼上,覺得目前還是不要再得罪她的好。自己檢查一下,發現身上雖然到處都疼,但全部是沒有大礙的皮外傷,幾處破皮的地方梅翩然也幫他包紮好了。就是那些麥麩梅翩然塗得很厚,實在是讓他不舒服,而不遠處就有一條清澈的小溪,強烈地誘惑莫天悚去洗掉麥麩,換一些更有效的傷藥。

莫天悚畢竟有兩天時間沒吃東西了,感覺很沒力氣,還是搖搖晃晃地爬起來朝小溪邊走。梅翩然回頭叫道:“莫天悚,你誠心氣我是不是?”

莫天悚苦笑道:“小姐,我本來就很不舒服,你再給我塗那麽多麥麩在身上,到處酸溜溜的,我就更難受。你就算是想懲罰我,也沒必要這樣折磨我吧?你先讓我洗一洗,換一些藥,再把你手裏的烤野雞吃下去,才有精神聽你的教訓是不是?不然很可能你說都是白說,我根本就沒精力來記住,下次不是還會犯同樣的錯誤?”

梅翩然聽得好笑,但卻拚命忍著,做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來:“嗬,你還想吃東西?記得你自己從前的做法嗎,你身上那麽多麥麩,不夠你吃嗎?”

莫天悚小時候練武受傷,柳氏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聽來的偏方,總要給他用醋炒一碗麥麩來治傷。可是他和柳氏都不知道醋炒麥麩治傷是外敷用的,他便傻傻的把麥麩吃掉,弄得肚子脹鼓鼓的很不舒服。後來開始學醫以後才弄清楚醋炒麥麩的用法,算是他小時候為數不多的糗事之一。此刻又聽梅翩然提起不禁一呆,忽然間明白梅翩然在氣什麽,感動地叫道:“翩然。”然後朝梅翩然走去,裝著站立不穩的樣子一覺跌倒。

梅翩然一驚,放下手裏的東西就過來查看情況,焦急地道:“快讓我看看,摔著哪裏沒有?”

莫天悚早抓住梅翩然的手,坐起來低聲道:“我知道錯了,以後絕對不會胡亂冒險,讓你擔心。”

梅翩然道:“你知道就好。你平時說話總喜歡半真半假的,又剛剛才騙得卓瑪對你死心塌地的,我沒想到你這次不是說著玩的,還真想留下嬰鴞。”

莫天悚苦笑道:“我開始的確不過是騙騙卓瑪,但後來就不是了。”

梅翩然黯然歎息道:“現在我相信了!嬰鴞雖然是卓瑪的寵物,但到底僅僅是一個畜生,且是一個對人類來說很凶惡的畜生,不值得你為它冒險。我知道你是想贖罪,但你的方法錯了。就像是醋炒麥麩,你把它吃下去,除讓你自己難受以外,對你的傷勢沒有一點幫助。其實我們不應該留下嬰鴞。你真要幫助卓瑪,到不如在日後多幫幫這裏的藏人。卓瑪虧欠這裏的藏人很多。”

莫天悚點頭道:“那你去處理嬰鴞吧。我其實是想討好你的。我真的不在乎什麽妖精不妖精。”

梅翩然感動地喃喃道:“你說出來不就行了,沒必要用命去證明啊!幸好我想起今天是中秋,又以為你已經辦完事,偷偷來找你。一過來就看見藏人和納西人四處搜山,才知道你出事了。”

莫天悚滿意地道:“原來你這次真的不會丟下我。我是怕我說出來你又當我騙你,隻好證明給你看。”

梅翩然想起來還有氣,怒道:“你知道我在什麽地方找到你嗎?在一個懸崖邊!當時水青絲繞在一棵大樹上,嬰鴞再飛不動,而你就掉在半空中。虧得你還知道預先把水青絲係在腰上,不然你早掉下懸崖摔死了。你知道你那時候的處境嗎?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山裏的氣溫又低,你凍得身上連點熱氣也沒有。我如果再晚一點找著你,不餓死你也凍死你!”

