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桃早從赤鳳那裏知道羅天三人一直住在城裏的泰來客棧,出門後並不與穀正中說話,直奔泰來客棧而去。

泰來客棧是一個兩層建築,下麵是一個飯館,二層是住宿的客房。黃昏時分,正是客人多的時候,大堂中坐得滿滿的。莫桃和穀正中進門後正要找小二打聽羅天等人住的是哪一間屋子,就見喝得醉醺醺的程榮武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走回客棧。穀正中急忙拉著莫桃躲在一邊,在大堂的角落中隨便找張桌子,和另外兩個人擠在一起坐下。

程榮武一進門就大聲叫道:“小師妹,小師妹!”

林冰雁沒有出來,隻是一個客棧的小二應聲跑過來,攙扶住程榮武,皺眉道:“客官,你怎麽喝成這樣?林姑娘回來又該說我了。”然後又忍不住嘟囔道,“你要喝酒,我們這裏也有,為什麽還要出去喝?”

程榮武醉眼朦朧地將小二當成林冰雁,滿意地道:“小師妹,你可算是肯留在客棧陪陪我了,沒有跟著羅天出門,也沒有去找莫桃。你知不知道,連晉桂枝那個臭娘們也不肯理會我了!你可不能丟下我。”

小二頭疼地敷衍道:“好,我不離開你。我扶你回去睡一會兒。”半拉半拽地把程榮武弄上二樓,進了左手第二間屋子。

莫桃立刻想跟過去看看,穀正中按住他的手道:“你先別急,估計此刻羅天和林姑娘出門還沒有回來,我們在這裏等一等。”莫桃實際也不知道自己找到程榮武該怎麽說,便又坐下來。

一個小二過來招呼他們,穀正中隨便要了一些吃的和兩壺酒。酒菜送來以後,穀正中看莫桃一直很沉默,給自己和莫桃都斟滿酒,遲疑道:“莊主,你來這裏究竟是想打聽什麽事情?”

問得莫桃一呆,苦笑道:“其實我也說不上來。聽說羅天有一個裝著鬼的翡翠葫蘆,平時就掛在他的腰上。若是可能的話,你能不能幫我把那葫蘆偷來,我想看看鬼是不是真的不敢kao近我。”

穀正中正奇怪莫桃何以會拉上自己來找羅天,急忙答應道:“沒問題,別說他僅僅是掛在腰上,就是他貼身放在心口上,我也能給你拿來。隻是拿到以後你要小心一些,隨便把裏麵的鬼給放出來,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莫桃歎息道:“你是怕我被惡鬼附體,又去殺一堆丫鬟小廝嗎?說起來黑鴉和赤鳳查萬俟莊園的事情也有兩天了,怎麽還是沒有查出來?什麽人手腳如此幹淨?”

穀正中笑道:“因此林姑娘認定是你做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剛說完就瞧見同桌的連個人都很詫異地停下筷子在聽他們說話,穀正中忙道,“莊主,喝酒,這裏不是說這些的地方。”

和他們同桌的那兩人互相看一眼,忽然起身走了,桌子上還留著不少東西沒有吃完。莫桃和穀正中都是好笑,這樣的話題果然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下談論。

莫桃不再出聲,悶悶地喝酒,幾口就將一壺酒喝完,又要小二拿了兩壺過來。穀正中看他喝得又快又急,不禁擔心,隻是他和莫桃本來就不熟悉,立場又很尷尬,也不好勸說,隻好自己也一杯接一杯地搶著喝。他的酒量不大,喝得急了更是喝不了多少,片刻後就將一張臉喝得通紅,像煮熟的大蝦一樣。莫桃看得好笑,看穀正中拿起酒壺又要朝自己的杯子中倒酒,一把搶過酒壺,對著壺嘴一口氣將裏麵的酒全部喝光。然後放下酒壺,回頭正要叫小二拿飯過來,忽然做聲不得,卻是羅天陪著林冰雁一起走進大堂中。莫桃一貫不去注意別人的掛飾,這次倒是專門朝羅天的腰上看了看,果然看見一個翡翠雕刻的玉葫蘆,很精致,比拇指略微大一些,中間穿過紅色的絲絛,下麵吊著一個大大的結子。

羅天的目光極為銳利,莫桃和穀正中又沒有隱蔽行藏,羅天一進來就發現他們,低聲對身邊的林冰雁道:“冰冰,你朋友來找你,你過去和他們打個招呼,我先回房去。”

說完便自己朝樓梯走去。林冰雁卻是上前挽住羅天的手臂,搖頭道:“人家隻是來喝酒的,和我有什麽相幹?”

