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天青小人偶大概是沒有接到回去的指令,在蕭璟泫房中待了一晚。

他越看越心生歡喜,將床讓給了楚淮舟的人偶,自己在茶桌、地上湊合到天明。

用人偶替自己去向小師叔問好,蕭璟泫百試百靈,選了些最紅最甜的紅莓送過去,順道帶了一句,“小師叔,我好無聊。”

黃昏時刻,人偶馱著重重的包袱回來,他歡喜不已、興致勃勃的查看,結果……全是經書道籍及心法。

外加楚淮舟的一頁親筆:得閑之時,便多多翻閱,將對你修道大有增益。

另教了他觀人偶所見,聞人偶所聽,感人偶所觸的具體方法——取一指尖血,滴於人偶額心之,便可成。

蕭璟泫依照小師叔所言操作過後,那紫衣小人偶呆滯無神的雙目中,果真帶了少許與他相似神韻。

楚淮舟大抵沒想到,自己看似教師侄掌握了一項新技能,實際上是害苦了自己——

“已經亥時了,你打算何時才回去?”楚淮舟衣袍鬆散了些,正欲往洗浴池中去,身後噠噠噠跟著個厚臉皮人偶。

“小師叔,等等我,小師叔,師侄人偶腿短,跟不上。”欠揍的裝可憐聲音從人偶口中發出。

他惱羞成怒的大喝了聲:“別叫我!”

楚淮舟繁複的衣袍,讓洗浴池的溫水浸濕,蒸熏得雙頰浮出水霧裸粉,無奈的揪起來他衣襟後領。

“你若再不回去,我便將你丟進這池子裏。”

於床榻上打坐的蕭璟泫聞此言,害怕縮了縮脖子,他可是個旱鴨子,學了很多年都沒學會遊水。

甚至由於多次嚐試都未曾有長進,竟逐漸對較深的水池、河塘之類,生出了些恐懼心理。

“小師叔,師侄知曉錯了,這就收了精神神識,回房睡覺了。”

“小師叔,小師叔,我今日得了些紅莓果子,特帶來您嚐嚐,很甜的,不酸澀。”

但凡他這樣說,楚淮舟一般碰都不會碰一下,就更別說吃了,沒人知曉,他是為何不願吃。

蕭璟泫屢試不爽,第二日依舊帶了紅莓,那果子實在味美,他想帶給在意的人嚐嚐,隻是換了一種說法。

“小師叔,我著實吃不下這麽多,近日天氣回暖,腐爛了許多,扔丟掉實在可惜,便幫師侄分擔一些,可好?”

楚淮舟一番思想掙紮琢磨後,才抬手掂了一顆頂上最紅的,連棕褐色的籽,都剔了個幹幹淨淨。

因是剔了籽的緣故,果肉變得更加軟爛,鮮紅的汁水順著白玉般的指尖往下,在凸出的腕骨上打旋兒。

楚淮舟見此微微蹙眉,掀開極薄眼簾子,睨了他一眼,疑惑道:“你這是哪門子的紅莓?籽去了何處?”

紫衣人偶似乎有些自得,給人一種搖著大尾巴的幻覺,“那籽嚐著是澀苦的,全被我挑了。”

“嗯。”楚淮舟沒有再疑神多想,消一個時辰才吃幹淨了,蕭璟泫送來的果子,下意識的摸了一下撐得稍鼓的小腹。

長歎一口氣,“以後不要再摘那麽多,切忌浪費食物,再有這般多,我也吃不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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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半月的禁足之日便過去了,蕭璟泫倒是過得開心、舒坦,放出來時,整個人精神煥發。

卻將楚淮舟給磨慘了,那紫衣小人偶沒日沒夜的跟在他身後,像個怎麽也甩不掉的跟屁蟲、小尾巴一樣。

隻是最後這幾天在扶光殿中,也沒找著小師叔人,蕭璟泫鬱悶的站在池子邊,與那上十頭石獅子,大眼瞪小眼。

小師叔……上哪兒去了呢?莫不是嫌我煩了?故意躲著我?他越想越覺著委屈,眼淚汪汪的。

可憐得與那被丟棄的幼狗崽子,還要有過之不及。

“蕭璟泫,你杵在此處做什麽?”正醞釀著悲傷情緒呢,背後傳來嚴肅莊重的語調,嗓音低沉無力。

蕭璟泫聞言憋回淚水花花,不惱也不怵的轉身回頭,見著說話那人時,雙腿不自覺的發軟,“師,師尊?!”

回過神來才發現,在不知不覺間,他把大片從池塘攀上岸、才盛開的水生鳶尾,竟已全部摘掉了。

雲槐仙尊微微笑著頷首,非常和煦的上前扶住他手臂,“私下場合,僅你我師徒二人,便不必跪拜了。

這是他重生後,第一次見他的授業恩師--雲槐仙尊,上輩子親手送他入地獄深淵,為天下人讚頌的好師尊,大義滅親的好仙尊。

但,他不記恨他,上輩子蕭璟泫的命,是雲槐從小山村救回來的,最後再被他拿走,蕭璟泫沒有半句怨言。

“多謝師尊。”

雲槐身著天藍色錦服,腰間一根龍首金色腰帶,看上去溫文爾雅,卻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王者氣息。

他麵色蒼白,呼吸說話都無力,“本是要喚你來黃泉閣,既在此處碰上了,我便先交代於你。”

蕭璟泫呼吸一滯,緊張慌亂由心底滋生,指尖鳶尾抖落在地,又要跪,“師尊盡管吩咐弟子。”

雲槐觸不及防的一怔:他這藐天視地的大徒弟,何時變得如此知禮懂儀了?竟還有一點畏頭縮腦的恐懼。

他笑著將人扶起來,“哈哈,看來雲瀾罰得是當真不錯,大有成效,竟知了禮不可廢的道理。”

話多便易出錯,蕭璟泫隻是眼角彎了彎,似乎是在笑,“師尊有何事要交於弟子?”

“為師準備閉關一段時日,但你如今心法、魂核均已穩固,也是時候該去試著尋得召出自己的趁手武器了。”

“此事便交由雲瀾領陣,待他三日後從玉渝鎮上回來,帶著你們前去幽冥滄淵,你要多多協助你師叔,可記住了?”

蕭璟泫心中升起幾分怪異,卻怎麽也說不出口的感覺,所有人都知道他厭惡楚淮舟。

從前出任務,師尊基本都盡量避開他與楚淮舟碰上,今日為何大有反常?

縱使心裏萬千不解,表麵上卻沒露出任何疑慮,畢恭畢敬地接道:“弟子謹記在心。”

雲槐又交代了幾句無關緊要的家常閑話,叮囑了兩句安全,才緩緩挪步離去。

而蕭璟泫此刻隻將他絮絮叨叨的話,聽進去了一句——小師叔難道是接了閻羅大道上祈願,此刻在玉渝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