莫天悚得意得低聲道:“我說過我在鬥。我就知道你一定來找我。你看,這場仗到底是我贏了。”梅翩然一呆,叫道:“天悚。”

莫天悚燦爛地一笑,舒服地躺在梅翩然的腿上,嚷道:“我知道你肯定能應付嬰鴞,誰可讓你不肯跟我一起去對付嬰鴞。這其實也怪你,我那也是沒辦法。你下次看緊我一點,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喏!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去把那邊的烤野雞拿過來,我很久沒有吃東西了!”

梅翩然一伸手,烤野雞自動飛過來。梅翩然把烤野雞遞到莫天悚手裏,嗔道:“吃吧!堵上你那張胡說八道的嘴巴。”

莫天悚香噴噴地咬一口野雞肉,又嚷道:“我好像聽你說今天是中秋,難得我們人月兩團圓,你吹首曲子來聽聽。還有,你剛才的那個茶不好喝,你再幫我弄一杯正正經經的茶水來。”

梅翩然忍不住給莫天悚一下,怒道:“美得你!玫瑰花茶消腫散淤的,別人想喝都沒有,你還有說道?就這個了,愛喝不喝。”一邊說一邊又一伸手,一個茶壺和剛才莫天悚用過的那個茶杯又自動飛過來。梅翩然續上茶水,把杯子遞給莫天悚,感覺山裏的夜晚非常涼,再拉過旁邊的貂皮披風給莫天悚搭在身上。

莫天悚倒是真的美得很,縮在柔軟而溫暖的貂皮披風下,喝一口味道古怪但功效多半不錯的玫瑰花茶,再咬一口滴著油的烤野雞,仰頭看著天上圓圓的明月,知道梅翩然再也不會輕易離開,從心裏感到滿足。

莫天悚吃飽肚子以後,去溪水邊洗幹淨麥麩,重新上過藥,然後在悠揚的竹笛聲中放心地倒地大睡。醒來以後已經是第二天的白天,梅翩然也處理掉嬰鴞。既然嬰鴞的事情和艾玉的事情都基本上解決掉,梅翩然又說什麽也不肯跟著莫天悚回去見左頓,莫天悚也不想那麽快就回去,借口身上傷口沒有好還很疼痛,賴在梅翩然身邊不肯走。

梅翩然的行囊總是準備充分,除忘記給莫天悚準備一套換洗的衣服以外,其他東西應有盡有,兩人在山穀中烹水煮茶,吟詩作對,到也舒心得很。中午吃過烤野兔和烤山藥以後,莫天悚在梅翩然的逼迫下不得不去睡了一個午覺,醒來又不見梅翩然的蹤跡。

莫天悚看見梅翩然的包裹還在,再看看四周人跡罕至的陡峭山峰,料想梅翩然也不至於把他一個人丟下,倒是不怎麽擔心。練習一遍內功以後梅翩然還沒有回來,莫天悚頗覺無聊,四處看看,沒找著好玩的事情,最後目光落在那條小溪裏。

溪水極為清澈,遊魚可數,深度隻達人的膝蓋。莫天悚昨天夜裏就注意到溪水中有一種一尺來長的黑色大魚,一點也不怕人,一直緊緊依附在小溪底的石頭上,看見人來也不躲閃。莫天悚覺得晚飯弄兩條魚來吃也不錯,於是撩起長衫,卷起褲腳,跳進溪水中去抓魚。

此魚如此不避人,莫天悚還以為必定是手到擒來,結果卻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這種魚依附石頭的力量非常大,無論莫天悚雙手如何用力,也無法把魚和石頭分開。最後莫天悚大力一摳,手指摳進魚的身體中,摳出無數的鮮血,摳下半個魚身,也沒有能把魚和石頭分開。

莫天悚一呆,對這種魚兒肅然起敬,也不打算再吃烤魚,正要離開小溪回到岸上去,梅翩然回來了,隔著老遠就不滿意地叫道:“少爺,那水涼得很,你幹什麽呢?你不是身上疼得連走路都沒力氣嗎?”

