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炮卵子的泥油掛甲厲害得很。尤其是開春,野豬都愛在溝塘子邊蹭著蚊蟲,這麽泥往身上一糊拉,身上油脂分泌,再癢的蹭蹭大樹幹。附近林子油性木很多,泥油掛甲也是越蹭越厚實,太陽曬下來,泥油曬幹,硬的一層殼和鎧甲似的。
陸誌強照著腋下的部位,這才下刀子小心翼翼將大炮卵子的腹部劃開,腥臭味道飄散出來,把他嗆了個不行。他趕緊站起來,喊宋德生,宋德生又不傻。這麽多次野豬腸子掏了,他知道野豬的腸子最是腥,還騷臭十足。用手掏了後,這味兒能好幾天散不掉,用臭肥皂搓也沒用。
宋德生趕緊站起來,往李居安方向走。陸誌強沒轍,隻能喊陸錦揚來掏豬腸子。山客老趙看見野豬,眼睛都亮堂了。他是采山人,也知道跑山獵戶的規矩,隻有搭把手幫了忙,講不定能分他一股。老趙積極的很,搓搓手喊道:“我來唄。”
陸誌強也樂得擱邊上涼快,圖個清淨。他往身上抹了兩下,搓了搓手,坐在青石板上瞧著老趙掏豬下水。他回頭一看,發現李居安正將地上沒動靜的獵狗,一條條檢查,他心中一驚,暗叫壞了,這狗可別是死了。
李居安先是檢查最近的白蛋子。
白蛋子跟著花耳久了,最是擅長掛耳伏低用身體重量,將野豬定窩,是獵殺野豬的雙花紅棍。但打狗圍哪裏有不受傷的。每年多少隻狗死在野豬獠牙下,讓狗幫的獵戶都對大孤公,和大炮卵子,老母豬不敢輕視。
得虧了有獵狗打狗圍,要不然獵人直接衝上去,能叫野豬逃了不說,哪怕野豬橫衝直撞,單說是老母豬的衝擊力,那強有力的慣性都能直接把一個大活人頂飛,頭重重磕在石塊上暈死過去。到時候人暈死,荒山野嶺周圍全是野獸,那危險可就大了。
李居安蹲下,心疼地瞧著跟隨他個把月的白蛋子。白蛋子腹部被野豬又長又尖的獠牙貫穿,腸子都流出來一截。現在好在不是大冬天,開春了地麵沒有積雪。要是大冬天冰天雪地,白蛋子這麽流出一截腸子,能黏連凍在雪地上,還得多受好些苦頭。
他趕緊檢查白蛋子的腸子,幸好沒有斷,也沒有少一截。他鬆了口氣,趕緊解下綁腿,將腸子塞進被貫穿口子的肚皮裏,然後用綁腿將獵狗的肚皮綁上。
白蛋子抬起狗眼,濕漉漉的眼睛盯著主人,痛得不吭氣,一動不動,任由李居安在肚皮上綁紮,十分信任。李居安將裹上綁帶的白蛋子往胸口一抱,扛起來檢查剩下的狗。
小鋼炮沒事,牙還掛在野豬後腿肉上,被他握緊狗頭左右晃了晃,然後從上麵聳了一下摘下來。狗牙這塊肉卡得緊實,摘下來後小鋼炮憤怒地磨著牙吠叫,好像還不太服氣,瘋狂撕咬野豬後腿肉,又啃下來一片發泄憤怒。
李居安嗬斥了一聲,獵狗這才乖乖停下,然後臥在邊上等著。不遠處鐵錘躺在地上,還在掙紮著來回轉動想要起來。他蹲下來檢查,發現鐵錘嘴裏噴出來一汩汩的血,鐵錘傷得極重。
嗚咽的鐵錘,見到主人來了,還在努力搖擺甩著尾巴,但脖子怎麽都抬不起來。
宋德生心中一涼,說道:“可別是傷到脊柱了。”
李居安膽顫心驚,上次他打狗圍打虎大王,死了黑豹,紅狼,兩條獵狗慘死的模樣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強烈的悲痛和自責,讓他時不時會想起黑豹和紅狼跟隨他打獵的樣子。都說獵狗是獵人進山的兄弟,能把背後交給獵狗,是最信任的夥伴。
任何獵人看見獵狗死在麵前,心中都突然刀絞,十分痛苦。
李居安小心翼翼檢查鐵錘全身的傷勢。脊柱斷了。
大炮卵子這一腳蹽起來,一蹄結結實實踢中鐵錘的後背,剛好將脊椎骨踢中。這麽一個結實的大悶腳,哪怕是踢到成年男人身上,都能骨折斷裂,更別提剛好踢中鐵錘的脊椎部位。
錯位的脊椎,讓鐵錘四肢極為不協調的掙紮,但脖頸怎麽努力都抬不起來。
鐵錘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翕動鼻頭對著主人發出嗚咽,尾巴使勁甩著還在討好。就和鐵錘每次滑溜完,在漫山遍野的山頭溜達,閑逛,然後回來找李居安討饒一般,還在賣力甩尾巴討好。
李居安心情沉重,將受傷到不能動彈的鐵錘抱起來,平放在大腿上。
陸誌強站起來,也看見了脊椎斷裂的鐵錘,搖搖頭說道:“不中用了。”
陸家過去養獵狗,陸家老爺子作為狗幫司令,很懂怎麽訓狗養狗。陸誌強打小在狗堆裏和獵狗一道玩耍長大,自然知道脊椎斷裂,對於一條獵狗意味著什麽。
陸誌強拍拍李居安的肩,說道:“要不我來吧,你到那邊去。”
李居安也知道陸誌強是什麽意思,這是為了他好,怕他不能承受,讓他避開些。李居安謝絕他的好意,說道:“鐵錘是老陶交給我的,應該我來。”
他揉了把鐵錘的狗頭。鐵錘還努力仰著再也抬不起來的脖子,賣力地甩著尾巴討好主人,但怎麽都掙紮起不來的身體,和斷裂到錯位的脊柱,讓這條滑溜了一輩子的獵狗,非常痛苦,又卑微。
李居安舉起獵槍,對準鐵錘的眉心,沉重闔上眼,扣動扳機。
砰!
一聲槍響,鐵錘失去了動靜。李居安淚流滿麵,兩行淚順著臉頰滾落下,怎麽都止不住。
大虎領著獵狗們,十分安靜地望向這邊。好狗通人性,似乎每一條獵狗都明白發生了什麽。小鋼炮翕動鼻頭,緩緩眨動充滿靈性的眼睛,然後嗚咽著。
誰說獵狗不通人性,頭狗領著幫狗們給離開的同伴默哀。
李居安抹了把臉上的熱淚,懷裏抱著重傷的白蛋子,將鐵錘屍體往身上一扛,喊道:“下山去了。”
鐵錘從老陶的狗舍出來,理應將鐵錘死的消息告訴老陶。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老陶,心裏沉重的地方,一片片碎裂開,比當初黑豹和紅狼的死,讓他更痛心。
宋德生瞧出了兄弟心裏的沉重,他將陸家兄弟合力,將兩頭野豬拖上木板,說道:“老陶能懂你,老陶跑山這麽多年,肯定理解。”
陸誌強將灌木叢裏,躲藏的一窩野豬崽子也抱出來了。一共8頭野豬崽子可真不少。
他同樣看著失魂落魄的李居安,忽然心中閃過個念頭,說道:“李居安,你該不會像老爺子和老陶一樣,這趟回去要金盆洗手不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