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庚子 一九○○ 後,譴責小說之出特盛。蓋嘉慶以來,雖屢平內亂 白蓮教、太平天國、撚、回 ,亦屢挫於外敵 英、法、日本 ,細民暗昧,尚啜茗聽平逆武功,有識者則已翻然思改革,憑敵愾之心,呼維新與愛國,而於“富強”尤致意焉。戊戌變政既不成,越二年即庚子歲而有義和團之變,群乃知政府不足與圖治,頓有掊擊之意矣。其在小說,則揭發伏藏,顯其弊惡,而於時政,嚴加糾彈,或更擴充,並及風俗。雖命意在於匡世,似與諷刺小說同倫,而辭氣浮露,筆無藏鋒,甚且過甚其辭,以合時人嗜好,則其度量技術之相去亦遠矣,故別謂之譴責小說。其作者,則南亭亭長與我佛山人名最著。
南亭亭長為李寶嘉,字伯元,江蘇武進人,少擅製藝及詩賦,以第一名入學,累舉不第,乃赴上海辦《指南報》,旋輟,別辦《遊戲報》,為俳諧嘲罵之文,後以“鋪底”售之商人,又別辦《海上繁華報》,記注倡優起居,並載詩詞小說,殊盛行。所著有《庚子國變彈詞》若幹卷,《海天鴻雪記》六本,《李蓮英》一本,《繁華夢》、《活地獄》各若幹本。又有專意斥責時弊者曰《文明小史》,分刊於《繡像小說》中,尤有名。時正庚子,政令倒行,海內失望,多欲索禍患之由,責其罪人以自快,寶嘉亦應商人之托,撰《官場現形記》,擬為十編,編十二回,自光緒二十七至二十九年中成三編,後二年又成二編,三十二年三月以瘵卒,年四十 一八六七—— 一九○六 ,書遂不完;亦無子,伶人孫菊仙為理其喪,酬《繁華報》之揄揚也。嚐被薦應經濟特科,不赴,時以為高;又工篆刻,有《芋香印譜》行於世 見周桂笙《新庵筆記》三,李祖傑致胡適書及顧頡剛《讀書雜記》等 。
《官場現形記》已成者六十回,為前半部,第三編印行時 一九○三 有自序,略謂:“亦嚐見夫官矣,送迎之外無治績,供張之外無材能,忍饑渴,冒寒暑,行香則天明而往,稟見則日昃而歸,卒不知其何所為而來,亦卒不知其何所為而去。”歲或有凶災,行振恤,又“皆得援救助之例,邀獎勵之恩,而所謂官者,乃日出而未有窮期”。及朝廷議汰除,則“上下蒙蔽,一如故舊,尤其甚者,假手宵小,授意私人,因苞苴而通融,緣賄賂而解釋:是欲除弊而轉滋之弊也”。於是群官搜括,小民困窮,民不敢言,官乃愈肆,“南亭亭長有東方之諧謔,與淳於之滑稽,又熟知夫官之齷齪卑鄙之要凡,昏聵糊塗之大旨”,爰“以含蓄蘊釀存其忠厚,以酣暢淋漓闡其隱微,……窮年累月,殫精竭誠,成書一帙,名曰《官場現形記》。……凡神禹所不能鑄之於鼎,溫嶠所不能燭之以犀者,無不畢備也”。故凡所敘述,皆迎合,鑽營,朦混,羅掘,傾軋等故事,兼及士人之熱心於作吏,及官吏閨中之隱情。頭緒既繁,腳色複夥,其記事遂率與一人俱起,亦即與其人俱訖,若斷若續,與《儒林外史》略同。然臆說頗多,難雲實錄,無自序所謂“含蓄蘊釀”之實,殊不足望文木老人後塵。況所搜羅,又僅“話柄”,聯綴此等,以成類書;官場伎倆,本小異大同,匯為長編,即千篇一律。特緣時勢要求,得此為快,故《官場現形記》乃驟享大名;而襲用“現形”名目,描寫他事,如商界、學界、女界者亦接踵也。今錄南亭亭長之作八百餘言為例,並以概餘子:
