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想起梅翩然對付那些依附在石頭上的魚的辦法,知道硬碰硬沒有用,對央宗璨然一笑,嬉皮笑臉地道:“美麗尊貴的央宗小姐,我在外麵兩天沒有正經吃東西了,你能不能叫人點起一堆篝火,殺隻羊或者牛或者豬什麽的來烤,然後邀請外麵的納西人一起圍著篝火跳跳你們的鍋莊舞,喝點酒,吃點烤肉,給東流和納西女孩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大家握手言和。”

說得所有人都是一愣,南無首先不滿意地叫道:“少爺!”

莫天悚用力抓住南無的手,低聲道:“相信我一次。你去對東流說,不要打了,叫他先聽我的。”

南無猶豫一下,點點頭道:“少爺,我暫時聽你的。但你若是真要留下東流來討好左頓和央宗,我會跟你拚命的。”

莫天悚誠懇地道:“信我一次,讓東流去找那女人心平靜氣地談談婚事,看她要些什麽樣的彩禮。她應該是一個很有地位的女人,一天時間就能聚集如此多的族人來幫她說話,看來我們需要多準備一些彩禮才是。”

南無一愣,皺眉道:“你知道為避免麻煩,我們向來不會去碰有地位的女人,那女人極為平常……”忽然看見莫天悚對他眨眼,驀然間明白什麽,舒展眉頭道,“我知道了。我這就去找東流,和那女人談談婚事。”

南無正要離開莫天悚,莫天悚又一把拉著他,低聲道:“記得,隻和那女人以及那女人的家人談,把她們一家人和其他納西人分開,別和他們領頭的接觸。不管他們有什麽條件,你們都先聽著就好,別急著答應她,但也別和她翻臉,把事情先拖著。領頭的留給央宗。”南無笑著點頭,回去安排去了。

莫天悚來到左頓和央宗的麵前,先對央宗笑嘻嘻地道:“小姐,我已經說讓東流和那女孩成親了,你是不是也該消氣了,讓人準備篝火?再把外麵的納西人請來一起跳舞。”

央宗冷哼道:“姑且先聽你的,到時候如果東流不樂意我再和你算賬!”氣哼哼地離開左頓,讓人安排去了。

莫天悚再對左頓笑笑道:“終於清淨一些了。大師,你看我們是不是找間屋子,弄點酒菜,坐下來慢慢說?我九死一生才能回來,真的很累了。”

左頓失笑道:“我看你精神好得很,多半還不大想回來呢。外麵清風明月,的確是很逍遙快活。”這裏的房屋也是下層是牲口,上層住人。左頓領著莫天悚上樓朝中間的屋子走去。

莫天悚莞爾道:“若非大師在這裏,我可能早就回來了。”

左頓大笑:“我看見梅姑娘過來給你拿衣服都沒有出聲,沒這麽恐怖吧?”

莫天悚才不會相信左頓的這句話,更大的可能是左頓沒辦法留下梅翩然,苦笑道:“大師真的沒有出聲嗎?那央宗小姐是怎麽知道的?”

左頓眨巴眨巴眼睛,無辜地攤手道:“她也是一個高手,比你也不遜色多少。”

莫天悚歎氣,找不著話來反駁。左頓又是一陣大笑,推開房門,吩咐幾個喇嘛守在門外,和莫天悚在矮桌旁盤腿坐下。沒人拿酒過來,但立刻有人送上香噴噴的酥油茶。莫天悚雙手接過酥油茶喝一口,知道左頓極為精明,也不說廢話,開門見山問:“虎跳峽中除我們現在待的這個寨子以外,還有你們的地盤嗎?”

左頓一愣,打量一下莫天悚,豎起拇指道:“高明,剛回來就把握到事情的關鍵。央宗小姐到此刻都還沒明白。”

莫天悚苦笑道:“她哪裏是不明白,而是就顧著跟我生氣了。大師,你才是真正的高明,縮在一邊不出頭。不過你不出頭也不該慫恿央宗鬧事啊!好歹給我出出主意,讓大家都過關。你總不至於想多吉旺丹土司再和納西人開戰吧?”

左頓失笑道:“我可沒有慫恿央宗小姐和你過不去,是你把她一個人丟在牛井自己跑去和梅姑娘快活,怨不得她生氣。”

莫天悚氣道:“我可是把她安排得好好的才走的。而且若不是這裏出事了,我也不會立刻就離開牛井。大師,說正事吧。”

左頓莞爾,緩緩道:“卓瑪和嬰鴞原本都是這裏的生靈,他們喜歡虎跳峽,才會來本地灣建造寨子。整個虎跳峽的確就隻在這裏有一個我們的寨子。這個寨子也不像其他寨子那樣有頭人管理,而是由官寨直接派人駐紮的。”

莫天悚沉吟道:“這也算是孤軍深入了,納西人當初怎麽會同意藏人在這裏修建一個寨子?”