羅天似乎還想勸說,剛才的那個小二跑過來道:“羅少俠、林姑娘,你們可是回來了!快去看看程少俠吧,他醉得直說胡話。叫嚷著萬俟夫人也不理會他了。這兩天萬俟莊園鬧鬼,死了很多人,你們勸勸程少俠,別讓他再去找萬俟夫人。萬一把鬼招來可怎麽辦?我們客棧中還住著很多別的客人呢!”

林冰雁一聽就很擔心地朝樓上跑。羅天卻是對一直看著他們的莫桃抱拳歉疚地一笑,才追著林冰雁上樓去了。莫桃終於回神,招呼小二拿來米飯,端起碗抱著白飯就吃,比他上次在蝙蝠洞中餓了幾天還吃得急,菜也忘記夾一點。

穀正中忙道:“莊主,你慢點吃,又沒有人搶你的。”

莫桃放下碗,惆悵地道:“穀大俠,你說,我能和羅天比嗎?”

穀正中一本正經地沉吟道:“論風度,你是沒法和他比,但論氣度你可是一點也不輸給羅天。其實上次晉桂枝說的力拔山兮氣蓋世,用來形容你真是一點也不錯。再說,你難道沒有聽說過,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女人喜歡什麽,可誰也說不清楚。”

莫桃苦笑道:“這樣說我真是一個壞人了?我還一直以為自己是好人呢!”

穀正中其實是油腔滑調慣了,立刻知道自己說錯話,莫桃和莫天悚是完全不同的人,不適合隨便開玩笑,尷尬地笑笑,岔開道:“你注意到沒有,這次羅天和林冰雁對你都沒有絲毫敵意。上次他們可是見著你就拔劍的。我們也上樓去,聽聽他們說什麽。”

莫桃遲疑道:“也許是今天萬俟莊園的案子破了,他們已經知道不是我做的。隻是我們就這樣上去,恐怕林姑娘不會歡迎我。”

穀正中幾口吃完飯,大聲叫來小二結賬。然後拉著莫桃離開泰來客棧,卻不朝回走,而是繞到客棧後牆處,笑道:“莊主,偷聽你總會吧。程榮武喝醉了正好。用不著林姑娘歡迎,我們也能聽見他們談話。”看看天色已黑,周圍又沒有人,拉著莫桃飛身上了房頂,在程榮武的屋頂上伏下身子,揭開幾片小青瓦,屋子中的情況立刻展現在他們的麵前。

梅翩然的時間掐得非常準確,莫天悚順著山坡下山,老遠就看見路上幾十個喇嘛一頭一尾將央中的護衛隊和南無等人夾在中間,浩浩蕩蕩地騎馬過來。

就在莫天悚看見他們的同時,喇嘛也看見莫天悚。回頭大聲招呼一聲,整個隊伍立刻停下來等候,莫天悚剛下到路上,就圍上來給他行禮。莫天悚瞥見左頓已經在南無和狄遠山的陪同下從隊伍中間在朝前趕來,也不與喇嘛客氣,抱拳還禮後,就越過他們迎上左頓。

南無還是和從前一樣沉穩,看不出有一點悲傷,見著莫天悚僅僅是笑一笑算是招呼。左頓大聲吩咐一句,立刻有一個護衛隊的人跳下馬,把自己的馬讓給莫天悚,自己去與同伴合騎一騎。隻有狄遠山驚奇地大聲問:“少爺,你怎麽剛好能趕回來?挾翼和央宗小姐呢?”

莫天悚瞧見莫素秋被青雀、黃鸝、白鶴和小妖護在中間,沒能過來咋呼,很是滿意,接過馬韁繩上馬和左頓並排而行,道:“我知道你們出事,特意趕過來的。牛井的事情很順利,現在挾翼和央宗都還留在牛井。據說嬰鴞習慣在黃昏發起攻擊,此刻正是危險的時候。大師,今晚打算在哪裏住宿。”

左頓還是笑嗬嗬的,先給前麵開路的喇嘛做一個手勢,等隊伍繼續前進後才道:“這裏離本地灣很近,晚上我們住那裏。少爺,你是不是遇見梅姑娘了?怎麽沒有和她一起過來?”

