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家的林海生便被林愛民叫住。

“臭小子過來吃飯,一晚上沒回家去哪野了?”

“爹,我又丟不了。”林海生端起稀飯吸溜,速度那叫一個快,別人幾口還沒下肚,他已經消滅掉半碗。

王秀菊笑眯眯夾起鹹菜放在他碗裏:“慢點,又沒人跟你搶。”

“爹,一會我用下家裏的驢車,去趟縣城。”

“你去縣城幹什麽?”林愛民納悶。

林海生也沒瞞著,直接把計劃和盤托出,聽得林愛民眉頭緊蹙,臉色逐漸低沉,“啪”的一聲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冷哼道:“你跟我說要賺錢給家裏蓋房子,就是要去當投機倒把分子?你就不怕被打投辦抓起來判刑?”

所謂的打投辦,全名是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專門負責抓捕做生意的商販,在他們這種小地方,要是沒有相關證明和結實靠山,幾乎是一抓一個準,哪怕抓錯你也得自認倒黴。

“是啊海生。”大哥林海利也擔憂道:“這可不是開玩笑,要是被抓到那可了不得。”

“海生你別犯傻,這事做不得。”

“海生你聽嫂子的別去,咱們沒那麽大的靠山,真要是被抓起來,搞不好還要被槍斃!”

“兒子你聽娘的,咱們乖乖就在家打漁種地,哪也不要去,你要是被蹲大牢,讓娘怎麽活啊!”王秀菊說著已經抹起眼淚,臉上的擔憂幾乎要凝聚成實質。

咽下碗裏最後一口稀飯,早有預料到有此一幕的林海生心底毫無波瀾。

這年頭普通人的思維都是如此。

可富貴險中求,沒有點拚搏的精神和勇氣,普通人如何才能在這個時代闖出一番天地?

靠種地打漁?

別逗了,那都是用來哄小孩子的,你見過哪個大佬是靠打漁種地發財的?

不過心裏麵這樣想,嘴上卻不能說出來,清了清嗓子,林海生輕鬆笑道:“爹,娘,你們大可不必擔憂,國家早就發布過《關於城鎮非農業個體經濟政策規定》,其中明確指出個體經濟是國有經濟和集體經濟的必要補充,而且你們也去過縣城,路邊賣米粉的,麻糖的,賣瓜子的,那都是個體經濟,你看人家被抓了嗎?”

一大堆名字聽得林愛民頭昏,雖不明,但覺厲。

有心想要反駁,卻不得不承認林海生說的有幾分道理,縣城自己去過,擺攤的自己也見過,好像並沒有什麽問題。

“爹,那我用驢車了啊。”

“不行!”

林愛民態度堅決。

“臭小子你少拿那些大話搪塞我,我文化水平不如你,但我知道做人要腳踏實地,你少給我折騰啊,老老實實就待在家,過幾天等我腿傷好了就去跟我出海,少去想那些不著邊際的東西!”

“我的爹啊,咱家都已經窮成這樣了,還有啥不能折騰的,再說現在國家正值改革開放,政策上允許個體戶存在,南方的萬元戶鋪天蓋地,早就不是什麽新鮮事,還有什麽可怕的?”

“你就是把天說出個窟窿也不行!”

林海生把碗一丟。

“那我也說一句,今天就是天塌下來,我也要去!”

“你敢!”林愛民氣不打一處來:“信不信老子打斷你的狗腿!”

“你打吧。”林海生當即伸出右腿,混不吝道:“打斷以後我就整天在家躺著白吃白喝,之前我不幹事您罵我沒出息,現在我好不容易找點事幹您還東攔西阻,那我活著也太沒意思了。”

“你……”

“爹。”一直沒說話的三姐林海梅出來打圓場:“海生想幹事就讓他去試試,你又不能管他一輩子,再說又不是殺人放火,咱們上次進城不也看見有人做買賣嗎?”

“別人家我管不著,我家的事就歸我管!”

“我現在就要用驢車,有種你打死我!”

林海生也徹底豁出去了,起身直奔院子給驢套上車朝門外走去,腳邊飛來一隻瓷碗,屋裏傳來各種謾罵怒吼,要不是他腿上有傷加上母親哥嫂攔著,估計真能衝出來。

走到一半的林海生突然折返笑道:“爹,我現在做生意可沒人知道,可您要是再這麽大吼大叫把別人引過來,保不齊會有人去舉報我,到時候可就是您把我給害了。”

怒吼聲戛然而止。

林愛民臉色鐵青,卻不得不承認林海生說得有道理。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又怎會忍心害了自己親兒子!

“你今天要是敢出這個門,以後就別再回來!”無奈下,林愛民隻好拿出殺手鐧。

“爹,我要是不回來,您還怎麽揍我?”

看著林海生轉身離開,林愛民扔下一句“逆子”,氣呼呼轉身回屋。

來到二毛家把炒好的海鮮裝盤端上車,林海生嚐過味道後衝二毛豎起大拇指,信心倍增。

“碗呢?一會用手舀啊?”

“帶了。”

看著石拴掏出平時吃飯的海碗,林海生頓感無語。

這一碗下去,估計四分之一就沒了,還賣個屁啊!

“換一個,換你家那個裝鹹菜的小碗。”

“出發!”

走在路上,林海生默默在心底對父親說聲對不起。

他明白父親也是為了他好,可重生一世,他實在不願意像前世那般平凡度過一生,要想賺錢讓家人生活水平直線提升,無權無勢的他就必須劍走偏鋒,初期和家裏發生矛盾爭執在所難免,想來以後父親也會理解。

“海生,後麵好像有人在叫你。”

二毛的聲音打斷他的沉思。

轉身看去,三姐林海梅正在追趕,林海生趕忙停下跑過去。

林海梅雙手叉腰累得直喘粗氣,好半天才緩過勁,從兜裏掏出一遝疊得整整齊齊的鈔票遞來,鈔票很厚,大部分全都是毛票。

“給,這是我的私房錢,你拿去用吧。”

數了數。

12塊3毛5分。

“三姐,攢下這點錢不容易,就這麽全給我,萬一賠光你不心疼啊?”

林海生嘴上輕鬆,心中早已被感動填滿。

家裏麵窮,三姐平時在家沒有經濟來源,這些錢是她這兩年一點點攢下,平時都不舍得讓人看一眼,今天卻全都交給自己。

“賠光我還能慢慢攢,我弟弟做生意,我這個當姐姐的總得支持一下。”林海梅習慣性揉了揉林海生腦袋,往後瞥一眼低語:“你也別怪咱爹不理解,他們老一輩的思維已經固定,我慢慢幫你勸。”

“放心吧姐,我還能為了這點小事跟家裏鬧別扭啊?”

“你能想清楚就好。”

“姐,這錢我就算你入股,以後我保證你能賺百倍,千倍。”

“別吹了,趕緊走吧,小心一會被爹發現。”

二十年後,早就身價百億的林海梅會經常被邀請到各種場合接受采訪,總是會有人好奇詢問她最滿意的投資是哪筆,可惜從未得到過準確答案。

跟12塊3毛5分比起來,往後那些動則幾十上百億的投資都不值一提,那是來自姐姐對弟弟的無價親情。

告別三姐,很快他們便抵達目的地。

第二紡織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