左頓道:“你對納西人信仰的東巴教知道多少?”

莫天悚搖搖頭,表示自己一點也不知道。

左頓道:“納西族全民信教,最普遍信奉東巴教,也有一部分人信仰喇嘛教。‘東巴’是納西語,意為‘智者’,也就巫師和祭司。東巴教是一種原始巫教,崇奉多神,山水風火等自然現象均視為神靈,非病死者及冤家仇人則視為惡鬼。東巴沒有寺廟,一股都是不拖產的農民。納西人崇拜祖先、鬼神也崇拜自然。最開始卓瑪帶著嬰鴞一出現,他們就認為嬰鴞乃是一種神靈,所以沒有阻止藏人在這裏修建寨子。而且本地灣開始不過是一塊空地,並沒有影響到納西人的利益,他們也用不著反對。”

莫天悚恍然,皺眉道:“那他們現在鬧什麽鬧?”

左頓笑笑道:“在這裏設立關卡以後,雖然過路的馬幫越來越少,但總有行人要從這裏過,銀子比其他方法來得容易。納西人也眼熱,這裏周圍畢竟是納西人多,今天的事情不過是投石問路而已。”

莫天悚瞪大眼睛,愕然道:“大師,你們不打算取消這個關卡嗎?”

左頓苦笑,看著莫天悚道:“我僅僅是個修行人,這裏的事情不是我說了就能算數。銀子是沒有人嫌多的。聽說少爺也有意也搞一個馬幫。日後少爺的馬幫若是從這裏路過,肯定沒有人會收你的銀子。今後這裏還有關卡,對少爺乃是好事。”

莫天悚又是一愣,疑惑地看左頓一眼,遲疑道:“那央宗和艾玉不是也談不好了?”

左頓微笑道:“若是央宗小姐能和少爺你聯姻,多吉旺丹老爺還需要怕艾玉嗎?兩邊反正都隔著納西人,即便要打,戰事也鬧不大。”

莫天悚頭疼地道:“我說多吉旺丹怎麽一點也不反對央宗單獨和我出門呢!我看我以後還是要離央宗遠一點才行。”

左頓莞爾,悠然道:“少爺,央宗小姐在你心裏就一點影子也沒有?”

莫天悚下意識地看看房門,沒好氣地道:“大師,你該不會又去指點她吧?”

左頓好笑地道:“這你也知道了?可惜央宗小姐不肯聽我的。少爺,外麵的事情你打算怎麽辦?”

莫天悚道:“還能怎麽辦?當然是抹稀泥囉。首先知然是要央宗小姐明白外麵的人不是衝著我們來的,讓她別把事情攬在自己身上;其次是要斷掉納西人的借口,讓此事變成東流和那女人的私事。不過這都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大師,你明白告訴我一句,你希望最後的結果怎樣?”

左頓神色肅然,緩緩問:“少爺,我也正想問問你,你想不想還在這裏繼續設卡?做一做獨門生意。”

莫天悚一愣,皺眉問:“大師這是什麽意思?我真當你是長輩,你別和我兜圈子。我又不能左右多吉旺丹老爺的意見,對這裏設不設卡能有發言權嗎?”

左頓似乎也是一愣,遲疑道:“那你想留下嬰鴞是什麽意思?你在最後怎麽會被嬰鴞帶走?不是你希望借助梅姑娘來控製嬰鴞嗎?少爺,我是真希望你能走正路。”

莫天悚失笑道:“原來大師是在猜疑這個。大師放心,嬰鴞已經被翩然殺了。那畜生的皮刀槍不入,翩然說是要幫我做一件背心,所以嬰鴞此刻還在翩然手裏,我沒有帶回來。”

左頓難以理解地愕然問:“你用命去保嬰鴞,就為讓梅姑娘給你做一件背心?你就不怕背心沒做出來,自己先就把命丟了?”

莫天悚好笑地搖頭道:“當然不是了。不過這些情情愛愛的事情說了大師也不會明白,所以大師以後不要再去給央宗小姐出主意。我們還是說正事吧。大師對這裏的關卡到底是個什麽意見?”

