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正豪解釋了將近八百遍, 他親媽終於相信了宋召和葉黎不是一對,氣氛頓時無比尷尬,池母也知道自己好心辦壞事, 都準備親自登門道歉,但被池正豪攔了下來。

作為一個成熟的兒子, 他自覺承擔下了替自己的熊家長擦屁股一責。池正豪沉重地掛了電話, 邁進客廳的時候簡直像是要慷慨赴死。

然而此時客廳裏的情景讓他有點懵。

隻見葉黎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了, 和宋召麵對麵坐著, 兩人中間的茶幾上還放著一杯顏色有點神奇的**。宋召依舊拿著那個裝鑰匙的小盒子,微低著頭活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而葉黎筆直地坐在椅子上,盯著宋召的眼神就像是抓到了學生冒充家長簽字的班主任。

一察覺到他進來了,那兩人又瞬間恢複了原樣。

“呃……”池正豪怯怯地指了指那個盒子,“召哥,那個鑰匙,我……”

“我就收下了,替我謝謝伯母。”

宋召語氣誠懇,一聽就是發自內心地在感謝池正豪的媽媽……

池正豪愣了,葉黎也愣了, 兩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召,拚命用眼神詢問“你認真的嗎”。

但宋召麵不改色, 像是要定了這把鑰匙。看他那樣,池正豪恍惚以為那盒子裏邊是個香噴噴的茶葉蛋,而不是和“緣定三生”同心鎖配套的頂級cp之鑰……

*

剛才池正豪放免提的時候,聲音太大, 葉黎好奇地從廚房探出頭看了一眼, 這一看不得了, 原本還迷糊著宋召哪有半點醉相,眼神清澈,語速正常,神智清明。

而他這一晃神,那杯跟著百度精心調製的解酒茶就不小心煮成了涮鍋水,不過看樣子也不需要了……

等池正豪拿著電話溜到外麵的時候,他端著那杯毀掉的醒酒茶,在宋召還沒來得及重新裝醉的時候,一個閃現。

然後他就頭一次欣賞到了宋召臉上掛滿“驚嚇”和“心虛”是什麽樣的。

眼下,池正豪神情恍惚地爬樓梯回客房,準備去拿衣服洗澡,葉黎確認他已經沒影兒了,才眯著眼重新看回宋召。

“你幹嘛要裝醉啊?”

裝得還挺像那麽一回事,這水平下一回絕對穩拿金桂花獎影帝。

宋召手指摩挲著那個裝鑰匙的盒子,頭一回這麽心虛。

明明宋召的臉繃著,沒什麽表情,可葉黎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愣是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出了點“示弱”和“乞求”。

這下葉黎就秒懂了,“你該不會是為了留宿吧?”

宋召心虛地挪開了視線。

看他用一副冷靜的臉表現出那麽多小情緒,葉黎覺得很新奇,就還……挺可愛的!

“你可以直說嘛。”葉黎說著站起了身,“快去挑一間客房,我給你收拾收拾。”

剛走兩步,葉黎又犯了難,“我的睡衣你肯定穿不下,要不咱現在去買兩件?”

宋召輕咳了一聲,“我帶了,在車裏。”

“……”葉黎怔住了,半晌才回過神,敢情是蓄謀已久啊,詭計多端的宋叨叨同誌!

兩人一起去了巷子外的老操場,宋召從自己賓利後備箱拿出早就裝好了換洗衣物的登機箱時,都還心虛得不敢看葉黎的眼睛,醉酒穿幫就夠丟人了,還被看穿是為了留宿。

行李箱的車輪滾動聲音很小,兩人走在安靜的巷子裏,踩著路燈下自己的影子。

“我以為你不會讓我留下。”宋召突然說。

這聽起來怎麽還有點委屈?葉黎偏頭看去,不讚同地嘀咕:“我才沒那麽小氣。”

宋召知道他誤會了,解釋說:“我是擔心你會想避嫌。”

葉黎撇了撇嘴,垂下了腦袋,“咱們又不是同居,而且之前也說好了,誰被催婚了就到對方家躲躲,也沒說不能借宿,況且正豪不也在嘛。”

宋召心情瞬間就好了,“那我可以住到池正豪離開嗎?”

池正豪接下來的工作就隻有那個國風舞樂的綜藝,他至少得在這裏學習一個星期,宋召這麽閑的嗎?

葉黎:“你沒有通告嗎?”

宋召:“接下來隻有一部電視劇,還不急著進組。”

葉黎倒是沒太大意見,他不好意思地看了宋召一眼,又飛快挪開了視線,提醒了一句:“問題是不大,但這不算同居。”

宋召把一聲“嗯”拉長了一些,“當然,睡同一個屋才算同居。”

跟宋召在隅城民宿同睡一屋和一床睡了一個多月的葉黎覺得他話裏有陷阱,哼哼了兩聲決定不接他的話。

*

葉黎在家裏基本兩天打掃一次,所以客房都很幹淨,他從自己臥室的櫃子裏抱出被子枕頭和床單,準備送到隔壁宋召挑的客房。

可他一轉身,卻發現宋召盯著他的一張照片看得入神,葉黎好奇地湊過去,發現他是在看自己小奶團子時期的照片。

“可愛吧?”葉黎笑彎了眼睛,“這是我5歲的時候外公給我拍的,當時剛來北城準備和兩位老人住。”

說著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聲,“知道我小名為什麽叫‘梨梨’嗎?”

