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玉牌還帶著周正的體溫。
周正也不知道這老太監的玉牌到底有什麽來路。
但他就想給媳婦兒最好的東西。
於音是個像美玉似的女人,甭管這塊玉之前是什麽貴妃皇後公主戴的,他周正就覺得戴在自家媳婦兒脖子上才最合適。
或許是因為太急了,周正說話反而有些結巴。
比周正還不如的是於音,這一遝大團結代表了什麽,她比周正都清楚!
這是雙職工家庭都要節衣縮食近一年才能攢下來的錢款,這無疑是一筆巨款。
而周正給的那塊玉牌,於音更是拿不住。
她本來還想繼續斥責周正,可看到周正那雙悲傷又真誠的眸子,到了嘴邊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
自己是不是真的冤枉他了?
要是換做以前,她對周正的脾性心知肚明,不學無術,遊手好閑,說周正那都是輕的。
說他為了家人上山打獵掙錢,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可昨晚,周正走後很久,她抱著孩子敲了隔壁的門。於音也沒想到,為了孩子,周正會做到這個份上。就這麽短短一晚上,周正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她想不明白,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但她願意為了孩子,也為了這個家,再給周正一次解釋的機會。
她一麵哄著孩子睡覺,一邊輕聲說道:“你說話小聲些,別吵到娃了,阿正你盡管說,這件事……我心裏有一把尺。”
周正也是頭昏腦漲的,剛才還能和家裏人插科打諢,但到了於音麵前,他就是很難抑製自己的情緒,他去旁邊洗了個冷水臉,深吸了口氣。
周正搓了搓手。
“媳婦兒你眼光好……山貨是賣不了這個價,我是在山上揀著個野山參了。”
他把自己昨晚的經曆一五一十地說叨了,說完生怕於音不信,從一旁的袋子裏頭取出那已經發硬的蛇屍。
這毒蛇被周正咬掉了蛇膽,本來周正還準備找老太監狠狠訛一筆。
誰料到老太監精明得很,隻要了老山參,這蛇沒要,留到現在。
這蛇烏黑發亮,頭似三角烙鐵,凶惡得很,於音到底是個女人,見周正冷不丁拎條蛇出來,嚇了一跳,這麽大的毒蛇,就算是在山裏也不多見。
她莫名信了周正的話,周正提到的老山參,她也知道。
她聽生產隊裏的大姐提過,以前雲霧峰上有專門的采參人,是專門給清廷尋找貢品老山參的。
這些年,時常有投機倒把的藥商來鴛鴦樹村尋參。
隻是有生產隊在,都沒給討著好。
於音心念一動,雲霧峰這座山海拔高聳,終年雲霧繚繞,冬日裏滿地雪子,就連老練的獵戶都不敢輕易入山。
周正這是大晚上在山上待了一宿啊。
屋子裏陷入了沉默,周正大氣也不敢出,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學生,半蹲在媳婦跟前。
見媳婦仍是緊緊皺著眉頭,他壓低聲音,生怕把娃子吵醒,真誠地說道:
“媳婦兒,我真改了,大冬天的,你也沒身衣服,這冬天可怎麽熬啊……”
說著他轉身在已經挑進了屋子裏的倆籮筐裏,翻翻撿撿,拿出那一身毛領大衣。
“你就將就穿,回頭我指定給你整個貂,讓那些個嚼舌根的統統把嘴給縫嚴實了。”
周正笑得憨憨的。
於音也給他逗樂了,這毛領大衣要是隻能將就穿,那村裏其他人豈不是都隻是披了個床單,可太磕磣人了。
至於周正話裏說的那些個嚼舌根的……於音畢竟是被迫嫁給周正的。
她當知青那會兒,村裏也有人追求過她,隻是都沒成。
一來二去,風言風語就多了,裏頭還有個周家的遠房親戚,時不時上門說些不三不四的風涼話。
為了這事兒,周正當初還打過她耳刮子,甚至沒聽她分辨一二。
沒想到周正這次自己提起來,他說話一副暴發戶的嘚瑟樣,還惡狠狠的要給自己出氣。
“我又不要你那貂。”於音趕緊憋住笑,板著臉說道。
周正眼見有門,趕緊腆著臉湊上去,一邊拿出孩子的小衣服。
“我這兒也沒給娃買過衣服,這大小不知道合不合適,你都給娃試試。”
“這棉被也甭蓋了,用這床,蓋著準暖和,回頭把火炕也重新砌一砌,準能捂汗了。”
“我看廚房裏頭,調料麵粉都沒了,也買了些,還有這十斤肉,都是梅花肉和五花,好久沒開葷了,媳婦……給整點紅燒肉吃吃唄。”