莫天悚急忙上岸,苦笑道:“原本是想抓兩條魚來吃的,可惜沒抓上來。你去哪裏了,把我一個人丟下?”

梅翩然把一包衣服塞進莫天悚的懷裏,道:“快換上,東流出事了!你不趕快回去,南無說不定會和虎跳峽的納西人打起來。”

原來梅翩然是回去給莫天悚拿衣服去了。莫天悚看看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躲到一邊的石頭後麵,邊換衣服邊問:“東流出什麽事了?”

梅翩然道:“具體是什麽事情我也沒有弄清楚,就隻看見納西人把本地灣的藏人寨子團團圍住,叫嚷著要左頓交出東流。左頓也很生氣,但南無和北冥還有青雀都死命護著東流,左頓也是無法,我回來的時候,左頓正在和南無單獨談話,好像也是勸說南無交出東流。不然我還無法偷偷拿到你的衣服。”

莫天悚皺眉道:“十八魅影隻講辦事的能力,從來沒人顧忌他們的人品。這樣說來,事情多半是東流不對。我回去又能如何?聽左頓的還是和南無一樣維護東流?”

梅翩然失笑道:“那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回去了?對了,忘記告訴你,央宗此刻也在本地灣,是你大哥專程去把她接回來的。”

莫天悚忍不住歎息一聲,快手快腳地換衣服,聽見外麵傳來一聲巨大的石頭落入水中的水聲,詫異地從石頭後麵探頭朝外看,真好看見梅翩然手裏提著一條他剛才費盡力氣也沒有抓著的魚,愕然問:“翩然,你用什麽方法把魚和石頭分開的?”

梅翩然回頭笑道:“這太簡單了!我把魚和石頭一起拿出水麵。魚一離開水,不等我費力氣,自己就鬆開石頭想重新回到水裏去,於是就落入我的手中!很多事情來硬的都沒有用,你越用力想魚和石頭分開,那魚越把石頭抱得緊,但動動腦筋就能圓滿解決。”提著魚來到一邊坐下,用一根樹枝穿了,拿出火鐮點燃火,開始烤魚,又囑咐道,“天悚,你回去以後可千萬別提你吃烤魚的事情,因為藏人的水藏習俗實際就是把死人喂了魚肚子,藏人是不吃魚的。”

吃完烤魚的莫天悚在梅翩然的幫助下爬上懸崖,可是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梅翩然還是不肯跟著莫天悚一起回去,莫天悚隻有無可奈何地自己一個人踏著斜陽回到本地灣。

幾百納西人圍著本地灣藏人的寨子。寨子前麵的空地上,南無已經和左頓翻臉,帶著北冥、東流、青雀、白鶴、黃鸝正在和央宗領著一群藏人大打出手,好在雙方都顯得很克製,出手都不很重。就隻是央宗一直追著東流不放,一心想要抓住東流的樣子。挑起事端的納西人反而圍在一邊看熱鬧。左頓和手下的喇嘛也沒有出手,但散成一個圈,把中間打架的漢人和藏人團團圍住。莫素秋和狄遠山一左一右地站在左頓的身邊,都顯得垂頭喪氣的,誰沒有出聲。

看見莫天悚回來,外麵的人群急忙給他讓開道路,狄遠山和莫素秋飛奔過來迎接,大聲叫道:“少爺,你回來就好了。”

左頓則在對他點頭致意以後,大吼一聲道:“住手,都別打了,少爺回來了!東流的事情讓少爺來處理,你們都沒有意見吧?”中間打架的雙方果然停下來,但還是氣乎乎地你瞪著我,我瞪著你。央宗朝左頓走去,南無也離開人群,迎著莫天悚走來。

莫天悚對狄遠山和莫素秋笑笑道:“沒事了!大哥,你帶小姐休息休息,我等一會兒再和你們說。”丟下他們朝著左頓走去,高舉雙手頭疼地叫道:“大師,我都還不知道什麽事情,你就要我處理?是不是我說什麽你都聽我的?那我說這裏已經沒有我們的事情了,我連夜就和大哥他們一起離開,你是不是也聽我的?”

