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把竹筐裏頭的東西放到院子裏。

於音正帶著孩子在廚房做飯,眼見周正和周宏一道來,連忙擦了擦手。

“大哥。”周正結婚的時候,周宏幫著給的主持,也說了不少公道話。

逢年過節,都會托周萍幫襯周正一家三口,於音也知道周正很敬重這個大哥,她也不能給周正丟了份了。

隻是一出來,就和周正對上了眼,雖然經過這兩天的事情,於音對他有些改觀,但仍舊沒有接話。

反而是周正試探性地問道:“媳婦,我和大哥有事要談,你先進去歇著,我自個兒整倆小菜?”

“給炒個花生米,昨天的肉再炒炒行不?”於音板著臉說道。

“成,吃土豆皮都成,媳婦炒啥菜我都吃著香。”

聽媳婦願意給自己炒小菜,周正立馬眉開眼笑,一副孩子氣的樣子。

於音沒搭理他,隻是招呼過周宏:“大哥,你和阿正裏頭坐,倆菜費不了什麽功夫。”

周宏在旁邊觀察著,小聲嘀咕道:“老三,你可比以前懂事多了。”

“行了,大哥咱們先進屋,晚上外頭卵蛋都要凍掉了,進去喝點酒先暖暖身子。”

於音炒倆菜很快就端到了屋子裏,周正拉開桌子,一家人坐在一塊。

“大哥,我就直說了,這錢我可以借,但這個事兒得我媳婦答應才行。”周正稍加斟酌,把這個事兒拋給了於音。

這也是周正一開始的打算,從前自己做什麽事兒都從不考慮,也不和家裏人商量。

如今,既然是一家人就該把這事兒過過於音那兒的意見。

見於音和周宏都有點愣神,周正繼續說道:

“大哥,錢可以掙,但咱們也不能養汪家一輩子,再怎麽你也得和他們說清楚,幫一次大的,後頭互不相欠了,不然連親戚都甭當了。”

一旁的於音欲言又止,看了看周正,最後說道:“我也同意阿正的說法,大哥你繼續慣著他們,以後汪家也不會好,遲早又得坐吃山空。”

周正看周宏一副難下抉擇的樣子,就知道這事兒急不來,大哥那優柔寡斷的性子,哪可能說改就改。

見氣氛有些沉悶,周正一招手:“別幹耗著,都動筷子動筷子,咱們哥倆好久沒一道吃飯了,這錢我一時半會兒拿不出來……這不是什麽小錢。”

他沉吟了片刻:“就照我的營生,也得花個幾天功夫,到時候湊齊了,大哥我給你送過去。”

周宏喝著酒,差點沒給周正這話給嗆死。

一百塊,一堆家具錢,照周正的說法,輕輕鬆鬆就能拿得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說的是幾毛幾塊。

他就算再信任周正,心中也有幾分荒謬絕倫的感覺。

他忍不住問道:“老三,你給我透個底,你究竟找了個什麽活兒,作奸犯科的事兒你可不能幹呐,咱們老周家都是厚道人……”

周正哈哈大笑,拍了拍大哥的肩膀:

“哥,你放心,我就是打個獵種個地,隻是找了個好買家,你別愁,我現在又有老婆又有女兒,幹不出那些個混賬事。”

周宏也知道,其實現在各村的生產隊裏頭還有獵戶在,隻是自打那群狼在周邊遊**。

不少獵戶被傷了以後,就連雲霧峰都沒什麽人敢涉足了。

不少獵人寧可在家挨餓,也不想莫名其妙折在山裏頭。

恐怕也就周正這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敢進山折騰。

他本來還想勸勸周正,別以身犯險,但一想從前周正那混賬的樣子,如今到底是個靠譜營生。

他思前想後,忽然說道:“阿正,我記得村頭林老漢以前是守林場的,現在他年紀大了,照顧孫女已經打山上退下來了。”

“他那會兒巡山都有配槍,你要進山打獵,靠柴刀什麽的到底不靠譜。”

“咱們雲霧峰有人熊,狼群,遇上那可高低得喝一壺,你不妨去問問林老漢,他孫女正生著病呢急用錢。”

周宏點撥道。

一旁的於音也想起這事兒,補充道:“我記著聽生產隊的人說,林老漢那孫女的病,大夫看了說要熊膽才能醫,林老漢幾次都想上山找黑熊拚命,現在生產隊特意找人看著他,生怕他做啥事兒。”

“獵槍那是他獵熊的根,給錢恐怕沒用。”