……卻說賈大少爺,……看看已到了引見之期,頭天赴部演禮,一切照例儀注,不庸細述。這天賈大少爺起了一個半夜,坐車進城,……一直等到八點鍾,才有帶領引見的司官老爺把他帶了進去,不知走到一個甚麽殿上,司官把袖一摔,他們一班幾個人在台階上一溜跪下,離著上頭約摸有二丈遠,曉得坐在上頭的就是“當今”了。……他是道班,又是明保的人員,當天就有旨,叫他第二天預備召見。……賈大少爺雖是世家子弟,然而今番乃是第一遭見皇上,雖然請教過多少人,究竟放心不下。當時引見了下來,先看見華中堂。華中堂是收過他一萬銀子古董的,見了麵問長問短,甚是關切。後來賈大少爺請教他道:“明日朝見,門生的父親是現任臬司,門生見了上頭,要碰頭不要碰頭?”華中堂沒有聽見上文,隻聽得“碰頭”二字,連連回答道:“多碰頭,少說話:是做官的秘訣。”賈大少爺忙分辨道:“門生說的是上頭問著門生的父親,自然要碰頭;倘不問,也要碰頭不要碰頭?”華中堂道:“上頭不問你,你千萬不要多說話;應該碰頭的地方,又萬萬不要忘記不碰,就是不該碰,你多磕頭,總沒有處分的。”一席話說得賈大少爺格外糊塗,意思還要問,中堂已起身送客了。賈大少爺隻好出來,心想華中堂事情忙,不便煩他,不如去找黃大軍機,……或者肯賜教一二,誰知見了麵,賈大少爺把話才說完,黃大人先問:“你見過中堂沒有?他怎麽說的?”賈大少爺照述一遍,黃大人道:“華中堂閱曆深,他叫你多碰頭少說話,老成人之見,這是一點兒不錯的。”……賈大少爺無法,隻得又去找徐大軍機。這位徐大人,上了年紀,兩耳重聽,就是有時候聽得兩句,也裝作不知。他平生最講究養心之學,有兩個訣竊:一個是“不動心”,一個是“不操心”。……後來他這個訣竅被同寅中都看穿了,大家就送他一個外號,叫他做“琉璃蛋”。……這日賈大少爺……去求教他,見麵之後,寒暄了幾句,便題到此事。徐大人道:“本來多碰頭是頂好的事。就是不碰頭,也使得。你還是應得碰頭的時候,你碰頭;不必碰的時候,還是不必碰的為妙。”賈大少爺又把華、黃二位的話述了一遍,徐大人道:“他兩位說的話都不錯。你便照他二位的話,看事行事,最妥。”說了半天,仍舊說不出一毫道理,隻得又退了下來。後來一直找到一位小軍機,也是他老人家的好友,才把儀注說清。第二天召見上去,居然沒有出岔子。…… 第二十六回
我佛山人為吳沃堯,字繭人,後改趼人,廣東南海人也,居佛山鎮,故自稱“我佛山人”。年二十餘至上海,常為日報撰文,皆小品;光緒二十九年新會梁啟超印行《新小說》於日本之橫濱,月一冊,次年 一九○三 ,沃堯乃始學為長篇,即以寄之,先後凡數種,曰《電術奇談》,曰《九命奇冤》,曰《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名於是日盛,而末一種尤為世間所稱。後客山東,遊日本,皆不得意,終複居上海;三十三年,為《月月小說》主筆,撰《劫餘灰》、《發財秘訣》、《上海遊驂錄》;又為《指南報》作《新石頭記》。又一年,則主持廣誌小學校,甚盡力於學務,所作遂不多。宣統紀元,始成《近十年之怪現狀》二十回,二年九月遽卒,年四十四 一八六七——一九一○ 。別有《恨海》、《胡寶玉》二種,先皆單行;又嚐應商人之托,以三百金為撰《還我靈魂記》頌其藥,一時頗被訾議,而文亦不傳 見《新庵筆記》三,《近十年之怪現狀》自序,《我佛山人筆記》汪維甫序 。