宋召也笑,指著照片裏,坐在北城機場椅子上的小葉黎,“因為看起來就像顆梨。”

梨黃色的衣服,棕色的帽子點綴著兩片葉子,背著個梨黃色的書包,還斜跨著一個水壺。是過路人都會回頭多看兩眼的小萌娃。

看著可愛的小梨梨,宋召很是不解:“家長舍得讓你那麽小離開自己身邊嗎?”

這麽聰明漂亮的孩子,應該都恨不得捧手心裏吧?

“你忘啦?我父母離婚了,就是那年離的。”葉黎坐在床沿,又躺了下去,“他們誰都不想要我,才會把我丟在這裏。”

“誰都不想要我”這句話會出現葉黎身上讓宋召很是震驚,他很想問一句“為什麽”,但又怕這種追問會戳中葉黎心裏的傷疤。

但葉黎卻有了點傾訴欲,或許是宋召這個人渾身上下就透著靠譜的氣息,很容易讓人有安全感。

之前《如晝》那陳年舊事爆出來之後,宋召也是第一時間找到他想安慰,但這個人隻要出現了,一句話都不用說,葉黎就能從他身上獲取到安全感,然後自己把自己哄好。

“我爸是學畫的,我媽是學小提琴的,兩個學藝術的人情投意合,我爸甚至不顧家裏的反對,和我媽私定終身,領證私奔了。”

葉黎在長大後聽到自己父母曾經的故事,都覺得一切其實早就注定。

他父親葉承在懂事後,他爺爺就把家族企業越做越大了,所以他父親當了很多年富二代。後來一朝為愛淪陷,有情飲水飽,以為自己離開了富裕的家庭也能活得很幸福。

但那種幸福隻維持了不到一年。

“不是每個人搞藝術都能掙到錢。”葉黎說,“那時候我爸的畫根本賣不出去,去教學生畫畫又沒有耐心,家裏的生活基本就是靠我媽給小孩上小提琴課賺錢維持。”

“但是搞藝術的人,心裏難免會有一股傲氣,兩個驕傲的人,在日子越過越艱難的時候,矛盾就越來越多。”

“然而非常不幸,當他們的感情在甜蜜和痛苦之間徘徊的時候,意外有了我。”

宋召聽不得葉黎把自己來到世上這件事稱作是“不幸”,他快步來到床沿,一隻腿的膝蓋壓在床墊上,想安撫一下葉黎。

但葉黎立即用兩手手掌蓋住了眼睛,聲音悶悶的,急道:“你讓我說完,待會兒情緒跑了,說一半卡了我今晚會失眠的!”

宋召又心疼又無奈,小心翼翼地揉了揉他的腦袋,但這一次,葉黎或許是真的很難過,都沒有拍開他的手。

“養一個孩子的開銷是巨大的,他們自己都隻能勉強維持溫飽,我出生之後,家裏就真的窮到快揭不開鍋了。”

葉黎吸了吸鼻子,“我就這麽成了他們的累贅。”

葉黎聽說小孩子六歲之前都是不記事的,但他卻能把四五歲時候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

那時候他爸媽每天都吵架,最開始他會被嚇哭,但他們並不哄,而是連帶著小小的他一起罵,後來葉黎也就不哭了,每次他們吵架的時候,他就自己包著眼淚,坐在陽台的小馬紮上看風景,但放眼望去隻有破舊的小區,和各家各戶的外牆上被廚房染上的油汙。

他的媽媽嫌棄爸爸沒畫畫天賦,根本靠不了這行吃飯,還心浮氣躁不肯靜下心來當個美術老師,再不濟去找個別的工作也好。

他的爸爸也開始抱怨媽媽,說媽媽本來就和他門不當戶不對,要是他還在自己家,怎麽用吃這種苦。他跟媽媽在一起,就是因為誌同道合想搞藝術,現在媽媽居然反過來讓他去幹別的工作。

葉黎就是在那時候知道自己的到來是個意外,而他這個意外,被父母雙方都歸咎到了對方的頭上。

他才四五歲大,卻明白了自己是不被期盼和寵愛的小孩。

一對不負責任的夫妻,互相折磨到了他五歲那年,終於離婚了。那時候的小葉黎躲在被子裏偷偷哭,害怕他們把自己丟掉。

葉黎的父親葉承當時曾提出要帶他走,現在回頭想想,葉黎覺得應該是他爺爺的意思。

他父親沒有在藝術上大展拳腳,在做生意上更沒有天賦,所以叛逆私奔的兒子“浪子回頭”,葉爺爺依舊失望。而他這根突然竄出來的苗苗,葉爺爺當時或許是想接到身邊親自培養的。