左頓疑惑地看看莫天悚,真的是沒有明白,但還是知道自己開始猜錯了,甚是欣慰,輕聲道:“修路造橋乃是功德無量的大善事,設卡收錢就是強盜所為。你有什麽好辦法?”

莫天悚沉吟道:“這就是說,我們應該借此事給多吉旺丹老爺一個教訓,讓他打消繼續設卡的念頭。我和他不熟悉,大師,他怕什麽?”

左頓微笑道:“他是有錢的老爺,一般有錢的老爺怕的事情他都怕,最怕沒命。就隻是他現在不在這裏,你怎麽能嚇唬他?”

莫天悚胸有成竹地道:“他女兒不是在嗎?既然這裏隻有一個屬於他們的寨子,離建塘又遠,多吉旺丹老爺鞭長莫及,今天的事情已經讓他了解到周圍的納西人很厲害,他繼續在這裏收銀子很可能是幫別人做的,他在權衡利弊以後,是不是知道取舍呢?”

左頓笑道:“萬一他就是蠢得不知道取舍呢?你又怎麽辦?”

莫天悚拿起酥油茶再喝一口,瞪眼道:“難道你就隻會吃幹飯嗎?你不會去指點他一下?我都完全照你的意思做了,你還玩我?死心吧,我不會再去找央宗小姐!”

左頓不甘心地嘟囔道:“少爺,央宗小姐有那點比不上梅姑娘?”

莫天悚懶得再理會左頓,開門徑自離去。左頓歎息一聲,也來到外麵的走廊上,朝下麵看去。

下麵到處都是人,篝火已經點燃,羊肉也穿在架子上,可卻沒什麽人在跳舞。除幾個領頭的納西人和央宗站在一起說著什麽以外,其他的納西人依然圍在外麵。看得出來,兩邊談得並不愉快。看見莫天悚下樓,央宗丟下納西人想去攔住莫天悚,但莫天悚卻搶先對狄遠山說了一句什麽,狄遠山便上前去攔住央宗。莫天悚在人群中閃幾閃,鑽進東流和納西女孩談話的屋子。

沒多久,屋子裏就傳出吵架的聲音,爭吵的內容是婚禮的形式。東流堅持要按照漢人的婚禮來進行,而女方怎要按照納西人的習慣辦。接著幾個人推推搡搡地走出屋子。所有人都發現情況有變化,都注視著他們,把他們圍在中央。和東流在一起的是莫天悚和南無,和那女孩在一起的隻有那女孩的哥哥。五個人都越說越火,最後由推推搡搡逐漸演變成打架,然而奇怪的是,那女孩和他哥哥並無武功,可是莫天悚三人竟然打不贏似的。

大家都看得莫名其妙。接著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五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開始渾身顫抖,接著全部跌倒在地上。包括左頓都沒想明白莫天悚在搞什麽,大家急忙上前去查看。剛剛kao近,莫天悚忽然眼睛發直地站起來,大聲說東流做事不負責人,觸犯山神,所以山神震怒,要親自懲罰jian夫**婦,要眾人將jian夫**婦沉入金沙江中。

左頓有點猜著莫天悚的意思了,覺得假借神靈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隻是覺得有些好笑。莫天悚顯然不很明白本地的風俗,說的依然是漢人對待偷情者的辦法。也不幹涉,笑眯眯地在一旁看希奇。

莫天悚說完後又倒在地上,不久五個人都清醒過來,但莫天悚對他剛才說的話卻完全沒有印象。納西人也問那女孩和他哥哥,他們都說剛才迷迷糊糊的,不記得幹過什麽。這時候莫天悚卻不顧南無的反對,堅持要把東流和女孩一起綁起來沉入金沙江中。央宗覺得事情似乎是鬧大了,找到左頓。左頓當然支持莫天悚。可是那女孩害怕了,說什麽也不肯被人綁起來沉入金沙江中。這原本也不是本地人的做法,領頭的納西人也不強迫她。經過一番爭論以後,東流一個人被綁起來帶到金沙江畔。

這時候已經是深夜時分,盡管月色迷人,水急浪大的金沙江在夜色中看起來也是異常猙獰,呼呼的江風吹得人衣衫颯颯作響。莫天悚和東流站在懸崖邊一塊凸起的岩石上,其他人則站在石頭下麵。莫天悚看其他人很遠,而東流臉色發白,皺眉低聲道:“放心,即便是你真落進江中,翩然也會救你的。”

東流回頭朝人群看看,吸一口氣,也低聲道:“生死我不在乎,但這死法太窩囊。少爺,我是看南無的麵子上才陪你演戲的,你日後若是對不起人,可別怪我們跟你翻臉。”

莫天悚道:“這你也放心,你拿命陪我玩,我也用命來對待你們。我說了大家是兄弟,就肯定當你們是兄弟。你知道我是怎麽對待兄弟的。記得一會兒怎麽做嗎?”

