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北京時間,淩晨一點。

張先越和許正傑先後睡下了,寢室裏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尹知溫沒睡——他麵相真的非常清醒,但心裏睡沒睡,陳非寒就不太清楚了。

“還吹?”他不確定地在同桌麵前搖了搖手,“酒醒了沒?”

“我沒醉。”

……看來是還沒醒。

南方的秋天夜間反潮,衣服傍晚不收,反倒越曬越濕。陳非寒喝完酒身子熱乎,他閑著也是閑著,把外麵落單的衣服全收進裏間晾,見尹知溫還是沒半點反應,隻好又回到原位罰站。

“行了啊,沒有酒味了,”他看著尹知溫的側臉,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煩躁,“趕緊滾回床。”

“畫室怎麽樣?”仙女小聲說。

“啥?”

“那老師沒說你了吧,”仙女別過頭,正臉看著他說,“你要是一個人打不過,我跟你一起打。”

今晚的月亮不是圓的,很彎,彎得不行。尹知溫塌著腰,衣角隨著風擺動著,兩隻手撐在防護欄上繼續閉著眼叨逼:“你是不是在我小冊子上畫畫?畫了八個圖,第一個是四羊方尊,第二個是董仲舒,第三個是一尊小佛像,第四個是武則天,第五個是筒車,第六個……不好意思後麵的我忘了。”

還挺實誠。

陳非寒懷疑仙女應該進入斷片模式了,再這麽等下去幹站一晚上都醒不了。他歎了口氣,隻好連哄帶騙地把尹知溫拐去**睡覺。

然後他自己爬回上鋪,盯著天花板摸了摸耳朵。

有點燙手。

隔天文一班的全體男生沒有一個按時到教室了,集體早早讀遲到。偏巧劉姥爺像一尊門神似地卡在門口,把自己喂的豬一個個看了一遍。

“咋?”他問,“造反?”

“還沒放國請假就造反?”

十二個男生小雞啄米似地點點頭又搖搖頭,站在第一個的陳非寒還有點兒沒醒,他吸了口哈喇子才說:“造反。”

第二個的張先越沉默了一陣,又跟著說:“造反。”

結果一溜的男生又一個接一個地把“造反”重複了一遍,排尾的尹知溫相當配合,說完造反還來了句“全齊”。

劉姥爺愣了愣,氣得腦袋瓜子過了十道電門:“你們這群畜……不能說這種話,你們這群敗東西,昨晚喝酒還沒醒?!去!去操場跑三圈!跑不完別想吃早飯!我看你們跑!”

男生們的語調出奇一致,哦的聲音剛開始往上揚,然後慢慢往下落,最後稀稀拉拉的沒聲了。

反倒是班上的女同學,一大早笑得蘋果肌酸痛。

這樣的早晨陳非寒經曆過無數次,但都是和尹知溫單獨在藝體館五樓經曆的,還沒在操場上經曆過。十幾個男生推推搡搡地往內道擠,死活都不想站外道上想不開。

猴子後知後覺地脊背發涼:“劉姥爺怎麽知道我們喝酒了?”

張先越心虛地回答:“猜的。”

“你這身材能跑三圈嗎?一千二百米啊。”

“別擔心我,”胖子指了指內道最裏麵的陳非寒:“你擔心他,絕對跑不完。”

“不可能!”猴子忍不住反駁。

“是真的,”胖子慈祥地說,“保真。”

陳非寒的確是個體育天才,你第一步看他跨出去,永遠也猜不著五分鍾後的結局,戲劇性拉滿。

一大群公牛呼啦嘩啦地跑完一圈,體能就看出了個大概,尹知溫在第一梯隊,陳非寒單獨一個梯隊。

就好像一群公牛跑過去的時候濺起來的塵土,他就是塵土中的一份子。

“這個速度行不行?”許正傑聽見大夥兒喊停,隻好慢慢地放下步調,“能跟上嗎?”

“媽的,你出欄多少年了,”後麵的男生說,“排隊跑吧,一個人真的跑不完,大早上的,飯都沒吃呢。”

“可咱們隊隻有十一個人吧?寒哥呢?”

“他不是剛開始比老許還快嗎?”

五六雙眼睛朝後看,在半圈之外的地方看見了近似於步行的陳非寒:“我操,這是比我們快了一圈半還是慢了半圈啊?”

“慢,”隊伍末尾的張先越喊了一嗓子,“寒哥是這樣的,兩百米內健步如飛,兩百米外蝸牛爬樹,他一個屁隻夠放半圈。”

“一次也隻放一個屁。”

剛還整齊劃一的隊伍登時笑得東倒西歪。

劉姥爺大早上的沒在自家打太極,筋骨沒活動,幹脆一邊走一邊啐隊尾的陳非寒:“你要不幹脆走三圈得了?”

“行嗎?”

“……你臉皮呢?”

“什麽人啊,一群狗東西,”男生整張臉憋得通紅,一邊喘氣一邊嘟噥,“昨晚就我喝得最多,現在跑多了他媽**疼。”

“真喝了酒?”劉姥爺瞪大了眼。

“沒喝,”陳非寒在最關鍵的時候管住了嘴,“喝的冰紅茶。”

去你的冰紅茶!

一群大男生喝冰紅茶遲到,這他媽是人事嗎?

劉姥爺幹脆穿過大半個操場,朝帶隊的許正傑揮了揮手說:“你們再加兩圈。”

一時間哀號遍野,以張先越的聲音最大。他不管自己跑不跑得完,而是逮住機會為全班男生造福:“早飯呢?”

