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璟泫毫不客氣地端起,嘴唇不經意間先試了試,確認沒有其它成分後,才一飲而盡。

他冷冷淡淡掀開眼簾,向破廟對角的雜堆中看去,蘇星竹蹲在那雜亂無章中。

見他望了過來,立即挪開了打量他的視線,抬手扇了扇空中的飛蟲。

他嘴硬道:“看什麽看?你以為誰想給,你這個土匪綁架犯喝似的。”

“要不是我眼大肚皮小,打太多了水,也沒個貓貓狗狗,倒掉又可惜。”

蕭璟泫斂回了目光,理了理皺巴巴的衣袍,才站起身來。

“廟中法陣會在兩日後,自動解除,屆時你就自由了。”

他背對著蘇星竹,腦袋微微側了側,目光卻沒轉過來,不鹹不淡地道。

“若你願聽我半句勸,出去之後就不要再找薛應懷,離開他,有多遠就逃多遠。”

蘇星竹不服氣地抱怨道:“我看,是要遠離你這個恐怖分子還差不多吧?”

蕭璟泫淡漠悠閑地說:“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哎!你等一下,這兩談相處下來,我總覺得你十分熟悉,我們是不是之前見過?”

蕭璟泫陰惻地勾起嘴角,眸中的寒氣淩厲緩緩浮現,心中暗自思忖。

‘又是傀儡術?利用傀儡術抹去他的記憶?隻是這樣一個毫無利用之處的人,他們究竟為何留在身邊?’

‘他與薛應懷是道侶關係嗎?那為何又如此待他?’

‘隻是觀這人沉浸在盲目的情愛之中,怕是也不會願意配合他斬離傀儡術了。’

“我為追隨一人,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時間過去太久了,我也記不清了。”

話罷,蕭璟泫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世上或許還有很多,被渝懷傀儡絲線牽製著的人群,他不可能為其一一斬除。

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渝懷挫骨揚灰,使其魂飛煙滅消散了,傀儡術自動解除。

婚期將近,南疆王宮之內,張燈結彩,喜慶不已,守衛也愈加森嚴。

宮中丫鬟一邊忙碌做事,嘴還不停一邊小聲八卦,“這是寒雲達王殿娶的第多少個小妾了?”

“我也不知道,也就趁著皇女西下巡遊去了,不在宮內,使勁折騰唄。”

“也是,聽說這次又是個中原男子。”

“還是醉語樓盛名遠揚的,一曲便可使眾生傾的琴師哎!隻是不曾展顏。”

一位小廝湊近,摸著下巴笑嘻嘻道:“隻不過是琴彈的好,萬一是個醜八怪,王殿還會喜歡嗎?”

矗立在不遠處隱蔽宮牆之上的蕭璟泫,不動聲色地聽著這閑言碎語。

他扯了扯嘴角,臉上卻布滿瘋狂,微紅的眸中寫滿了極端偏執的恨意。

他捧在手心中,苦苦追尋了這麽多年的人,是給你們什麽狗屁王殿做小妾的嗎?

他頂了頂後槽牙,媽的,真想宰了這群亂嚼舌根的兔崽子。

趁大家忙完東苑,去西廂折騰貼囍字時,蕭璟泫換了身小廝的衣袍,混跡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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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大概是有心人再複相見的緣故,楚淮舟這一覺睡得無比的踏實。

剛醒來睜開雙眼時,太陽已躍上了門窗,透過朦朧窗紙,映出暖暖的橘紅。

他聞得到清晨露珠和泥土混合的芳香,也聽得見清脆的鳥叫與蟲鳴。

今日也沒有人來擾他,催促他梳洗換衣,去那個房間為客人彈琴奏樂。

不用被強迫著做任何自己不願做之事,原來命不被別人強握在手中,是這種感覺。

他嘴上什麽都不說,其實打心底裏越發期待三日後,與蕭璟泫的重逢。

隻是越有期待之事,這日子便過得越發度日如年。

南疆氣候溫和,楚淮舟披了件薄薄的輕紗,隱隱可以看見裏麵內襯,以及敞開領口的鎖骨,半截胸膛。

他悠悠地趴在茶桌上,指尖撥弄、轉動著倒下的茶杯,目光盯在別處走神。

時光洄海,蕭璟泫應該是看見了吧?昨日太著急,都沒好好瞧瞧他腕子上。

那縷青絲和發帶,他始終是戴著的嗎?

若是他真如渝懷所說,粗心大意的,不曾察覺時光洄海,我還要不要再告訴他呢?

楚淮舟內心猶豫又掙紮,他白皙的在陽光下瑩潤的手指,纏著一縷墨黑發絲。

他側首瞥了一眼,不過就是一縷頭發,他若真是沒注意的,再割一縷給他便是。

發帶取一條,泥塑找人重新捏一個,這些也算不得什麽難事。

他傻傻地指著,無辜的躺倒在桌上的白瓷碎青紋茶杯,道——

“你若是正麵朝上,便表蕭璟泫於我為真心實意,我亦該贈他青絲,反之則不予。”

他二話不說,將這隻倒黴茶杯拿在手中掂著往上拋起。

誰知準心不好,落下時,在桌沿邊上磕了下,掉在地上碎成了瓷片。

楚淮舟眉心猛地一抽,像是深陷夢魘中,忽然被喚醒了似的。

他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上,又揉了揉自己的臉,“靠,我這是在幹什麽啊?”