短文非所長,後因名重,亦有人綴集為《趼廛筆記》、《趼人十三種》、《我佛山人筆記四種》、《我佛山人滑稽談》、《我佛山人劄記小說》等。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本連載於《新小說》中,後亦與《新小說》俱輟,光緒三十三年乃有單行本甲至丁四卷,宣統元年又出戊至辛四卷,共一百八回。全書以自號“九死一生”者為線索,曆記二十年中所遇,所見,所聞天地間驚聽之事,綴為一書。始自童年,末無結束,雜集“話柄”,與《官場現形記》同。而作者經曆較多,故所敘之族類亦較夥,官師士商,皆著於錄,搜羅當時傳說而外,亦販舊作 如《鍾馗捉鬼傳》之類 ,以為新聞。自雲“隻因我出來應世的二十年中,回頭想來,所遇見的隻有三種東西:第一種是蛇蟲鼠蟻;第二種是豺狼虎豹;第三種是魑魅魍魎” 第一回 。則通本所述,不離此類人物之言行可知也。相傳吳沃堯性強毅,不欲下於人,遂坎坷沒世,故其言殊慨然。惜描寫失之張皇,時或傷於溢惡,言違真實,則感人之力頓微,終不過連篇“話柄”,僅足供閑散者談笑之資而已。其敘北京同寓人符彌軒之虐待其祖雲:
……到了晚上,各人都已安歇,我在枕上隱隱聽得一陣喧嚷的聲音出在東院裏。……嚷了一陣,又靜了一陣,靜了一陣,又嚷一陣,雖是聽不出所說的話來,卻隻覺得耳根不清淨,睡不安穩。……直等到自鳴鍾報了三點之後,方才朦朧睡去;等到一覺醒來,已是九點多鍾了。連忙起來,穿好衣服,走出客堂,隻見吳亮臣、李在茲和兩個學徒,一個廚子,兩個打雜,圍在一起竊竊私議。我忙問是甚麽事。……亮臣正要開言,在茲道:“叫王三說罷,省了我們費嘴。”打雜王三便道:“是東院符老爺家的事。昨天晚上半夜裏我起來解手,聽見東院裏有人吵嘴,……就摸到後院裏,……往裏麵偷看:原來符老爺和符太太對坐在上麵,那一個到我們家裏討飯的老頭兒坐在下麵,兩口子正罵那老頭子呢。那老頭子低著頭哭,隻不做聲。符太太罵得最出奇,說道:‘一個人活到五六十歲,就應該死的了,從來沒見過八十多歲人還活著的。’符老爺道:‘活著倒也罷了。無論是粥是飯,有得吃吃點,安分守己也罷了;今天嫌粥了,明天嫌飯了,你可知道要吃的好,喝的好,穿的好,是要自己本事掙來的呢。’那老頭子道:‘可憐我並不求好吃好喝,隻求一點兒鹹菜罷了。’符老爺聽了,便直跳起來,說道:‘今日要鹹菜,明日便要鹹肉,後日便要雞鵝魚鴨,再過些時,便燕窩魚翅都要起來了。我是個沒補缺的窮官兒,供應不起!’說到那裏,拍桌子打板凳的大罵。……罵彀了一回,老媽子開上酒菜來,擺在當中一張獨腳圓桌上。符老爺兩口子對坐著喝酒,卻是有說有笑的。那老頭子坐在底下,隻管抽抽咽咽的哭。符老爺喝兩杯,罵兩句;符太太隻管拿骨頭來逗叭兒狗頑。那老頭子哭喪著臉,不知說了一句甚麽話,符老爺登時大發雷霆起來,把那獨腳桌子一掀,匉訇一聲,桌上的東西翻了個滿地,大聲喝道:‘你便吃去!’那老頭子也太不要臉,認真就爬在地下拾來吃。符老爺忽的站了起來,提起坐的凳子,對準了那老頭子摔去。幸虧站著的老媽子搶著過來接了一接,雖然接不住,卻擋去勢子不少。那凳子雖然還摔在那老頭子的頭上,卻隻摔破了一點頭皮。倘不是那一擋,隻怕腦子也磕出來了。”我聽了這一番話,不覺嚇了一身大汗,默默自己打主意。到了吃飯時,我便叫李在茲趕緊去找房子,我們要搬家了。…… 第七十四回