左頓失笑,點頭道:“隻要你知道原委以後,還覺得帶走東流沒有錯,外麵的納西人也不阻止你,我是不會阻止你的。”

莫天悚回頭看看外麵黑壓壓的納西人,暗忖左頓才真是會說話。央宗站在左頓身邊,拿刀指著莫天悚,冷哼道:“莫天悚,你有本事就這樣帶走東流試試?”

莫天悚苦笑道:“小姐,你拿刀指著我,我有本事也沒膽量啊!好像我平安回來,你們好歹該給我獻個哈達什麽的意思一下,就這樣歡迎我嗎?”停下腳步,低聲問剛過來的南無,“怎麽回事?”

南無淡然道:“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東流昨夜去找一個納西少女,那少女快活以後又翻臉了,今早帶人鬧上門來。他們也不想想,若非我們九死一生除去嬰鴞,他們都隻敢龜縮在自己家裏,能這樣心無旁騖的來鬧事嗎?一個女人算什麽,被我們救下來的不知有多少條人命呢。央宗最過分,才幾天時間,就忘記是誰把她從卓瑪手裏救出來的,跳得比外麵的納西人還高!”

莫天悚明白了,卻更是頭疼,皺眉道:“采花之事人所不齒,你怎麽不約束一下東流?他想找女人,離開這裏以後妓院中多的是,何苦鬧出這麽大的事情來?”

南無冷冷地道:“少爺,別人不明白,難道你也不明白?做我們這一行的,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平時不找點樂子來放鬆一下,怎麽活?再說你應該知道,為不引人注目,我們做此類事情向來有一個原則,對方不樂意絕對不會做的。東流也沒有用強,那女的昨夜是半推半就。東流有點喜歡她,給她留下大約五十兩銀子。她大概是覺得東流有錢,今天一早找過來,開始也不過是想東流帶她一起走的,後來聽東流不肯帶她走,才鬧起來的。你是不是被左頓說幾句後,就隻跟他穿一個褲襠,忘記你應該幫誰說話了?”

沒有人的武功是真正天下無敵的,不引人注目乃是殺手能保命的一個重要條件。莫天悚自然知道暗礁的這個原則,也相信東流不會破壞這個原則,急忙道:“你先別激動,去看著東流,讓他也別激動,等我和左頓大師談談再說。還有,你讓青雀想辦法去探探那女人的口風,問問她要什麽條件才肯放過東流。”

南無冷哼道:“我們早找那女人談過。她不是什麽貞潔烈婦。說要麽東流就帶她一起走,要麽就是東流留下和她一起過。那女人除了長得漂亮一點以外一無是處,不僅是和東流,還和另外一個趕馬的納西人有染,東流怎麽可能看上她?也是不願意騙她才對她說實話的。不然我們明著帶她走,離開這裏以後隨便找個地方殺了她,幹幹淨淨的什麽事情也沒有。”

莫天悚一愣,隱約覺得事情似乎還有內情,還沒有出聲,央宗就不耐煩地叫道:“莫天悚,你們談完沒有?究竟肯不肯留下東流?想始亂終棄,門都沒有!”

莫天悚的頭更疼了,央宗哪裏是在幫別人打抱不平,分明是借題發揮。抬頭朝央宗看去,卻正好看見左頓明顯是帶著幸災樂禍意味的狡詐微笑。莫天悚抬頭看著天上渾圓的明月,忍不住想自己為什麽要回來,跟著梅翩然在外麵吃烤魚賞明月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