他搖搖頭,將那堆白瓷碎片踢進了桌下,讓其被那桌布虛虛掩蓋著。

“楚淮舟,你今日真是瘋了瘋了。”他念念叨叨地罵自己。

慌亂踉蹌地走向床榻,拿起被褥就鑽了進去,“睡覺,睡覺,別想了。”

“該來的總會來的。蕭璟泫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定然,也許,大概,應該會來的。”

楚淮舟躺在**,伸出自己的雙手,五指展開,讓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透過手指。

口中碎碎念著不太在意的一些事,沒半柱香的時間,就將自己哄睡著了。

他自從靈力枯竭,修為散盡之後,身體精神都與常人無異。

甚至因為食欲不振,營養不均衡等緣故,精神與身子骨比尋常人更差。

現在是真的五步一咳,三步一喘了,再多走到十步就要停下來歇歇。

一個人鬱悶在這廂房之中,還有一反常之事就是異常嗜睡。

楚淮舟額前發絲稀碎,淩亂中透著絲倦怠,看著比平時少了幾分鋒芒。

薄得透青的眼皮蓋在眸前,濃密的睫毛覆於其上,側蜷在被褥之中,白皙的臉上恬靜異常。

三日之期,說到就到。

寒雲達王子的迎親隊伍到醉語樓下時,楚淮舟才不情不願地,從灑滿鮮紅花瓣,泡著皂角的浴桶中爬出來。

小廝站在屏風之後催促,“公子若是再不快些,王殿怕是要等急了。”

“若是耽誤了吉時,小人一個腦袋可不夠寒雲達王殿砍的啊。”

楚淮舟探手披上紅紗,從屏風之後走了出來,點頭之後又揮了揮手。

意思為:“我知道了,喚人進來作妝吧。”

大門推開,最先進來的卻不是丫鬟,而是興致勃勃的薛應懷。

他笑的滿麵春風,不知道的還以為即將嫁人的是他本人呢。

“雲瀾,有何感受?”

楚淮舟本就不樂意理會人,扣腰封動作不停,眼睫也不曾顫動一下,沒理他。

薛應懷拍了拍自己腦門,“瞧我這記性,你聽不見聲音,也說不了話。”

“哈哈哈,明明修為上遠不如我,卻事事都能壓我一頭的雲瀾尊上,也有今天?”

“哈哈哈,爽快,真是太爽快了!想到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雲瀾仙尊,即將委身於男人身下,我就抑製不住樂嗬嗬。”

楚淮舟忍了又忍,絲毫沒放在心上,隻當有狗在耳邊叫不停,聽見最後一句話時,終究還是按捺不住。

借著穿外袍動作,用力往後揚起手臂,手肘狠狠地砸在薛應懷鼻子,眼睛上。

“啊——”他哀嚎了一聲,鼻孔中緩緩流出血,滴在地上。

他雙手捂住源源不斷湧血的鼻子,大聲吼道:“疼死老子了!”

楚淮舟故作不知,眼睛睜得又圓又大,嘴唇也張了一條小隙。

他虛心假意地伸手,扶住薛應懷肩,滿臉疑惑地歪歪頭,用唇語道:“你怎麽了?為何流鼻血?”

他這樣問,薛應懷反不好意思說實話了,直直地擺手,“我沒事,我沒事。”

薛應懷進來詮釋了什麽叫做偷雞不成,反被揍,氣呼呼地捂住鼻子,走路帶風,落荒而逃。

“看什麽看?還不進去給他著妝戴冠?耽誤了寒雲達王殿的好事,你們擔當得起嗎?”

丫鬟們手中拿著托盤,之上是繁複精美的頭冠,還有繡工精良優致霞帔。

楚淮舟沒有心思看,癡愣地坐在鏡子前,看著自己這張年歲已老的臉。

他想:“再這樣梳洗著妝,也趕不上以前了吧?蕭璟泫還會不會喜歡?”

從醉語樓下來之時,盡管楚淮舟腦袋上已覆著不見光紅蓋頭,還是感受到了陽光的暖度。

“哇!這就是屏風後奏樂的琴師啊?這身姿體形,竟是如此的修長玉立!”

楚淮舟充耳不聞,即將下階梯之時,他頓了頓腳,深吸了口氣。

蕭璟泫會不會來?

他垂下眼簾,紅蓋頭之下探過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手指修長不細,掌心寬大,掌紋清晰。

單從手相來看的話,南疆這個寒雲達王子,或許也不失為美人一位。

隻是到底還是打動不了楚淮舟,不是那個人就不行。

楚淮舟愣怔了小會兒,瞥開了眼睛,自己雙手提著厚重衣擺,走了下來。

進轎時,又是同樣拿隻手,不死心地探在他蓋頭之下,想叫他把手放上去。

楚淮舟這次腳步沒停,假裝沒有看見,徑直地走過去,撞開了那手。

那人似乎無奈地笑了笑,手掌不知所措地縮了又伸,最後撩起了轎簾。

他隻得縮回,準備掀起轎簾的手,翻了個不俗不雅的白眼,自作多情。

楚淮舟拱身彎腰坐了進去,坐墊上鋪了上好的貂絨,便是轎子搖晃起來,也不會覺得硌得慌。

他伸手揉了把,心想:這個感覺,倒是跟蕭璟泫在扶光殿中,布置的那把石椅差不多。

腦中又不自覺浮現那隻,探在蓋頭下的手掌,似乎有點說不出的熟悉感。

是錯覺嗎?

來不及細想,楚淮舟隻感覺身體猛地往下一沉,外麵高喝聲響起。

“起轎——迎新回宮——”接著是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嗩呐等樂器齊響。

風穿透轎簾,微微掀起他蓋頭時,他瞧見了與雲寒達王殿,同行笑臉嘻嘻的渝懷。

楚淮舟深深探了口氣,緩緩闔上了眼。

便是如此,蕭璟泫也還是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