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彩排的時候,陳非寒站在藝體館的一角,聽見很多學妹問台上的學長是誰。

哪個班的?叫什麽名字?有女朋友嗎?是不是那個尹知溫?

他這才意識到同桌並不是一個普通的人,他過於優秀,甚至可以成為很多人的青春。

醇厚的手風琴音色飄揚在藝體館上空,宛若沾染銀河的畫筆,在少年周圍點綴出一片荒原,一頂星空,和一朵沒有名字的野玫瑰花。

當尾音浪漫地延長至一切戛然而止的時候,坐在另一側的少年放下沙錘,雙手握住麥克風,在安靜的大廳裏清唱:

在我的懷裏 在你的眼裏

那裏春風沉醉 那裏綠草如茵

月光把愛戀 灑滿了湖麵

兩個人的篝火 照亮整個夜晚

陳非寒早上一般是在學校圍牆上醒覺的。點幾袋小籠包,兩杯豆漿,兩個蛋,坐在牆上一邊等老板送上來一邊看著遠處的地平線,看著天空漸漸亮堂,他也漸漸從混沌中清醒了。

多少年以後 如雲般遊走

那變換的腳步 讓我們難牽手

這一生一世 有多少你我

被吞沒在月光如水的夜裏

多想某一天 往日又重現

我們流連忘返 在貝加爾湖畔

而教室裏的尹知溫呢,試音結束後通常不著急開始,而是拿著一個小本子記一記知識點,等陳少爺的腳步聲噠噠噠地在走廊上響起,他才撐著頭百無聊賴地亂按手風琴的琴鍵,抱怨你他媽真是慢啊。

多少年以後 往事隨雲走

那紛飛的冰雪 容不下那溫柔

這一生一世 這時間太少

不夠證明融化冰雪的深情

“誰慢呢啊?”陳非寒毫不客氣地坐在桌子上,“看見沒,剛出籠的包子,你以為你享受的是幾星級待遇啊!”

“一星級,”尹知溫打了個哈欠,拿起袋子看了看,“你再不給我,包子都要冷了……榨菜呢?怎麽沒有榨菜啊?”

“……老板忘記放了。”

尹知溫睨他:“是你忘記點了吧?”

“操,”被戳穿的某人毫無悔過之心地提高音量,“你他媽吃還是不吃?”

就在某一天 你忽然出現

你清澈又神秘 在貝加爾湖畔

你清澈又神秘 像貝加爾湖畔

這些隻是每天早晨練習時的日常,陳非寒一會兒記得榨菜一會兒不記得,記得的那天,甚至會讓老板準備一個新的小塑料袋,裏麵裝滿了榨菜,非常滿,滿到空氣都塞不下了,才跑到尹知溫麵前邀功,等一句你咋這麽牛呢你。

這聽上去實在很無聊——但恰恰是因為無聊,所以變成了習慣。

表演結束時,正好差不多三分鍾,不多也不少。

藝體館裏安靜了一小片刻,而後掌聲雷動。兩位少年站起來鞠躬,並肩著下台離開了。

這場迎新晚會究竟誰是一等獎完全毫無懸念,文一的男生們搭著肩在食堂裏買了幾大袋串串,回寢室的路上一直在吹逼,壓根沒停過。

“洗澡都他媽快點兒,”猴子說,“別墨跡,喝太晚明天起不來。”

張先越納悶地問:“明天不是星期六嗎?”

“星期六怎麽了,國慶假期調課,咱們正常上課好嗎,”猴子摸了摸張先越的胖臉,“你怎麽了?還沒喝就醉了?”

“醉個屁,”胖子把對方的手拍開,“哥的酒量跟你們不是一個級別,明白嗎?”

“信你個屁。”

“不信拉倒!”

今天吳主任在307重點巡視,他教語文的,窮盡畢生才學把尹知溫和陳非寒誇了一通才出去。許正傑在男生群裏發布紅色預警解除的信息,於是307,309的男生們一個個彎腰開門,跟國外查黑戶口似地往308裏鑽。

“別嘰歪啊,一人一瓶,規矩!”猴子他們早早在寢室裏準備了小桌子,上麵放了幾大袋燒烤,就算涼了也能聞到撲鼻的辣味。

“敬尹哥和寒哥!”

“來,走一個!”

一群人有的坐**,有的蹲地上,還有的直接趴行李架上,跟猿猴群居似地。為了防止被抓,手電筒隻開了一盞,昏暗的燈光扒在酒瓶子上,就算緝毒刑警上來抓人也完全不違和。

尹知溫看著一群人瘋,既不嘲諷人也不配合氣氛,他今天非常安靜,說是在喝,喝了多少大家都不清楚。要有人打開燈看看就知道,這逼不是安靜,是真的喝酒就慫。

“都不要客氣啊,尹哥倒是喝啊!”

“……我喝了。”

許正傑拆穿他:“我看你手上的酒就沒少過。”

“這是第二杯。”

張先越也明顯不信:“第一杯呢?”

