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爬上天空,出去找尋莫天悚的人一批批回到本地灣,帶回來的隻有沮喪和失望。天亮後大家吃過早餐休息一陣後,左頓讓護衛隊繼續朝牛井趕路,其他人接著找尋莫天悚和嬰鴞。護衛隊的人走了,但建塘的多吉旺丹接到消息後,又派出的大隊人馬到達本地灣。就是在附近居住的納西人也主動加入到找尋的隊伍中來,然而一天很快過去,依然沒有莫天悚的消息。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左頓站在房頂,手裏拿著莫天悚的烈煌劍,看著周圍的莽莽群山,心裏充滿無力感。南無特意撇開其他人,走到左頓身邊,低聲問:“大師,難道你就沒有什麽找人的密術?能不能算一算少爺此刻是在哪個方向?我們找起來也要容易一些。”

左頓黯然搖頭,歎息道:“我始終是想不明白,他在最後關頭,怎麽會任由嬰鴞把他帶走呢?”

南無道:“少爺的心思沒人能猜到。大師,嬰鴞不過是一惡獸,少爺怎麽會想到要留下它的性命?你怎麽又會同意他的做法?”

左頓詫異地看看南無,皺眉道:“你是不是想到什麽?”

南無苦笑道:“像我們這樣的人,手軟的代價就是生命,所有手軟的人不等成年就會被淘汰出局。龍王又特別針對少爺,他早被訓練得心軟手也不軟。但我總覺得少爺最近變了很多,龍王白在他身上花費功夫了,他手軟得厲害,很怕他會和嬰鴞耗下去,那就真的危險了。唉!少爺若是肯想辦法殺死嬰鴞,憑他的身手和他身上的各種工具,必能保命回來。”

左頓有些意外地道:“你好像比狄遠山還了解少爺。”

南無仰頭輕歎道:“我要是不了解他,很可能早被他送去見佛祖了。大師是不知道,他從前對和他同吃同住的夥伴也能下得去手,從來不手軟。人們說人心都是肉長的,可我以前總懷疑他的心還是不是肉長的。可他現在卻會對一隻吃人的惡獸手軟。我真是被他弄胡塗了。”

左頓聽後若有所思,笑一笑問:“你喜歡哪一個莫天悚?”

南無自嘲地笑道:“我的心可是肉長的,當然是現在這個,不然我不會這樣擔心他。這周圍山連著山,峰接著峰,嬰鴞可以帶他去任何地方,我們沒有目標,怎麽找?大師不是說嬰鴞的力氣很大,破壞力也很大,可是我們在周圍沒有發現一點嬰鴞和少爺的痕跡,我懷疑嬰鴞帶著少爺一直都在天空飛,根本就沒有落下來過。”

左頓又抬頭看看天空,輕聲道:“你說的很可能是真的。嬰鴞的力氣的確是很大,所以能帶著一個人在空中飛。當時少爺把水青絲拴在大樹上,它說不定都能將大樹連根拔起。我猜想人的重量對嬰鴞來說無疑也是巨大的負荷,它同樣承受不起,所以它必定想要擺拖。可惜它究竟不過一畜生耳,根本無法知道怎樣才能擺拖,越覺得沉重,出於本能就會越朝高空飛,他們現在多半雲彩之上飛呢。不然我們就能看見嬰鴞造成的巨大破壞了。”

南無吃驚地道:“難道少爺知道這些,是故意被嬰鴞帶走的。少爺為人古怪,好起來的時候也的確是讓人無法接受。”

左頓搖搖頭,緩緩道:“這可能是一個原因,但我總覺得這不是全部原因。唉,我悅人無數,多數人都能被我一眼看透,但是我看不透少爺。”猶豫一下,忽然道,“我們是找不著,但是我感覺小妖知道少爺的下落。”

南無一愣道:“你是說狄遠山的那個丫頭?她能有什麽本事?”

左頓遲疑道:“我說不上來,就隻是覺得小妖其實很高明,好像比我還要高明,我也看不透她。像她這樣高明的人,實在是沒有理由給人當丫頭的。我白天問過狄遠山,狄遠山說他也是最近才認識小妖的,小妖原來是他家裏的丫頭,到他家有幾年時間。狄遠山還告訴我,梅姑娘也曾說過小妖不同尋常。”

南無雖然和小妖接觸不多,但也覺得小妖很神秘,疑惑地問:“大師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去求小妖出手找少爺?”