東流輕輕點頭道:“這你還不放心?隻要你的絲線真的夠結實就沒問題。快開始吧,耽誤久了該有破綻了。”

莫天悚笑道:“我被那根絲線在雲彩上麵掛了兩天都沒事,你就掛一會兒,難道就有事了?但你自己失手可別怪我。”抓起東流,朝洶湧澎湃的金沙江中用力拋出。

所有人都伸長脖子朝下麵看去。莫素秋在莫天悚舉起東流的時候就猛地衝過來,失聲大叫道:“少爺,你還真的要淹死東流啊!”南無追在莫素秋身後,拉著她叫道:“小姐,你別站那麽邊,很危險。東流做錯了,就要為自己的事情負責。”

莫天悚沒有看懸崖下麵,隻注意觀察跟在狄遠山身邊的小妖。見她緊緊握住狄遠山的手,也很害怕的樣子,甚是迷惑。忽聽南無驚惶的聲音叫道:“少爺!”莫天悚急忙把注意力轉移到懸崖下麵的東流身上。

虎跳峽是世上最深的峽穀,莫天悚又有意選擇了一個懸崖最高的地方,他們站立的地方距離下麵的江水足足有一千多丈的深度。東流身上的繩子不過是個樣子,一掙就開。他們早和東流說好,一開始下落就掙開繩子,把手裏已經塗成黑色的銀鏢射出去,隨便纏住懸崖上的樹木石頭都可以停止下落。

因為是在夜晚,銀鏢又塗成黑色,懸崖上的人肯定看不見銀鏢,也看不清楚東流的動作,不會明白東流為何沒落下去,這事肯定能鎮住所有鬧事的人。然後東流會再假借神靈的名義,胡說八道一番,嚇唬嚇唬納西人,也嚇唬嚇唬藏人,把這事了結。可是下麵的東流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竟然沒有射出銀鏢,直落下去。

莫天悚腦袋嗡的一下,渾身一片冰涼,拉著南無就跑,低聲道:“快去下遊。”南無則拉住莫天悚,低頭黯然道:“水那麽急……”南無的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他們忽然聽見周圍一片驚呼,莫天悚急忙扭頭再朝懸崖下看去,就見東流被一群閃閃發光的蝴蝶托著冉冉升上懸崖。莫天悚登時和所有人一樣看呆眼,他事先並沒有想到用這樣的辦法,也就沒有和梅翩然約定,剛才不過是順嘴安慰東流的,沒想到梅翩然還真的出手救人了。

周圍的人中隻有南無曾經在龍行看過這種蝴蝶,忍不住拉一把似乎在發呆的莫天悚,低聲問:“少爺,你約好梅姑娘?”

莫天悚搖搖頭,下意識朝左頓看去,正好看見左頓在低聲吩咐手下的喇嘛,急忙道:“南無,這裏的事情交給你。我去找左頓大師。”丟下南無,旋風般朝左頓跑去。人還沒有到,就看見幾個喇嘛已經散開,急得他大叫道:“大師!求你!”

左頓迎上莫天悚,一把就抓住莫天悚手,微笑道:“少爺,你太累了,休息一會兒吧!”莫天悚隻覺身上發軟用不出力氣,如同中了麻藥一般,才驚覺左頓的手上竟然扣著一張符籙,哀求道:“大師。”

左頓伸手抱住莫天悚朝回走去,淡笑道:“少爺別擔心,我隻是想和梅姑娘見麵一談而已,不會為難她。而且我們談話的時候,少爺可以在一邊聽著。我也不會為難少爺,梅姑娘若是再逃走,我也隻不過是想少爺在今後跟著我修行做喇嘛而已。”

氣得莫天悚罵道:“跟你修行,就學你怎麽要挾別人嗎!”左頓莞爾道:“不敢不敢,這一點我還是跟少爺你學的呢!”莫天悚氣結,又無法自主,身不由己地被左頓拉著朝寨子中走去,但卻無法不擔心。眼光朝懸崖邊瞟去,隻見東流已經被閃光蝴蝶托著升上懸崖,算是安全了,周圍所有的納西人和藏人全部都瞠目結舌,不明所以,效果一定比他們開始設計的銀鏢還好,就隻是那些散開的喇嘛都融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