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璟泫想起半月前,與在阮向晚大庭廣眾之下互毆的那日,無意間念過那條祈願,反複思來想去,又確認了下。
不錯,正是玉渝鎮的小兒夜啼那一條,他當時還吐槽,這等事兒該找郎醫,誰蠢貨誰才接這活兒,結果轉眼就被楚淮舟攬下了。
那為了他的小師叔,這傻逼蠢貨,他無論如何也得當一回兒了。
“蕭師兄?你這般收拾裝扮,是打算下山去嗎?還是終於等到價值不菲的祈願了?”
重生前的蕭璟泫有句,人口相傳的超級自負名言座右銘:要想我出手攬下祈願,除非他報酬黃金百兩,否則絕不出手。
所以也不能怪葉辭淨如此發問了,甚至還兩眼發光了。
蕭璟泫沒抬頭,專注套上黑色護腕,隻是輕掀了掀眼皮,麵無表情道:“七兩銀子。”
“啊??”葉辭淨似乎從鼻子裏輕哼了一聲,帶著幾分不屑與疑慮,以及硬生憋回去的譏笑諷刺,疑惑道:“就……就七兩銀子,蕭師兄你,你也出手啊?”
“你以為七兩銀子很少了嗎?”蕭璟泫沉下臉來,眼底劃過一抹涼意,瞥向他的眸色犀利。
“一個人在窮困潦倒的時候,七兩銀子或是半月油糧錢,或是救命錢。銀錢這東西,總是細水長流,慢慢積累來的。”
年幼時期的蕭璟泫,摸爬打滾的混吃討生活,各種令人唾棄的行業的活兒,他都做過,隻為了那個一文錢的饅頭。
不同地位與眼界的人,看到的七兩銀子代價,都是不同的。
卑微和劣性,幾乎是刻在蕭璟泫的骨子深處,永遠無法磨滅。所幸,有人救了他。
雲槐隻是將他從泥塘中拉出來,然後棄之不顧,把他洗幹淨,再帶去曬太陽的人,是雲瀾。
所以,那不是七兩銀子,那是楚淮舟,唯一不棄他出於淤泥,染於淤泥之人。
葉辭淨多少有些羞愧,主動提議道:“蕭師兄,要不你帶我一個吧?兩個人也能有個照應。”
“帶上你便是三人了。”蕭璟泫拿上普通短刀鐵劍,睥睨了他一眼,“更甚不方便照應。”
話罷,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你就好好待在山上,時不時幫我應付一下,老愛找我麻煩的老仙師即可。”
“三人?哪來的三人?”葉辭淨追出去喊:“你沒稟告師尊與閣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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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渝鎮離碧落雲巔有一段距離,蕭璟泫快馬加鞭、緊趕慢趕到村莊外圍時,已經是第三日夕陽近黃昏。
到了村口,往後是密麻的房屋與農田,他便下了馬步行進去。漸漸地,天暗了些,雲緩緩往西邊聚集,揉成一團兒,染上金橘色。
接祈願之人並非蕭璟泫,所以他不知這黃家究竟在何處,隻好挨家挨戶的敲門問,若是接了祈願之人,自有靈鳥引路。
此刻天色不算晚,田間小坎之上有不少洋溢著喜悅的笑,仿佛是看見了滿田待割的豐收莊稼。
蕭璟泫看著滿田比人還高的雜草,像是荒廢了許多年,頗為不解:他們究竟在喜悅什麽?
玉渝鎮不算是個富裕的村莊小鎮,居住在這裏的人們大多是農民,依靠半畝良田養活一家人。
蕭璟泫跟最近的大爺禮貌的打了招呼,又微微頷首問:“大爺,今年莊稼可有好收成?”
麵前的人臉型五官還算端正,但麵頰深深往下凹陷,眼眶和比旁人大上一倍的眼球又凸起,皮膚皺巴巴的,且不像自然蒼老。
聽見蕭璟泫的聲音,臉上詭異醜陋的笑容僵住,緩慢的轉過脖子,衝他眯眼一笑,嘴角裂得更大,“好,你看,今年有個好收成。”
順著他血管發紫、青筋異常暴起的手所指望過去,還是一片荒蕪之地,是巨樹粗根蜿蜒交錯,是雜草叢生。
“這……哪裏能是個好收成了?田地都還未曾開荒耕種呢?大爺?”
待他回神過來,脊背佝僂的大爺,卻健步如飛的跨過幾個田坎,慌亂惶恐的往家裏趕,不止是他,方才站在田坎上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天邊山頂夕陽已經謝去,夜幕早已鋪開,黃昏之後,便是長夜。
即使是被陰氣邪祟入體的活死人,也不該懼怕黑夜才對,將夜之後是狂歡。
蕭璟泫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將落在隊伍最尾端的壯碩青年,一把揪住那粗布襤褸的衣領,隻是稍動指頭,還不曾用力,竟就將那人拎了起來。
“奇怪,怎的這般輕?”他瞠目結舌,盯著雙腳離地懸空,渾身腱子肉鼓碩之人,重量還不如三歲孩童,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眼看隊友漸漸遠去村頭南麵,妖異之人快掉下來的眼珠骨碌碌的轉起了,張大黑乎乎的嘴裏發出尖銳、怪異叫聲,分貝非常人能及。
“嗚嗚嗚,哇哇哇,啊啊啊——”尖厲刺耳,豺笑狐叱,森森冒著陰涼之氣,同時雙腿劇烈晃動起來。
脖子大幅度的扭轉往後過來,方才黑黢得如無底洞的嘴裏,刹那間長出尖獠蒼牙,粘膩又惡心的涎水快要滴在他手臂上。
蕭璟泫隻感覺眉心一抽,在衣領上攥緊的拳頭一鬆,把那似乎隻有一副空架子的非怪非人放下了。
隻見他雙手雙腳趴在地上,吱嘎吱嘎的轉動脖子,幽綠森森的眼睛盯著外來闖入者,朝著齜牙咧嘴。
尖銳的牙齒交磨,仿佛猛獸啃食人類頭骨的厲細聲響,刺得人頭發發麻,蕭璟泫雙手拔出短刀,做出防禦姿勢,那非人非鬼的怪類,倏地掉頭就跑,手腳並用,姿勢鬼畜。
此類奇怪類人似屍的物種,即便是蕭璟泫重活一世,也不曾見到過,他不假思索的提劍追了上去,“站住!”
他們雖是一群一群,看似目標龐大不易跟丟,可實際上又速度極快,在朦朧月色薄霧之下,隱隱消失在南麵。
“別追了,隻要到了晚上,你是追不上他們的。”蕭璟泫身側傳來冷冽聲音,嗓音宛如浸過融雪般冰冷。
夜幕沉沉,星月黯淡,漆黑一片的村莊不燃點燭,愈發冷情深森,隻有廊簷下的兩隻燈籠在夜色裏泛著幽光,底端垂墜的流蘇輕輕搖曳,照映著那獵獵白衣人,顯得影影綽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