左頓搖搖頭道:“不管任何技藝,要達到高明的境界,毅力和悟性都缺一不可。小妖若是真的高明,必定是一個心誌堅決的人,她不願意地話,我們說什麽也沒有用;她若是不高明,我們去找她也不起作用。”

南無沉吟道:“那大師的意思是我們應該想辦法讓小妖自己主動去找少爺?”

左頓點頭道:“可惜我很少做這一類的事情,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一個既不打草驚蛇,又能試探出小妖是不是高明,讓她主動出手,事後還不被她懷疑的辦法來。”

看到一個希望,南無的心情好不少,莞爾道:“說到玩陰謀,大師的確是不擅長。這事交給我吧!”

左頓正色道:“你別怪我羅嗦,正邪的區別就在於做事情的手段。不管你的目的是好是壞,若是你為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去傷害其他人的話,那你在別人眼裏也就是邪惡的。”

南無失笑道:“原來少爺的改變是因大師而來。少爺都能被你改造好,我也不可能再作惡了。我覺得我的本質比少爺可是好不少的。你可以去打聽一下,我從前出任務,向來不傷及無辜,就隻對標把下手,是十八魅影中秉性最純良的一個。”

說得左頓也笑起來,感慨地道:“看見你們幾個,我總是不自覺地想起一句話,血總是熱的。這世上哪有真正冷血之人?”

南無一呆,多年冒險生涯培養出的敏銳嗅覺使他由衷地感覺到左頓幾乎不著痕跡的高明,越發深信莫天悚的改變是由左頓而來,笑笑道:“我是沒有想到像我這樣的人也有被人簇擁歡呼的一天。大師是聽慣歡呼的人,無法明白那些歡呼對於我的意義。一切都是少爺的功勞,我不配享受歡呼的,也想實實在在地為少爺做些事情。”

左頓莞爾,同樣察覺到南無的敏銳和高明,但還是不放心地問:“你想怎麽做?”

南無考慮片刻道:“假設小妖高明,那她去狄遠山家做丫頭必定是有目的的。狄遠山家裏就隻有三個人,現在玉卿夫人和真娘都不在這裏,我們不能讓小妖緊張,狄遠山應該可以。我們演一場戲給小妖看就可以了。讓我去把狄遠山悄悄地虜走,大師看看小妖的反應再做打算。”

左頓好笑地道:“原來你想綁票,這就是一個秉性純良的人做的事情?要不要我給你提供一些方便?”

南無苦笑道:“這是暗礁最常用的手法而已,這類的事情我做得實在太多,不用你幫忙,知道的人多了會有破綻。事不宜遲,我這就去安排。”

南無做此類事情的確是經驗豐富,而且被綁架的對象狄遠山又十分配合。他沒有要任何人幫忙,不過半個時辰以後,狄遠山便在本地灣失蹤了。可是小妖的反應出乎左頓和南無的意料,她像莫素秋一樣驚惶失措,六神無主,不見一點高明的地方。

更讓南無沒有想到的是,莫素秋在莫天悚失蹤後無法在承受狄遠山又失蹤的打擊,竟然和小妖並不很親密的樣子,將南無當作kao山,一得到消息就纏著南無想辦法,哭哭啼啼地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小妖一直和莫素秋形影不離,南無無法私下告訴莫素秋狄遠山失蹤真像,頭疼之下多少也有些心疼,隻好使出渾身解數來哄莫素秋。可惜南無從來也沒有哄過小女孩,又講笑話又扮小醜也沒有能讓莫素秋lou出笑容。倒是把旁邊的北冥笑得肚子疼,氣得南無直瞪眼後,北冥才拿出義氣地把小妖騙走。

南無終於能說出真像,莫素秋愁顏稍展,想起莫天悚依然沒有消息,還是彷徨得很,不肯離開南無。最後倦極而眠,像一隻小貓一樣蜷縮在南無的**。南無對莫素秋的印象一直不算好,總覺得她太喜歡無理取鬧,刁蠻而任性,也知道莫素秋對自己的印象同樣算不得好。此刻見她如此孤苦,像溺水之人抓著稻草一樣抓住自己不放,心裏莫名其妙多出一股憐惜來。在旁邊陪著莫素秋坐了一夜,腦海中翻來覆去地全是他和莫天悚之間的恩恩怨怨。