但葉黎對他父親的印象實在太差,死活不願意跟他走,而葉承得到他的答案,倒還真的毫無留戀地離開了。

“我不願意跟我爸,那就隻能跟我媽了,但我沒想到,她第一時間也是想把我送走。”

葉黎自嘲地笑了笑,“當時她準備買去北城的火車票,我特別害怕,怕她會不會在火車站直接把我扔掉。”

“但她其實隻是想把我送到外公外婆這裏,後來還是外公外婆怕我太小,坐火車熬不住,才掏錢給我和我媽買了兩張可以抵我們一個月生活費的機票。”

“她當時給我買了一身新衣服,甚至還給了我兩顆瑞士糖。”

葉黎深吸了一口氣,苦澀地笑道:“你知道嗎,我五歲之前,過年從來沒有新衣服,都是穿鄰裏街坊的孩子穿不下的。我也沒吃過瑞士糖,因為一罐瑞士糖很貴,我爸媽根本不會給我買。”

“那是我第一次穿新衣服,第一次吃瑞士糖,但我很難過也很害怕,想哭又不敢哭。”

葉黎說著下唇控製不住地發抖,“因為我知道,她不要我了。”

“梨梨。”

宋召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雙手拿開,果然看到葉黎雙眼通紅,他趕忙用指腹輕輕地抹了抹對方的眼尾,然後就碰到了一串眼淚。

“我外公外婆覺得是自己年輕時太忙,忽略對女兒的教育,才導致女兒變得這麽不負責任,所以我外公外婆對我特別好,用盡全力照顧我、教導我。”

葉黎坐起身,宋召趕緊給他拿來紙巾,葉黎把眼淚一抹,又笑了:“我覺得我會寫劇本還得感謝我爸媽。小學的時候,語文老師總讓寫關於爸爸媽媽的作文,看到其他同學都把自家父母誇得天花亂墜,我就隻能編。有一回還給我編到了作文大賽的第一名,語文老師高興得不得了,直到後來家訪的時候才知道我滿滿一張作文紙,沒一句是真話,所有感人肺腑的情節純屬虛構。”

看他笑了,宋召卻覺得很難過,憤怒和心疼像兩條藤蔓,交織在一起將他整顆心死死收攏在裏邊,胸腔內的空氣好像被生生擠出,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

他好像徹底明白了為什麽葉黎能寫出《中間商》這個劇本,為什麽那天在飯店把何暢從相親桌上救下的時候,他把這些畸形的家庭關係說得那麽透徹。

難怪葉黎會說“不能用部分合格父母的行為去美化所有家長”,因為他就是被那種不合格的父母拉扯長大,在本該無憂無慮的時光,隻能聽他們無盡的爭吵,甚至連煩惱都要藏在被窩裏偷偷消化。

難怪葉黎總是覺得自己不好,五歲前那段短暫的不愉快記憶,他到二十八歲還沒將自己治愈。

室內靜了半晌,葉黎也緩過來了,這才想起自己好像又在宋召麵前哭了,而宋召還替他擦眼淚,葉黎臉一熱,嘟囔道:“好丟人。”

“才不丟人。”

宋召繞到他麵前,然後單膝蹲下身,在比葉黎矮一點的位置看著對方,認真而虔誠。

“葉黎,我知道我這個人不會說很多好聽的話,安慰人的功夫也很差。”

“但我想說的是,葉梨梨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是給人帶來‘不幸’的。”

宋召溫聲說著,“我們梨梨多好啊,大家都覺得你就像個天使,我們每個人都特別喜歡你,覺得你值得整個世界的愛。”

宋召情不自禁地掃了掃葉黎剛才弄亂的額發,他的葉梨梨,在自己那麽難過害怕的時候,還把自己僅有的兩顆糖分了一顆給旁邊座位的他,那時候十分別扭的他。

他至今記得那顆瑞士糖是葡萄味的,所以他現在鍾情於這一種味道。

他那時候六歲,被父親逼著來參加少兒鋼琴比賽,他滿心不情願,但根本鬥不過他爸,所以隻能在落地北城的時候,坐在機場的椅子上默默生氣。

當時有個很可愛小朋友邁著小短腿走過來,怯怯地坐到了他旁邊,時不時還看他一眼。

宋召當時正氣著,被旁邊的視線弄得更煩了,正要不耐煩地“嘖”一聲,旁邊的人卻從兜裏掏出了兩顆糖,糾結了半天,才滿臉不舍地挑出了那顆葡萄味的遞給了他。

“吃糖會開心哦。”

宋召依稀記得小梨梨是這麽說的。

可那時候的小葉黎明明自己都不開心,卻把自己第一次吃的瑞士糖,分了一顆給同樣不開心的他,隻是希望他能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是小天使梨(捧心心)

梨梨這個人物的過去引出80%的樣子啦,和葉爺爺家那邊的事情後麵也會慢慢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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