莫天悚苦笑道:“她不想被你抓住,說什麽也不肯跟我一起過來。不過她給我這個。大師看看用來對付嬰鴞行不行?”說著把銀鏢遞給左頓。

狄遠山立刻和南無交換一個驚奇的眼神。左頓失笑,接過銀鏢後目光立刻被纏在銀鏢上的絲線吸引,大喜道:“梅姑娘竟然肯給你水青絲?這下我可完全有把握了。”

莫天悚道:“原來這種絲線叫做水青絲。我用了這種絲線近十年時間,一直都不知道名字。”

左頓微笑道:“不知道少爺見過梅姑娘的原形沒有?他們的翅膀是綠色的,美麗絲毫不下於蝴蝶,因後翅發達,拖著一個長尾,被人們叫做水青鳳尾。他們吐的絲就被稱呼成水青絲。這東西對他們來說,就像是我們人類定情時互相贈送的青絲。少爺,恭喜你,原來十年前梅姑娘就已經對你芳心暗許。”

南無一直不是很清楚梅翩然的事情,聽得暈乎乎的。狄遠山又想起當年的那個墨綠色大繭子,知道這個銀鏢上麵纏著的絕對不是梅翩然自己吐的絲,聽得一愣一愣的,想到梅翩然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黑色劍形玉簪,要帶走自己的繭子一定很容易,恐怕還真是故意留給莫天悚的。

莫天悚卻是聽得又溫馨又奇怪還對左頓有點氣,他這樣等於公開指出梅翩然是妖精,明顯是在幫央宗,急忙岔開道:“大師,我想留下嬰鴞的性命,你覺得如何?”

左頓微微一愣,隨即點頭道:“嬰鴞的命很長,如果沒有水青絲,我們隻有殺死嬰鴞才行,有了這個,留下它也可以。少爺,等抓住嬰鴞以後,就讓嬰鴞跟著我吧。”

莫天悚實際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嬰鴞,左頓的提議正合他心意,自然不會反對。

一個時辰後,整隊人馬在本地灣安頓下來。南無和莫天悚離開大家,踏著月色,來到附近的山頭上。南無是餌,而莫天悚是獵手。左頓沒有和他們一起出來,因為嬰鴞害怕左頓,見著左頓以後便會躲起來。南無是自願的,他覺得是自己沒照顧好西天。黃鸝在整個過程中沒有說過一句話,讓莫天悚覺得她比當年那個在小考較中對自己出手狠辣的黃鸝差得很遠,西天冤得很。

山頂視野開闊,涼風陣陣。莫天悚背kao一棵大樹,看著很輕鬆的樣子,心裏卻是很緊張。左頓又在銀鏢上加了一道咒語,莫天悚到不是擔心自己完不成任務,而是擔心嬰鴞會不會來,也擔心被加了咒語的銀鏢會不會讓嬰鴞送命。

南無一生都在刀尖上打滾,雖是誘餌,依然很是輕鬆,坐在山頭的一塊石頭上,看著大樹暗影中的莫天悚,出神地想著他怎麽會喜歡一個妖精,這下倒是明白當初狄遠山為何會要他撮合莫天悚和央宗。他是一個很實際的人,現在已經決定日後跟著莫天悚,即便梅翩然不是妖精,央宗和她比較,他也更傾向於央宗。

南無正想得專心,忽然覺得頭頂發寒,正是有人在窺視的感覺,心知是嬰鴞來了。看都沒有時間朝天空看一眼,合身朝旁邊滾開,手裏擎出一把銀質的寶劍,舞出一團劍光,不管其他部位,隻嚴密護住自己的頭部。寶劍是左頓給他的,隻需要保護頭部也是左頓告訴他的。換成其他人這樣告訴南無,南無肯定不會全信,但莫天悚一再說左頓高明,他也就全聽進去了。可惜他的銀劍隻舞動了幾招,便一股大力襲來。寶劍再不受他控製,他還沒有來得鬆手放開寶劍,整個人已經被帶離地麵,朝天空飛去。這時候他才看清楚嬰鴞的樣子,體形不算大,雙翼展開也不過就是三尺寬。爪子是褐色的,正緊緊抓在銀劍上。可是南無不明白,莫天悚怎麽會沒有出手?難道他終究忘不掉兩人從前的仇怨,要看著他死?

