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會很煎熬吧。”雲槐回頭看了幾眼,目不轉睛,“但我們存在這裏,隻會讓他更煎熬。”

玉長風輕手輕腳將院子外的柵欄關上,有些感慨地轉頭。

“這些年,蕭璟泫的變化,也實在是太大了。”

“雖然麵容體態還如同往日一樣,變化不大,為什麽看人眼神空****的?”

雲槐走得有點慢,跟在玉長風的身後,不聲不響地若有所思。

“他眼睛裏根本就沒有人,他能看到的,隻有雲瀾。”

沒有楚淮舟的人間,盡管人間多麽繁華熱鬧,在他眼中都化為一片空寂。

玉長風怔了下,又喃喃輕聲問道:“怎麽頭發也全白了。是因為憂思過度嗎?”

“別說了。”雲槐伸手拉起他袖子,快速跟上他腳步,“我們回去吧。”

在冬季,百花枯萎凋零;又在夏季綻放盛開。

世間萬物的運行規律好像從未變化,又好像什麽都已改變。

不變的是身所處景,改變的是路過的人。應為物是人非,往事不可追。

可蕭璟泫是被困在往事之中的人,他甘心沉淪於回憶之中,縱使漸漸迷失掉自己的意誌,也無關緊要。

北方冬季,人世間都被皚皚大雪覆蓋,連那片竹林也不例外。

蕭璟泫在房中待了將近半個月沒有出門,“小師叔,你是不是想出去了?”

“我也很想帶著你出去,可是這雪一直不停,你身子又不好,會受涼的。”

楚淮舟不喜歡炭火的味道,蕭璟泫便沒有在屋子裏燒炭。

可竹林裏的冬天,那空氣冷得沁骨,不取暖根本是不行的。

蕭璟泫隻好摟著楚淮舟,鑽進被窩裏,輕輕拍著對方的脊背。

“小師叔,還有一會兒就天黑了,現在太濕了,蠟燭點不燃。”

“所以,我才擅自主張,抱著你躺下了,你不要生氣,明早給你熬粥。”

蕭璟泫蹭了蹭他的鼻尖,親昵地說:“小師叔可不要賴床,不要等著我來抱你。”

“我一叫你,你就要自己醒過來,然後到前麵桌上吃飯,好嗎?”

蕭璟泫說著說著,就開始忍不住地流淚,他這樣一個人自言自語了好多年。

小師叔從來不會反駁他,總是那樣乖,那樣聽話,那樣默默無聞地服從他。

本來,蕭璟泫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已經可以和這樣的小師叔過一輩子。

可以一輩子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可以自欺欺人地以為,小師叔對自己句句有回應。

在黑漆漆的深夜中,他雖然懷中擁著一人,耳中聽見的,是自己喃喃的低語聲,隻有一道呼吸。

在風蕭蕭的寒冬夜裏,懷裏之人的身體很冷,無論他怎樣將人擁緊,都沒有辦法讓人回暖過來。

蕭璟泫腦袋輕抵在楚淮舟的胸前,虔誠地吻著他墨黑的發梢,把他手叩進掌心中。

溫熱的淚水沾濕潤衣襟,忍不住哽咽著說:“小師叔,我好想你,真的,真的好想你。”

“小師叔,我該怎麽辦?我好像也快熬不下去了。”

“為什麽你留給我的東西那麽少,那麽少?”

“那個小泥塑,在好幾年前就裂開了,我沒有辦法將它修補好。”

“你留給我的,青絲和發帶交織的手繩,我取不下來,也磨損了好多,青絲一根一根地減少。”

“小師叔,我好像快要找不到你存在過我身邊的痕跡了。”

“小師叔,我要怎麽辦?還能靠著什麽撐下去?”

蕭璟泫哽咽到口齒不清,哭得頭昏腦漲,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

臨近三更的時候,漆黑的天空劃亮一道閃電,將他從美好卻虛幻的夢境中震醒。

隱隱約約,恍恍惚惚間,仿佛聽見有人在敲門,敲得不算重反很輕。

敲得有些猶豫,仿佛是不想將這間房子中的人吵醒。

若不是蕭璟泫在這麽多年,養成了睡眠淺的習慣,怕還是真聽不見這動向。

他有些煩躁地揉了把頭發,忽然理智回歸,察覺到自己的失態。

又十分溫柔地拍打楚淮舟的後背,小聲低語:“我嚇著小師叔了吧?”

“外麵有人敲門,我先下去看看,很快就會回來,你別擔心。”

“榻上到大門,就隔了一道虛虛實實的屏風,你還是能看見我身影的。”

蕭璟泫在昏黑中兀自低語,閃電時不時劃破夜空,照亮楚淮舟蒼白卻恬靜的臉。

他手臂支在小師叔身側,低頭吻了吻對方的眼睫,小心翼翼又蠢蠢欲動。

蕭璟泫所有美好的一麵,所有的溫柔和耐心,全用在了楚淮舟身上。

黑著臉,幽綠眸子中全是幽怨的戾氣,打著哈欠,緩緩地走到門口。

伸手拉開了門,平靜地看著詭異來人,懶懶閑閑地開口,問:“誰?做什麽?”

來者長相當真十分詭異,是個白發蒼蒼的中年人,辨不清是男子還是女子。

長相十分妖詭,衣著打扮倒還算幹淨,隻是那雙眼睛是白瞳。

但,這似乎並不影響這人的視力,他在很認真地打量著蕭璟泫。

隔了很久,才點點頭,似乎是找到了令自己滿意又欣賞不已的獵物。

“我隻是這山間中,一位普通的過路人,今夜雨雪實在下得太大了。”

“積雪封了山路,我無法再繼續往前,不知好心的公子,能否讓我進去喝盞熱茶?”

蕭璟泫看了他兩眼,稍稍側開了身,“我這處簡陋得很,不是文雅之地。”

“沒有先生想要的熱茶,若是想要喝水,隻能勞煩你自己去後廚燒了。”

他語氣中沒有多大的惡意,隻是隱隱之中總透著不大歡迎之意。

“誒,好,沒有熱茶,熱水也是湊合的。”

將人迎進屋之後,蕭璟泫視若旁人地躺在回屏風之後的**。

低沉的嗓音中,透露著幾分危險,輕聲警告著闖入者。

“你可以在屏風之前的區域隨意活動,屏風之後,還請你不要踏足。”

“好。”對方輕輕地應,聲音有些微妙,似乎是知道些什麽。

蕭璟泫將被窩中,那具被自己體溫捂暖的身體,撈回了懷中。

低沉溫柔地說:“小師叔,是個路人,不會打擾我們的。”

“你放心,我沒有什麽事,也放他進來喝茶了,你就不要再操心了。”

那人做事手腳很輕,走路也跟沒有聲音似的。

蕭璟泫懷著防備心,將楚淮舟死死地摟在自己懷裏,淺淺地眯了一小會兒。

再醒來就是天明了。

昨夜在此留宿之人,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房門好好的鎖著,茶壺也擺放在原位,仿佛並沒有使用過的痕跡。

若不是茶桌上,還用一塊玉石壓著幾張信紙,蕭璟泫都要懷疑昨夜是做了奇葩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