東流整夜不見人影,不知道跑到那個藏女的**逍遙去了。青雀三個女孩不關心狄遠山,隻是見南無對莫素秋如此之好,氣得幾乎吐血,第二天誰也不肯理會南無,連帶著連東流和北冥也不肯理會。北冥對此毫不介意,還心情很好的總是對南無笑。東流甚是莫名其妙,心頭也是有氣,見她們不理會自己也就不去理會她們,注意力轉移到本地的納西女孩身上。

狄遠山對這些一無所知。他被南無送出本地灣以後,知道在大山中找人自己幫不上忙,一直就在朝牛井趕路,想去找央宗。他堅信莫天悚一定能得救,隻想莫天悚得救後就能見著央宗。他不想莫天悚日後都跟梅翩然在一起,同時這樣也可以解釋他獨自離開本地灣的原因,不至於讓小妖起疑心。狄遠山還沒有到達牛井,就遇見騎著挾翼,匆匆朝回趕的央宗。原來央宗從護衛隊那裏得到消息,便不顧一切丟下牛井的事情。

又大又亮的月亮爬上天空。莫桃拖著疲憊的雙腿回到窩棚中,頗覺心力交瘁,回來就倒在**,痛苦地閉上眼睛,卻沒辦法把外麵那些饑寒交迫,貧病交加的身影從腦海中驅除,林冰雁的身影倒是被他成功地拋在腦後,再沒有出來搗亂。莫桃從前沒有離開過九龍鎮,經曆和見識的事物都很有限,可來到元江以後,他的確是長了見識。地獄是什麽樣子,他相信自己已經知道了。

這裏隔昆明不過幾百裏的路程,和昆明比較,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莫桃很後悔留在昆明那麽久,沒有早點過來。今年入秋以後,雨水特別多,這加重了瘟疫的流行。為防止瘟疫擴散,災區的各個出入口都有人把守,不準災民隨意出去逃荒。莫桃來了之後才知道,官府沒有一點救助的措施,這裏的人不僅僅需要藥品,還需要食物。三萬兩銀子聽著是一個很大的數目,但對於無數災民來說,也不過就是杯水車薪。除了煎藥和分藥以外,他沒有能力為這些人做更多的事情,實際上他到這裏來,能做的事情還不如赤鳳和黑鴉多。赤鳳和黑鴉都懂一些粗淺的醫術,平時並無大用,在這裏幾乎就等於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一陣腳步聲打斷莫桃的思路,莫桃睜眼才看見是赤鳳和黑鴉回來了。黑鴉也是疲累得很,感覺比平時去收集情報累很多,進門就去躺在莫桃旁邊的**,一動也不想動。赤鳳卻放下一張草簾子,把門象征性地擋上。然後走到屋子的角落中,打開她的包裹,拿出一個紙包和一個酒瓶放在桌子上,笑道:“你們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都起來吃月餅!莊主,我還給你帶著一瓶好酒,快起來吧。”

黑鴉艱難地爬起來,在桌子旁邊坐下,拿起一塊月餅咬一口,嘟囔道:“我倒是忘記今天是中秋節。你的心真細,居然還預先帶著這個。”

赤鳳見莫桃一動不動,再叫道:“莊主,有酒你也不喝?”

莫桃終於坐起來,來到桌子邊,卻道:“我們應該把月餅拿出去分給大家吃,而不是關起門來自己享受。”

黑鴉一聽就趴在桌子上,痛苦地叫道:“大慈大悲的莊主啊,你饒了我好不好?就為了你莫名其妙的好心腸,我們放棄在昆明舒舒服服的日子不過,跑到這裏來給一群衣衫襤褸渾身髒兮兮的人治病分藥。現在好容易吃一口月餅,你還要拿出去分給別人。”

就連赤鳳也道:“莊主,我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別沒救好他們,反而把我們自己也賠進去。月餅就隻有這麽一點點,拿出去夠誰吃的?你別想那麽多,我們的力量實在是有限,真要救他們,除了食物藥品衣物外,他們還需要重新修建房屋,還有明年春耕的種子農具什麽的,這些都不是我們能辦到的事情,必須官府出麵才行。”

莫桃認真地沉吟道:“按說地方受災,朝廷也是該撥一些賑災的銀子,這裏怎麽不見朝廷賑災,反就見他們堵著出入口斷絕災民的活路?”

