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樹村地處山區，村子裏的人和縣城裏沾親帶故的也有那麽幾家。

逢年過節，村子裏稍些新鮮蔬菜或是山貨回城是最為普通不過的事兒了。

如今日子都不好過，物資緊張，甭提山村了，就連縣城都沒餘糧。

你在城裏，手裏攥著錢都不見得買得上肉。

如今村裏分了一些，自然是惦念城裏的親人，怎麽都得捎帶一程。

周宏家的門檻兒打昨天晚上起，都快給上門的村民給踏破了。

他是個老好人，不怎麽會拒絕人，還有汪敏在旁邊煽風點火，就收了不少。

話都說出去了，這活兒總得幹完。

“昨天老彭專程也來了一趟，托我給他妹妹也帶一趟。”拖拉機行駛在山道上。

這車怎麽坐那可都不怎麽舒坦，周正調整了一下坐姿。

“我記著他妹妹是嫁了個城裏人吧？”周正回憶了一下從前的記憶。

老彭不是本村的，他家有三個子女，其中一個小妹妹嫁去了城裏，對方也是從村裏搬去城裏住的，聽說仗著這事兒，成天欺負老彭的妹妹。

老彭他們家倆兄弟很心疼妹妹，一直是把妹妹當個寶，如今給人這麽數落，心裏不怎麽好受。

可娘家也勢單力孤的，幫襯不了什麽，隻能送些個蔬果山貨。

平日裏都是老彭親自去，這回有周宏代勞，而且老彭還得上山打獵，抽不出功夫。

“我記得彭小緣是縣城紡織廠的吧？”周正問道。

彭小緣是老妹妹的大名，彭小緣上過幾年學，從前是村子裏的女秀才。

一開始是在紡織廠做季節工和臨時工，她做事賣力負責，還念過書。

後來，機緣巧合之下，救了一批紋路出錯的布料，挽回了廠子口碑，才由一個同鄉牽頭，通過內部推薦轉的正，廢了老鼻子氣力了。

那會兒一個農村人想要進縣城廠子上班就是那麽困難。

那會兒縣城戶口比農村戶口就是來得金貴。

隻要是個初中畢業生，就由組織上統一安排分配到國營或者集體製的工廠上班。

這事兒老彭沒事兒就拿來吹噓，每次喝多了，周正和周宏倆都要聽他念叨一遍。

耳朵都得生繭了。

“哪是什麽城裏人，那都是蹭他妹妹的光，現在舉家都搬去城裏頭了，還琢磨著找份城裏的活兒呢……”周宏提起這事兒就來氣，說話都透著些許刻薄。

聽周宏講，彭小緣嫁的是同鄉，同一個村子裏出來的，隻是有個在縣城的遠房親戚。

彭小緣轉正以後，也就得了城鎮戶口，他老公一家眼熱，那會兒就連孩子以後出生了跟她姓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彭小緣是個厚道人，也沒有想那麽多，隻是老公婆婆一直攛掇。

她也招架不住，最後整家搬去了縣城。

一開始她老公還嚷著要找份好工作，可他一沒學曆，二沒本事，戶口也懸在那兒辦不下來。

久而久之，就對彭小緣刻薄了起來，不僅僅是挑三揀四，還懷疑她背地裏偷人。

彭小緣當初氣得就想回娘家，可她也知道手頭的活兒來之不易。

雖然委屈，這事兒還是得忍著。

周正咧了咧嘴，老彭家裏可真不容易，這委屈可受大發了，換做是他，早特娘去縣城，把那臭男人的腦袋當球踢了，忍什麽忍？

光個城鎮戶口，還是有紡織廠的正式工作的。

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有什麽難的？

都怪娘家人太厚道，才給人得寸進尺騎到頭上來了。

“阿正，家裏多張嘴吃飯，弟妹會有意見嗎？”車開到半道，周宏冷不丁問道。

“我覺著還成，媳婦不是這麽能計較的人，能多個伴兒說說話都好。”

周宏歎了口氣：“本來我琢磨著擺自家家裏的，這事兒是咱們家不對，把人家給牽扯進來了，隻是你嫂子死活不讓……”

周正知道汪敏有點虛榮不說，性子也有些善妒，擺個年輕靚麗的小姑娘在家裏，可要了她的命了。

周正也沒接茬，拖拉機一路開到了縣城，周正跳下車，給國營飯店添上貨，收了錢這才爬上車。

見周宏遠遠望著，心中暗自明白，大哥這是到現在都還沒徹底信任自個兒，非要看個究竟才能安心啊。

周正倒也沒什麽怨言，從前的他就是這麽不讓人待見和信任。

滿嘴胡話，能有什麽人信？

再度跳上拖拉機，這回周宏在弟弟的指點下，總算摸到了皮鞋廠的大門。

一到門口，周正就直接跑到了保安那兒，指了指自個兒。

那保安居然還認得是周正：“喲小夥子，又是你啊，今個兒來打誰的？”

周正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保安大爺也是拿周正打趣，徐斌在廠子裏也是個狗來嫌，正事兒不幹，成天擱那兒抹發油，穿小西裝，就連企業職工大會，都專門批評過他這股子小資產階級的風氣。

他倒是仗著老丈人屢教不改。

廠裏的人背地裏都叫他油頭小夥兒，三分調笑七分戲謔。

“沒呢，大爺能幫我找下孫主任成不？我給廠子裏送肉來了！”周正大聲說道，還特意把肉倆字說得賊大聲，生怕廠裏的員工聽不到似的。

“孫主任早就交代了，你來了就不用通知了，你直接進去就成，左轉第三棟樓，他就在那兒辦公。”大爺望了一眼已經處理得七七八八的山貨，不禁也咽了咽口水。

周正沒含糊，讓大哥在門口稍稍等下，徑直就走進了廠裏。

這個點，整個皮鞋廠正幹得熱火朝天。

縣城的皮鞋廠最近正是最輝煌的時候，後續隨著改革浪潮的到來，皮鞋廠始終維持著原本的政策，而且就在這幾年，廠子裏出了安全事故。

領導層麵免職了一大幫人，最後在改革的陣痛裏，死在春風的前夜。

算算時間好像就在今年。

周正的思緒紛飛，不多時，已經到了那棟三層的蘇氏小樓門前，見得穿著軍大衣的孫國政正拿著一份文件，指揮著幾個員工收拾著什麽。

見周正來了，他也不驚訝，招呼道：“等你好久了，外頭冷進來取暖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