周正如數家珍。
於音也沒想到,周正看似敗家,實則這些都是家裏緊缺的,隻是比起往日裏用的東西。
這些價格都比較高昂,太貴了。
周正也知道,現在不比後世,沒有那麽多營銷和廣告的附加費用。
產品都是一分錢一分貨,質量夠好的東西能用幾十年。
他也想給妻女最好的東西,錢可以再掙,都是身外物。
見媳婦兒不怎麽生氣了,雖然還低聲輕罵兩句他的不是,但這話聽在周正耳裏,那可比蜜糖還甜。
他撓了撓頭:“大部分的東西我倒是都買了,唯獨剩下個奶粉,這東西沒點門路,還真買不上。”
他稍加沉思,左手拍打著另一隻手的掌心,坦坦****地講:
“這事兒你放心,餓不著咱們的娃,我明早上城裏再想想辦法去。”
見媳婦兒還看著玉牌和錢發愣,他輕聲催促:“媳婦,這些錢你都先收起來,別給人瞅見了,我姐問起來你也別說,她那性子你也知道,非得問個一清二楚不可。”
周正從兜裏掏了剩下的毛票,清點了一二,這才裹上大衣去隔壁把昨天的米糊錢還了。
期間還千恩萬謝,隔壁老湯還當這個敗家子中了邪,把家裏的大黑狗牽來了,嚇得周正拔腿就跑。
而此時的縣城軍醫院裏頭,一張幹淨的病**,半躺著一個穿著病號服的老者。
他手裏捧著一份報紙,不多時,門外吵吵嚷嚷。
老人家微微一皺眉,放下手頭的機關刊物,抬眼看了走廊一眼。
咋咋呼呼進來三人,其中一個一身軍裝,身姿挺拔,像是一杆標槍。
另外一個則一身幹部打扮,理了個寸頭,戴著副厚厚的圓眼鏡,國字臉看著頗為爭氣。
跟在這個幹部身後的是一個穿著儉樸的女人。
“爸!”那個軍人不善言辭,但略顯急躁,張口就喊。
老人將手在**一按,神情不愉道:“在走廊上吵吵嚷嚷的,像什麽樣子,你爹我是病了不是聾了,不用在門口大呼小叫,進來!別吵著其他病人休息了。”
老人身份特殊,現在雖然是個退休幹部,但曾經也算是在縣政府有過履曆,說話有點份量。
膝下這些子女個頂個有出息。
那天自個兒外出買點藥,誰知道突發惡疾昏迷不醒,要不是周正路見不平。
這位為人民服務了多年的老幹部怕是就得早早去見主席了。
“爸,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經去查過了,雖然不知道救了你的人是誰,但那個年輕人歲數不大,當時在現場的藥店人員說他自稱是鴛鴦樹村人。”王慶田說道。
他是家裏的長子,為人處世也頗為穩重,子承父業,是家裏最有能耐的一個。
“我記得這個鴛鴦樹村就在元寶山區裏頭,離縣城得有七八十裏地呢……”王慶寧稍加思索,像是想起了什麽插嘴說道。
“我們王家也不是知恩不圖報之輩,這小夥子做了好事不留名,有節氣,但他不圖回報,我們不能不報。”老人教訓道。
幾個子女連連稱是。
還是王慶田沉吟片刻,走到門邊和工作人員交代了幾句。
“爸,最近縣裏也都在抓優秀示範典型,見義勇為是一件大好事,能夠在縣內有一定的帶頭宣傳作用。”
老人微微頷首,對自己這個大兒子的安排還算滿意。
“我們政府也會起個表率作用,給予一定的獎勵和獎狀,必要的話,在下個月月底的表彰大會上,邀請他列席發言……”
“嗯,這件事你去辦,務必辦得妥當些,也別讓小大夫有太大的壓力了,分寸拿捏妥當。”
老人剛拿起報紙,似乎想到了些什麽,接口道:“我還想見見這位小同誌,親自當麵答謝他的救命之恩,你也幫我和他說一聲,看他能否賞臉。”
周正倒是沒想到自己無心插柳,會搭上這麽一段機緣。
他和於音說完話,見於音要給小孩兒喂米糊,他也不敢打攪,提著豬肉和野味摸進了廚房。
家裏沒什麽菜,索性剛才去老湯家順了兩顆圓白菜和幾個土豆蛋子,老湯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炒了個酸辣土豆絲,下了大油整了個幹鍋包菜,還做了個東北溜肉段,見菜色幹得慌。
他眼見擺在那兒的蛇沒人要,幹脆剁了蛇頭,扯下蛇皮,切成段,拿蔥薑蒜混著煮熟了去腥。
再和剩下的麅子骨山雞肉煲在一塊,也算是半道龍鳳鬥了。
他端著這三菜一湯,喜滋滋地掀開門簾,再把煮好的大白米飯一整籠端上了客廳的飯桌。
他抹了把汗,走進屋子裏,於音卻已經摟著孩子,伴著油燈的光沉沉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