劉姥爺考慮得還挺周到:“陳非寒帶。”

他又走回去,大發慈悲地對實在邁不開腿的男生說:“你去帶早飯,不用跑了。”

“連著我的份兒,還有你自己的,十三個人……叫上尹知溫,你倆是大功臣,昨晚上一等獎還給我發獎金了。”

陳非寒一聽這話,貓爪子賊咪咪地伸出來比了個耶:“那您請客?”

劉姥爺沒好氣地給了他一腦瓜子:“不然呢?瞧不起誰呢!”

隻可惜陳非寒的引擎著實熄火了,他費勁巴拉地扯了兩下腿,跑不動,隻好厚著臉皮讓劉姥爺喊人,劉姥爺哪能給學生使喚,三言兩語就把男生打發了,讓他自己想辦法。

於是陳非寒昧著良心讓尹知溫多跑了一圈,一直跑到自己這個位置上了,才招招手讓對方出列。

“你可真是,”尹知溫的呼吸有點兒亂,估計跑三圈也夠受的,“廢貓。”

“說誰呢?”

“這兒還有別的人麽?”男生說,“第一圈嗖出去老遠,還以為你是什麽體育積極分子。”

“結果比三花還廢。”

說誰廢呢!

陳非寒搖著貓尾巴要罵人,餘光卻瞥見對方微微喘氣的臉,麵頰有點兒紅,腦門和脖子上出了少許汗,皮膚呈現出更加健康的白色。

他張了張嘴,無意識地摸了摸耳朵。

昨晚的餘溫似乎還沒消。

“你去食堂還是老地方?”

“老地方吧,”陳非寒的心情忽然就沒那麽高興了,“我已經點完單了,就差去上邊兒取餐。”

尹知溫連忙後退一步:“那我不陪你。”

“沒讓你陪!”

校草不是沒想過替室友分擔,但可以的話他想走正規渠道,至少不是爬牆的。如果不是領個飯能領進醫務室,他偶爾也想早上和對方一起在學校的牆上坐著吃包子。

好像換個地方包子餡兒的味道會變得不一樣似地,好吃很多。

今天點了十三人份,店家聽說是班級一起吃,特意又送了兩袋小燒賣。陳非寒站在學校的牆上等老板遞早餐,回頭看見尹知溫搬了個小凳子,用他大老板式撐頭坐姿眯著眼閑等。

牆的另一頭不再有夏季的遮陽傘了,越往深秋走,早上的人就越少,連露天吃早餐的地方也安靜下來。男生看見對麵的居民樓窗戶裏有人低著頭,看樣子在打哈欠。

“陳非寒。”

“嗯?”他猛地驚醒,反頭應答了一聲。

“我昨晚喝醉了,沒幹什麽……奇怪的事吧?“

“沒有,”陳非寒難得沒有嘲笑對方酒量差,“你在陽台上站了一陣子就自己進去睡了。”

“真的?”

“真的。”

“哎喲,”尹知溫長呼了一口氣,“嚇死我了。”

陳非寒沒心思開嘲諷模式,他眨了眨眼,很輕地嗯了一聲,隨後又反過頭去,重新盯著居民樓的人家出神。

也不是什麽都沒發生,可他摸了摸耳朵,深以為不太好說。

回到操場時,文一的男生們已經爛得差不多了,東倒西歪地坐在操場上,屁股上沾了露水也不介意,隻聽見劉姥爺一個勁兒地叫囂跑完步坐不得,坐久了屁股會變大。

“變大就變大吧,”許正傑說,“不會便秘。”

猴子又補充了第二個優點:“前凸後翹的……很**。”

“這和**有什麽關係?”

他不太好意思地壓低聲音,老實回答道:“看……片兒的時候男的身材好不容易出戲。”

幾個男生登時瞳孔地震,嘰嘰喳喳地湊上來搞秘密會談,大概在商量如何借一部說話。

陳非寒從沒看過這種東西,他漫長的十七年生涯中隻見過自家老哥的手機裏有,但每回標題之後就沒有深究的欲望了。

可能不該看男女的,該看男男的。

“吃飯行嗎,”張先越接過尹知溫遞來的包子,“大早上的搞顏色,小心網站失效。”

“呸呸呸!”

會談首腦們回頭怒罵道:“閉上你的豬嘴!這什麽詛咒啊,也太惡毒了。”

這個年紀看過的男生不是沒有,隻是口味正常,多半是聖光纏身,少數還走劇情流。陳非寒懶得參與話題,他咬了一口米粉包,突然覺得有股昨晚的酒臭味。

他發現尹知溫站在遠處,校服的拉鏈沒拉,任由晨風把衣角吹開,露出純黑的薄衛衣。對方喝著豆漿,和劉姥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兒,像是在給狗東西們打掩護。

不知道為什麽,更不高興了。

學校三令五申不允許有人在操場上吃東西,劉姥爺帶頭犯錯,吃了三鮮包還吃牛肉包,吃完牛肉包又吃佛手,豆漿更是驚人地喝了兩杯。

他驚喜地問:“食堂哪層樓有這麽好吃的包子?”

陳非寒本來還想隨便編一個理由,餘光瞥到同桌,忽然不怕死地改變了主意:“在外麵買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完全沒有違反了校紀校規的自覺,甚至還低頭咬了一口從尹知溫手上分來的油條。

囂張的眼尾向上挑,像一隻拿著毛線球死活不還的貓。

這實在不像尹知溫認識的陳非寒,事實上陳非寒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直到同桌的注意力從班主任轉向自己,他才變得老實安分起來。

所幸劉姥爺完全是沉浸式體驗,吃了還想吃,根本沒追究。可他還來不及弄懂這是什麽心理,稀裏糊塗就放國慶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