赤鳳不確定地道:“可能是因為這裏的災民大多是哈尼人,受災麵積也不大,朝廷不願意為他們花費銀兩。”

黑鴉撇嘴道:“你管那麽多幹什麽?你真想知道,就拿著你的大刀,我們一起回到昆明去,半夜摸進知府的府邸,把刀架在知府的脖子上問他,估計他一定會告訴你。”

赤鳳失笑道:“黑鴉你要是實在不想留在這裏,那就自己回去吧,順便看著萬俟老板,別讓他弄鬼,再看看下一批藥材什麽時候能運來。萬俟老板最近生意沒得做,給我們一大筆銀子不說,還要丟進官府不少,不定怎麽心疼呢,沒人看著,一定會藏些銀子起來。這裏我留下陪莊主就行。”

黑鴉瞄一眼莫桃,抿嘴笑道:“你該不是嫌我礙眼,特意趕我走的吧?”

赤鳳啐道:“呸!我是為你好,你不回去就拉倒。”

莫桃忽然道:“黑鴉,你回去也好。找找晉開,讓他也拿點銀子出來,另外再和老夫人說一聲,讓老夫人先把少爺本錢也拿出來,除了藥品以外,再弄些糧食運過來。”

黑鴉和赤鳳對視一眼,一起看著莫桃,異口同聲問:“莊主,你沒病吧?你以為自己是誰?”

莫桃低頭道:“我沒以為我是誰,隻是覺得該這樣做。你們難道就不想幫幫外麵的那些人?”

赤鳳遲疑道:“莊主,晉開和萬俟老板不同,是個心狠手辣的守財奴,手下的人又多,就算是我們逼著他拿出銀子,他也會懷恨在心;少爺的家底你應該很清楚,三萬兩銀子就是他的全部財產,你給他花了,你讓他怎麽做生意?”

莫桃道:“少爺還年輕,在九龍鎮又有那麽多家產,銀子花了,他可以再掙回來,可是這裏的人真的很需要銀子。”

黑鴉嘟囔道:“你若是多在外麵走走就知道了,天災年年都有,不是這裏發大水,就是那裏不下雨,要不就是莫名其妙地飛來一片蝗蟲,你能救得過來嗎?”

莫桃道:“我不知道沒看見的我管不了,但是這裏的事情就在我麵前,我不能當作是沒看見。”

黑鴉撇嘴道:“那你也該拿你自己的銀子用啊,拿少爺的銀子你來做好人,算是什麽?我現在知道你做什麽最合適了,就是強盜。你偷偷用掉少爺的銀子,和搶劫有什麽兩樣?少爺好歹是自己人,你還不如到外麵去攔路,搶也搶外人的。憑你的武功,保證能搶到很多銀子,幹什麽都可以!”

莫桃被黑鴉說得一呆。赤鳳叫道:“黑夜,你怎麽說話呢!”

莫桃打開酒瓶,一口氣把酒都灌進嘴巴中,起身抓起一塊月餅,邊吃邊道:“赤鳳,今天一直給我們幫忙的那個叫什麽三的人似乎也懂一些醫術,心眼也不錯,我們現在去把剩下的藥材都交給他。我們連夜回去。”

黑鴉失聲叫道:“莊主,你不是真的想去當強盜吧?那你也得讓我好好睡一覺,我可沒精神再走夜路。”

赤鳳顯然也很疑惑,卻立刻跟著莫桃站起來,開始清點藥材。莫桃莞爾一笑,lou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對黑鴉悠悠地道:“你想不想離開這裏,去一家幹淨的客棧睡覺?想的話,就趕快去叫那個叫什麽三的過來。”

黑鴉終於也站起來,一邊朝外走一邊嘟囔道:“怕你啦!你簡直比少爺還難伺候!人家有名字的,叫胡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