吳沃堯之所撰著,惟《恨海》、《劫餘灰》,及演述譯本之《電術奇談》等三種,自雲是寫情小說,其他悉此類,而譴責之度稍不同。至於本旨,則緣借筆墨為生,故如周桂笙 《新庵筆記》三 言,亦“因人,因地,因時,各有變態”,但其大要,則在“主張恢複舊道德” 見《新庵譯屑》評語 雲。
又有《老殘遊記》二十章,題“洪都百煉生”著,實劉鶚之作也,有光緒丙午 一九○六 之秋於海上所作序;或雲本未完,末數回乃其子續作之。鶚字鐵雲,江蘇丹徒人,少精算學,能讀書,而放曠不守繩墨,後忽自悔,閉戶歲餘,乃行醫於上海,旋又棄而學賈,盡喪其資。光緒十四年河決鄭州,鶚以同知投效於吳大澂,治河有功,聲譽大起,漸至以知府用。在北京二年,上書請敷鐵道;又主張開山西礦,既成,世俗交謫,稱為“漢奸”。庚子之亂,鶚以賤值購太倉儲粟於歐人,或雲實以振饑困者,全活甚眾;後數年;政府即以私售倉粟罪之,流新疆死 約一八五○——一九一○,詳見羅振玉《五十日夢痕錄》 。其書即借鐵英號老殘者之遊行,而曆記其言論聞見,敘景狀物,時有可觀,作者信仰,並見於內,而攻擊官吏之處亦多。其記剛弼誤認魏氏父女為謀斃一家十三命重犯,魏氏仆行賄求免,而剛弼即以此證實之,則摘發所謂清官者之可恨,或尤甚於贓官,言人所未嚐言,雖作者亦甚自憙,以為“贓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蓋贓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為非;清官則自以為不要錢,何所不可?剛愎自用,小則殺人,大則誤國,吾人親目所見,不知凡幾矣。試觀徐桐、李秉衡,其顯然者也。……曆來小說,皆揭贓官之惡。有揭清官之惡者,自《老殘遊記》始”也。
……那衙役們早將魏家父女帶到,卻都是死了一半的樣子。兩人跪到堂上,剛弼便從懷裏摸出那個一千兩銀票並那五千五百兩憑據,……叫差役送與他父女們看。他父女回說:“不懂,這是甚麽緣故?”……剛弼哈哈大笑道:“你不知道,等我來告訴你,你就知道了。昨兒有個胡舉人來拜我,先送一千兩銀子,道,你們這案,叫我設法兒開脫;又說,如果開脫,銀子再要多些也肯。……我再詳細告訴你,倘若人命不是你謀害的,你家為甚麽肯拿幾千兩銀子出來打點呢?這是第一據。……倘人不是你害的,我告訴他:‘照五百兩一條命計算,也應該六千五百兩。’你那管事的就應該說:‘人命實不是我家害的,如蒙委員代為昭雪,七千八千俱可,六千五百兩的數目卻不敢答應。’怎麽他毫無疑義,就照五百兩一條命算帳呢?這是第二據。我勸你們,早遲總得招認,免得饒上許多刑具的苦楚。”那父女兩個連連叩頭說:“青天大老爺。實在是冤枉。”剛弼把桌子一拍,大怒道:“我這樣開導,你們還是不招?再替我夾拶起來!”底下差役炸雷似的答應了一聲:“嗄!”……正要動刑。剛弼又道:“慢著。行刑的差役上來,我對你說……你們伎倆,我全知道。你們看那案子是不要緊的呢,你們得了錢,用刑就輕,讓犯人不甚吃苦。你們看那案情重大,是翻不過來的了,你們得了錢,就猛一緊,把犯人當堂治死,成全他個整屍首,本官又有個嚴刑斃命的處分。我是全曉得的。今日替我先拶賈魏氏,隻不許拶得他發昏,但看神色不好就鬆刑,等他回過氣來再拶。預備十天工夫,無論你甚麽好漢,也不怕你不招!”…… 第十六章