尹知溫拿起陳非寒的空杯子:“這兒呢。”

“矯情,”胖子嘟噥,“喝個酒還要換杯子。”

陳非寒被灌得很凶,他挺邪乎的,看著好相處,但沒什麽想說話的欲望。這下子忽然裝了個大逼,一個個好像對他重新認識了似地,耍著花樣跟他碰杯,轉眼就空了好幾瓶。

“咱班今天可風光了……嗝!”猴子高聲談論道,“你看劉姥爺和班長一起領獎的……嗝!時候,笑得多他媽猖狂。”

“別對我打嗝,”陳非寒嫌棄地退出去老遠,“味兒大。”

“聽見沒猴子,味兒大。”

五六個男生絕對是喝飄了,一個接一個地把“味兒大”三個字重複了一遍。

哎喲我操。

到後來箱子裏的酒也隻剩下一兩瓶了,大夥兒的話題從女朋友變成女的,又從女的變成網上的女明星,又從女明星變成女學霸,最後話鋒一轉,居然聊起了劉姥爺。

“劉姥爺是特級教師吧好像?教書很早的,猖狂的時候也多,你看他帶範小燁去休息室的時候,完全是無視校規校紀!上幾屆他也是這樣,一戰成名來著……嗝!”

“他幹嘛了?”

“我姐也是他帶的,當時他們班有個……有個同性戀?應該是同性戀,喜歡隔壁班的大老爺們,鬧得家長知道了,上學校來說理,結果……結果……”

“結果——欸,給我留根兒五花啊!”

“你哪來的盜版東北人,兒化音說得跟燙嘴似地。”

猴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話頭拐了又拐,居然還給拐了回來:“劉姥爺把隔壁那家長……往死裏罵了一頓,你知道罵得有多凶嗎,能把樓都掀翻的那種。”

手電筒早就被醉鬼拿去照廁所洞了,黑咕溜秋的寢室裏,男生們愣是躺出了八仙過海的架勢,一個個堪稱醫學奇跡。陳非寒默不作聲地把最後一根五花肉吃完,聽著周圍的奇葩言論,打了個酒味十足的飽嗝。

“許正傑你別他媽爬我們寢室的衣櫃,這他媽自裝的,你一爬就垮了!”

“還有那個!別喝洗漱台的水啊,那他媽是生的……你別踩我腳!痛死了操,扒我褲子幹嘛!”

陳非寒:“……”

“就這?”他驚呆了,“就這酒量?”

“你以為都跟咱一樣?”張先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寢室裏辨別許正傑,“我們這幾個從小玩到大的喝酒跟喝水差不多,你去找尹知溫,我這一時半會的不知道老許爬哪兒去了。”

張胖子和陳少爺的酒量在他們那幫人裏還算差的,可在這兒簡直就是人上人。陳非寒定了定神,轉頭在放行李的角落裏找到了尹知溫。

“喂,喂,走了!”

“我不叫喂——”

“知道你不叫喂,尹知溫,回寢室了。”

“沒力氣——”

操?

陳非寒難以置信地將仙女旁邊的杯子拿起來一看,這他媽連三分之一都沒喝啊,怎麽就突然降智了?

“這是幾?”他伸出兩個指頭問。

“二。”

“這呢?”他又增加了一個。

“三。”

“這呢?”再加一個。

“四……我智商好著呢!”

完了真醉了。

陳非寒同情地把尹知溫扶起來,擱平時仙女哪裏會老老實實回答這種問題,估計問完這是幾就被罵了。

不得不說尹知溫的醉態非常罕見,他不像許正傑,醉了就到處爬到處滾,他理智得很。找一個角落蹲著,不鬧也不出聲,大概是在喝醉的人群裏矮子拔高個兒,五十笑一百。

“等下別把這倆直接塞被子裏啊,”陳非寒皺著眉說,“先放陽台上吹會兒。”

“幹嘛?看著他倆跳下去啊?”張先越對這提案感到詭異,“人家都醉了,你就不要再整人了行不。”

“不是,尹知溫受不得被子裏有酒味。”

“那你倆去吹唄,”張先越理所當然地回答,“你看老許這樣子,能他媽去陽台?現在給他根杆兒,他能爬月球上示威。”

“操,”陳非寒一聽,登時笑得打了個嗝,“那行吧,都快點兒過走廊啊,再慢就要被抓了。”

得虧309還剩一個勇士,大家合力把醉鬼們搬上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308。今天這個夜晚風很涼,但已經吹不醒已經醉傻的307烈士了。陳非寒把尹知溫騙到陽台上,和張先越邊拽邊抬地把許正傑送上床,結果腰都給斷了一半。

張先越擦擦汗,突然不著邊際地問:“今天你喝了多少?”

“不知道,”陳非寒說,“大概也有個四瓶,今晚上肯定要尿個三四趟。”

“猴子的話你聽見了?”張先越問。

“什麽?”猴子今晚起碼說了篇論文,你說的是哪句?

“劉姥爺那個。”

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因為關於劉姥爺的話題實在是太多了。但兩人心照不宣地看了一眼,馬上就明白對方指的什麽事。

“嗯,”陳非寒的嗓音壓低了一些,“我聽見了。”

“那你知道林驍……”

“我知道。”

張先越想了想措辭,他到底還是借了酒勁兒一吐為快:“我一直想跟你說這事兒,現在就跟你攤牌了,林驍是和男的談愛沒錯,你要是覺得不舒服,那我想辦法說服你,他人很好的,我覺得沒必要因為性取向就不認這個鐵子。”

陳非寒怪異地看了張胖子一眼,看人家好像不知道事情細節,一下子又覺得特別好笑。他站起來拍拍胖子的肩,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陽台說:“我去看看尹知溫,怕他真跳下去。”

“真不介意?”

“放心,真不介意。”

那倆還是我撮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