周正也知道這林家爺孫的事兒,林老爺子的兒子兒媳都是被潛入當地的敵特給暗害了。

留下這對孤兒老人的。

林老爺子從前也是個經驗豐富的獵戶,和寶生的姥爺相交莫逆,周正可沒少聽寶生念叨這事兒。

不過從於音口裏聽到這消息,周正都忍不住想跟媳婦啵個嘴。

這還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直接撞槍口上來了。

他也沒直說,又和大哥喝了兩盅,周宏心裏苦悶,一連喝了大半瓶,這才搖搖晃晃地起身告辭。

周正剛要幫於音收拾餐桌,於音伸手拿筷子輕輕打了一下他的手掌。

“男人家的收拾什麽,你累一天了,先去打熱水擦擦身子吧。”於音說完,低垂著腦袋,悶聲不響地把碗筷收拾幹淨。

這話聽得周正心花怒放,這還是於音這麽久以來,頭一回主動關心自己。

他嘿嘿一笑,媳婦兒都發話了,哪還有不聽從的道理,趕緊打了熱水,擦拭了一下身子,周正這幾天每天都在外頭跑,渾身上下都能搓出泥來了。

又把大棉襖給換了下來,裏頭的短袖已經被汗水泡得一股怪味了,他趕緊脫了放在一旁。

看到熟睡裏頭的女兒,他悄悄走到了女兒搖籃邊上。

他顫抖著手,輕輕搖晃著搖籃,人活兩世,他從未哄過自己的女兒。

他都不知道手該怎麽放。

這個搖籃看著很破舊,還是周正家裏帶過來的,養過周正他們三兄弟。

他看著熟睡的女兒,自顧自地打了個哈欠,借著洋油燈,在搖籃裏擠了擠,這才睡安穩了。

周正上一世路過童裝店,看到裏頭可愛的小衣服。

而自己的女兒如今卻衣衫襤褸,連奶粉都喝不上……是自己這個當爹的不做人。

她本應該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周正忍不住抓住女兒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頭,手是那麽小,周正生怕一用力就給捏碎了。

他壓低聲音,眼眶裏都滿是淚水:“閨女……你放心,爹日後一定讓你們娘倆過好日子,讓你上好學校,讓你和你娘似的做個高材生,日後……送你們娘倆一道去考大學。”

周正也知道於音仍是很向往讀書,很向往做一個大學生。

嫁給他,等於斬斷了於音的夢想。

如今高考正在逐步開放,周正不準備讓媳婦兒抱憾終身,隻要有機會,他一定要送她去上大學。

說完這些話,周正小心翼翼地把女兒的手塞回到了繈褓裏頭,翻身上了床。

就在門簾外,於音湊巧走到那兒,她掀開門簾,正看到周正拉著女兒的小手說話。

她防了周正整整兩天,最後鬆懈了,本來想去阻止,可聽到周正的話……於音也怔住了。

她喃喃道:“他還記得啊。”

她在門外站了許久,直到男人上床以後鼾聲如雷。

他忙了那麽兩天,真的累壞了,昨天還是合衣在外頭睡的覺,連睡覺都不安生。

她走進屋,彎腰拾起脫了一地的髒衣服,一言不發,順手將那盆髒水也端了出去。

她捋了捋落下來的劉海,在院子裏借著屋裏的光暈,洗好了衣服掛在晾衣繩上。

於音也粗略清理了一下身子,這才回到了屋內,她坐在床邊,默默凝視著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還有搖籃裏酣睡著的娃娃。

想起周正給孩子買的衣服,一件件的都偏大,娃子等一兩歲了照樣能穿,現在反而穿不上。

也不知道這男人頭回當爹,究竟是糊塗,還是機靈。

她本來隻將孩子當做她這後半輩子裏頭唯一的光,可如今這個男人……

她拿出毛線,又織了會兒毛衣,借著洋油燈的光,可不知道怎麽的,心中總有雜念,連毛衣都織不下去了。

她歎了口氣,將東西都收拾好,吹滅了燈火,借著些許朦朧的月色,爬上了床。

她猶豫再三,替男人掖好了被子,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的周正,一身大汗,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夢裏的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病房的走廊,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猶如風中殘燭般漸漸消逝。

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彌留之際的他一無所有。

他嚇得驚醒了過來,睜開眼,窗外仍是一片漆黑,遠處傳來不知誰家養的公雞打鳴。

他揉了揉臉,勉強振作了一下精神,看著周圍家徒四壁的景象,反而笑了。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啊……隻有這個地方才是他的歸宿,才足夠溫馨。

不過,他一側身子,就看到被窩另一邊,隔著一臂的距離,於音正背對著他躺在**。

她似乎也累了,發出輕輕的鼾聲,胸口平穩地起伏著。

這一幕,不知怎麽的,看得周正忽然咽了口口水,腦海裏浮現出了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