《孽海花》以光緒三十三年載於《小說林》,稱“曆史小說”,署“愛自由者發起,東亞病夫編述”。相傳實常熟舉人曾樸字孟樸者所為。第一回猶楔子,有六十回全目,自金汮掄元起,即用為線索,雜敘清季三十年間遺聞逸事;後似欲以豫想之革命收場,而忽中止,旋合輯為書十卷,僅二十回。金汮謂吳縣洪鈞,嚐典試江西,丁憂歸,過上海,納名妓傅彩雲為妾,後使英,攜以俱去,稱夫人,頗多話柄。比洪歿於北京,傅複赴上海為妓,稱曹夢蘭,又至天津,稱賽金花,庚子之亂,為聯軍統帥所昵,勢甚張。書於洪、傅特多惡謔,並寫當時達官名士模樣,亦極淋漓,而時複張大其詞,如凡譴責小說通病;惟結構工巧,文采斐然,則其所長也。書中人物,幾無不有所影射;使撰人誠如所傳,則改稱李純客者實其師李慈銘字蓴客 見曾之撰《越縵堂駢體文集序》 ,親炙者久,描寫當能近實,而形容時複過度,亦失自然,蓋尚增飾而賤白描,當日之作風固如此矣。即引為例:
……卻說小燕便服輕車,叫車夫徑到城南保安寺街而來。那時秋高氣爽,塵軟蹄輕,不一會,已到了門口。把車停在門前兩棵大榆樹陰下。家人方要通報,小燕搖手說“不必”,自己輕跳下車。正跨進門,瞥見門上新貼一副淡紅朱砂箋的門對,寫得英秀瘦削,曆落傾斜的兩行字,道:
保安寺街藏書十萬卷
戶部員外補闕一千年
小燕一笑。進門一個影壁;繞影壁而東,朝北三間倒廳;沿倒廳廊下一直進去,一個秋葉式的洞門,洞門裏麵,方方一個小院落。庭前一架紫藤,綠葉森森,滿院種著木芙蓉,紅豔嬌酣,正是開花時候。三間靜室,垂著湘簾,悄無人聲。那當兒恰好一陣微風,小燕覺得在簾縫裏透出一股藥煙,清香沁鼻。掀簾進去,卻見一個椎結小童,正拿著把破蒲扇,在中堂東壁邊煮藥哩。見小燕進來,正要起立。隻聽房裏高吟道:“淡墨羅巾燈畔字,小風鈴佩夢中人。”小燕一腳跨進去,笑道:“‘夢中人’是誰呢?”一麵說,一麵看,隻見純客穿著件半舊熟羅半截衫,踏著草鞋,本來好好兒,一手捋著短須,坐在一張舊竹榻上看書。看見小燕進來,連忙和身倒下,伏在一部破書上發喘,顫聲道:“呀,怎麽小翁來,老夫病體竟不能起迓,怎好怎好?”小燕道:“純老清恙,幾時起的?怎麽兄弟連影兒也不知?”純客道:“就是諸公定議替老夫做壽那天起的。可見老夫福薄,不克當諸公盛意。雲臥園一集,隻怕今天去不成了。”小燕道:“風寒小疾,服藥後當可小痊。還望先生速駕,以慰諸君渴望。”小燕說話時,卻把眼偷瞧,隻見榻上枕邊拖出一幅長箋,滿紙都是些抬頭。那抬頭卻奇怪,不是“閣下”“台端”,也非“長者”“左右”,一迭連三,全是“妄人”兩字。小燕覺得詫異,想要留心看他一兩行,忽聽秋葉門外有兩個人,一路談話,一路躡手躡腳的進來。那時純客正要開口,隻聽竹簾子拍的一聲。正是:十丈紅塵埋俠骨,一簾秋色養詩魂。不知來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孽海花》亦有他人續書 《碧血幕》、《續孽海花》 ,皆不稱。
此外以抉摘社會弊惡自命,撰作此類小說者尚多,顧什九學步前數書,而甚不逮,徒作譙嗬之文,轉無感人之力,旋生旋滅,亦多不完。其下者乃至醜詆私敵,等於謗書;又或有嫚罵之誌而無抒寫之才,則遂墮落而為“黑幕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