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劍穗旁的兩顆白胖牛乳糖,此時還在不見天日的床頭暗格中躺著,溫熱估計早已轉為涼徹。

玉箸頭一頓,楚淮舟眼睫顫了顫,心頭有股做賊心虛的慌亂,“什麽牛乳軟糖?我不曾見到過。”

他本是以為,那兩顆奶乳軟糖,是蕭璟泫無意間落下的,才當做恩賜般,偷偷摸摸撿著,找地兒藏了起來。

就像他永遠隻能深埋於心的感情。

可真當發現,這不是無意間落下,而是有意送於他時,他卻忽然受寵若驚的慌亂了起來。

“小師叔沒瞧見?那還真是可惜了。”蕭璟泫臉上掛著一絲苦笑和懊惱:早知如此,該直當交給小師叔的。

“不過是兩顆奶乳軟糖,稍後下山再買便是了,何來可惜一說?”

楚淮舟眉眼往下彎彎,笑意不顯,“你若是可惜那二兩銀錢,我稍後拿於你便是。”

“不是,不是,師侄並非是心疼那二兩銀子。”一隻烤雞讓他扒了個幹淨,骨肉分離。

他小師叔就隻管夾著吃,不用狼狽的吐骨頭,畫麵唯美又愜意。

蕭璟泫定了定神,繼續解釋道:“那兩顆奶乳糖,是我在走馬貨郎那處尋得,恐小師叔不喜,便隻買了幾顆先來嚐嚐。”

“回來的路上又遇見,一尋不到阿娘的哭鬧小兒,便分了兩顆哄他,到了師叔這裏就剩下兩顆,已是不易,不想因我疏忽,小師叔還是沒能嚐著,這日後再想買怕就難了。”

走馬貨郎——顧名思義,大街小巷中可見,通常挑著擔子,四處叫買,沒有固定的店鋪攤位。

初陽從天際破雲而出,映照在楚淮舟眉眼,淺金色的薄暉之下,風雪寂滅的清感,“後來如何了?”

“嗯?後來?後來小師叔既沒見著那奶乳糖,也沒吃著,好不可惜。”話罷,他歎了口合時宜的氣。

“呆子!我是問,那小兒後來如何,可曾找到父親阿娘?”

這個淡淡的問話,倒是提醒了蕭璟泫,若真是十九歲時的他,心大神粗的,怎麽會做出無緣無故幫助陌生小兒,這般溫情的事來?

他故作幾分不耐、煩躁,“那小兒哭鬧得厲害,當真是煩人,師侄拿糖哄他,吃過後,還不停啼哭,無奈之下,隻好將他父母尋來,才了罷。”

“嗯。”楚淮舟淡淡道,語氣中對他的肯定,卻不容忽視,“你當真不心疼,那二兩銀子?”

“不心疼,不過是二兩銀子,師侄身上還是拿得出……”蕭璟泫說著,左右摸遍了身上布兜,愣怔住了。

一個子也沒有!身無分文!

他已不再是擁有無數珍寶、銀錢揮霍不盡的魔尊了,這種從風光無限一瞬跌進爛泥裏感覺,失落湧上心頭。

他像棄犬般哀嚎著嗚了一聲,撲倒在桌角上,捂住了臉。

碧落雲巔哪兒哪兒都好,就是賺錢不太容易,雖說每到望中會分發月錢,但過於寥寥,零用都不夠。

蕭璟泫從前,拿到月錢第一件事,便是偷摸著下山,買四色糖酥曾與師尊,一月一次。

剩餘月錢,他省吃儉用些,一月堪堪夠用,但洛茶酥價值比四色糖酥高上好幾倍,這月他整整買了兩盒,還外加一隻雞。

結果那些搭上他一半月錢的兩盒洛茶酥,一塊兒都沒進小師叔嘴裏,全白白浪費了。

楚淮舟見此輕輕地笑了笑,“大手大腳,銀子花光了?我還當你是生了筆橫財呢。”

蕭璟泫趴在桌角上,好一會兒沒說話,還愣怔著,蔥白漂亮的指尖臨摹著石桌上的紋路。

一盒洛茶酥十文錢,一盒也才剛好五塊兒,等同於一塊兒洛茶酥兩文錢,他的月錢能換……

不僅小師叔這人嬌貴,吃食還是又嬌又貴,有點難養活。

“你在想什麽?”楚淮舟纖長的睫毛顫了顫:此時想起來後悔了吧,捉弄不成,反損了大筆銀錢。

蕭璟泫還在仔細換算著,歎息間就將自己腦子裏的想法說了出來——

“師侄在想,我的月錢能換多少塊兒洛茶酥,換幾隻燒雞。”能夠小師叔幾日吃食。

楚淮舟細嚼慢咽,吞下最後一口雞肉,放好雙箸,才抬眸緩緩道,“貪食乃是惡習,要改。”

他是因真的餓慘了,本來修為境界不算高,就不太抗饑,那弟子昨日送食,隻來過一次!他便隻吃了一餐。

蕭璟泫看著分明的油膩雞皮,帶著雪白肥肉的,都被他小師叔規矩擺在一旁,一口沒沾。

小師叔挑食,不喜肥肉,他覺得有點可愛,不動聲色勾起嘴角,“師叔所言,弟子謹記在心。”

楚淮舟又愣怔了片刻,心底升起莫名的衝動,想要遠離這種突如其來的關心和尊敬。

但此處是他的扶光殿,還能逃去哪兒?

“稍後,我遣人送些銀兩去你住處,便當了昨日摔碎的那洛茶酥。”

蕭璟泫當然知曉小師叔是在趕自己走,雖有萬般不願,又想起菘藍師姐的忠告:凡事不可過激。

“多謝師叔,師侄告退。”他拱手轉身正欲離去。

“慢著。”楚淮舟纖長的睫毛顫顫,蹙眉看著桌上的一片狼藉,“你……”

蕭璟泫恍然大悟,拂手將垃圾收走,勾唇笑了笑,“好了,師侄明日再來看小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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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扶光殿回來以後,蕭璟泫沒有去上課,先是聽小師叔的話,把玉箸還回了蜀味堂去。

結果被兩個抬泔水的大廚女弟子撞個正著。皆是先讓蕭璟泫那張,畫得像個鬼的大紅臉,給恐嚇得放聲尖叫。

“啊啊啊!快來人!有人……不……有鬼盜竊!”

蕭璟泫在心裏低罵了一聲,沒有任何思索和猶豫,揮手便點了兩人啞穴,“鬼啊!有鬼偷盜……唔……嗚!!”

他眯起眼睛,鳳眸絞著冰綠眸子,食指抵在淺色薄唇邊,惡劣中帶著純真無辜的笑意,“噓。”

世界瞬間清淨了,隱隱約約能聽見屋外尖細的鳥鳴。

“姐姐,咱修道的不就是為抓鬼?你們怎麽還這麽怕鬼呀?那可不行哦,怕的話,勸你們還是趁早下山去吧。”

兩女修雙臂交握在一起,相互掐著對方,看向他睜大的眼睛裏又是驚又是恐,嘴角微微顫抖,唇瓣蒼白,儼然是嚇慘了。

小臉兒上露出懼怕、痛苦的神色,竟然讓他心中無故生出快感、愉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