莫天悚卻不是不救南無。眼對穿最難的是角度不好控製,必須要垂直射中眼睛,角度稍微偏一點,銀鏢就不會從另一隻眼睛中出來。就在南無感覺出嬰鴞到來的一刻,莫天悚便看見天空中一個黑影迅速飛近。速度快得離譜,他不要說是用銀鏢射眼睛,連用銀鏢射中嬰鴞的把握也沒有,自然不敢輕易出手。便是這稍微一猶豫,南無已經被嬰鴞抓住,帶上半空中。莫天悚大急,撲出來對著嬰鴞大吼一聲,這才看清楚嬰鴞的眼睛並不像一般的鳥類那樣是長在頭部的側麵,反而是極為kao近頭頂,在地麵射擊絕對無法打出眼對穿,情急下拔出烈煌劍,用力朝嬰鴞擲去。

嬰鴞被他的吼聲吸引,低頭朝莫天悚看去,速度慢下來,正好被烈煌劍射中。可惜鋒利無比的烈煌劍不過是射下嬰鴞的幾片羽毛來,對嬰鴞沒有任何實質性傷害,看得莫天悚和南無都倒抽一口涼氣。嬰鴞“嘎”地大叫一聲,察覺腳爪上很疼,才知道自己抓住的寶劍對它有害。氣惱下顧不得莫天悚乃是卓瑪喜歡的人,鬆開南無朝莫天悚抓去。

南無知道此刻乃是生死關頭,如此高的地方掉下去一定沒命,拿出多年苦練的本領,把鎖在自己手指上的一副銀質鐐銬的另外一頭射出去,正好扣在嬰鴞的一條腿上。這條鐐銬就是莫天悚看見央宗要銀匠製造的那條,中間的銀鏈子很長。左頓知道嬰鴞的速度非常快,弱點又小且不好攻擊,最開始是打算把自己和嬰鴞鎖在一起,和嬰鴞拚個魚死網破的。後來情況有變化,他就拿出來給了南無,原意也是怕莫天悚失敗,要南無看情況用來拚命的,此刻卻被南無拿來救命了。

嬰鴞沒料到自己放開南無,南無居然還不放開它!顧不得莫天悚,低頭朝南無的頭上啄去。南無本來就是吊在嬰鴞的腿上,嬰鴞飛低,南無就更低,嬰鴞一時也啄不著南無,倒是離地麵越來越近。

莫天悚大叫一聲好,他等了半天的機會終於來了。嬰鴞帶著南無速度慢下來,高度也不算高,低頭的動作又正好讓嬰鴞的眼睛正對著地麵。莫天悚飛躍而起,銀鏢呼嘯而出。好在銀鏈子很長,南無掉在嬰鴞下麵很遠的位子上,銀鏢在嬰鴞啄中南無之前就擊中嬰鴞的眼睛,準確無誤地從另一邊的眼睛中鑽出來。

莫天悚生怕銀鏢的力量不夠,這一射實乃傾盡全力,而銀鏢上又左頓的咒語,實際不需要太大的力量便能射出嬰鴞頭骨。銀鏢鑽出嬰鴞的眼睛以後,旋力依然未盡,帶著鏢尾部的水青絲繞著嬰鴞的頭部轉了好幾圈,竟然把嬰鴞的嘴巴給捆住。

嬰鴞雙目驟然失明,嘴巴也被捆住,驚惶下出於本能振翅朝高空飛去。莫天悚看出此刻南無距離地麵僅僅隻有三丈高的距離,但南無再要被嬰鴞帶上高空,可實在危險得很,眼疾手快飛出一把匕首,割斷銀鏈子。南無落下地麵。但莫天悚卻沒來得及把水青絲及時拴在他背kao的那顆大樹上,隻好自己牢牢抓住水青絲,被嬰鴞帶著飛上高空。

南無在地上摔一個跟鬥,翻身爬起來,追著嬰鴞狂奔,大聲叫道:“少爺!”躲在遠處其他人看見情況不妙,也急忙擁過來,卻隻看見嬰鴞變成一個黑點,帶著莫天悚消失在夜色中。

北冥追上南無,拉著他道:“哥,別追了,追不上了!”莫素秋伏在狄遠山身上,“哇”地大哭出來。小妖卻甚是輕鬆地道:“小姐,別擔心,天悚少爺不會有事的,梅姑娘會救他的。”

狄遠山看著左頓,慘然道:“大師,告訴我,你沒有讓你手下的那些喇嘛在附近搜捕梅姑娘。”

左頓低頭道:“我是沒有去搜捕梅姑娘,隻是讓他們出去找找梅姑娘的下落。一直沒有消息,估計是梅姑娘為躲著我,早不在附近了。唉!少爺也是聰明一世,胡塗一時,他若是把水青絲固定的樹上,嬰鴞也不可能帶走南無,最不濟他也該在最後關頭放開手裏的水青絲。我們趕快回去,派人連夜在周圍找尋少爺的下落。無論如何都要找到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