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

話還未說完就叫吞了下去。

細嚼慢咽, 分而食之。

趁著分開的空當,謝之容輕笑道:“他無用,但是臣有用。”

若非又被嚴絲合縫地堵住了, 蕭嶺定然要說上一句, “是同一人。”

夜風緊, 雪初霽。

庭院中不堪重負的梨樹一根較為纖細的枝幹發出陣陣嘎吱響, 最終哢嚓一下,砸落在了地上。

……

蕭嶺睜開眼。

程序中的記憶湧來, 他晃了晃腦袋,力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而後如常更衣梳洗,殿中燈火通明,殿外庭院內亦燃燈火照明。

離開庭院前, 蕭嶺還特意看了眼庭院中的梨樹。

完好無損地立在庭院中, 無一斷枝。

果然當時是在程序中。

蕭嶺按了按太陽穴,忍著想要歎氣的欲望, 心道:真不知, 下了朝要如何麵對之容。

不知是不是昨日留下的心理陰影, 眾臣穿過長平道時有好多人時不時地前後看看,正巧有府衛正在換防,有膽小且多疑的臣子對這往日司空見慣的場景額外多看了好幾眼, 發現無一個熟麵孔後心都提起來了。

幸而眾臣在路上碰見了沈九皋,懸著的心又砰地落地。

沈九皋迎著數人熱淚盈眶的模樣, 保持著府衛一如既往的姿態走了過去,兩方錯開好久, 他才低聲對身邊人道:“他們為什麽拿一種如獲大赦的眼神看咱們?”

在朝中, 如清流向來是看不上他們這些活在暗處, 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的皇帝親衛的, 覺得聖明君主就該光明磊落,身邊不能,也不應該出現這種鷹犬般的機構。

除卻清流,禁軍這個合法機關亦對府衛觀感一般,畢竟二者職能能重合大半,屬大部分時間都在競爭,破天荒才會合作的微妙關係。

然而今天,無論是清流還是幹吏,見到他們時幾乎要老淚縱橫了?

被沈九皋問話那年輕府衛也搖了搖頭,他哪裏知道這幫大人在想什麽,心裏也奇怪的很。

今天上朝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昭告天下皇帝如何處置叛臣。

縱然其中有些世族與蕭氏王族沾親帶故,更有甚者就出自於宗室,皇帝一視同仁,除卻宗室近親不株連外,其餘皆按律法論罪。

奪爵、抄家、夷族。

今日的英元宮,竟然空**了不少。

猶在英元宮的官員聽到這般雷霆處置,難免心中生出一個想法。

因利受損之故逼宮,而今,卻被連根拔起,若是隱忍不發,縱然皇帝對世家貴胄早有打擊之意,但不會趕盡殺絕,然而,他們將發作的借口,親自送到了蕭嶺手上。

宣旨聲回**在偌大的英元宮,眾臣屏息凝神。

他們都清楚,經此一事,世家大受打擊,即便有沒參與者,亦會被皇帝懷疑知情不報,或有異心,最最重要的是,大受打擊的世家無法在連成一黨,共同進退,製約皇帝。

從今日之後,朝堂之上,再無任何人、任何勢力能對皇帝造成掣肘。

而身份最為特殊的趙嘉本人並沒有受到任何處置,至少在明麵上沒有。她雖參與了謀逆之事,但畢竟還是武帝元後,詔書中隻一句太後遭人蒙蔽,於宮中靜省而已。

有臣子聞言悄然看了眼神情平靜,不知在想什麽的留王。

毫無血緣的兄弟,關係倒是親近。

縱然蕭岫已向蕭嶺表足了忠心,可為了皇家顏麵,就此冷待蕭岫,乃至奪王爵,封國公的事情出現也不稀奇,可對蕭岫,蕭嶺非但沒有這樣做,反而另給蕭岫加了封號——親王之位已封無可封,隻能在封號上再用心思。

留後又加賢字。

蕭岫聽到時第一反應是動容,恨不得撲過去抱住他皇兄哭,第二反應就是,好難聽!

蕭岫這輩子都沒想到賢這個字也能安在他腦袋上。

與這件事帶給群臣或心驚或後怕或覺得早該如此深感痛快外,各州人口普查與報備開支給朝廷這兩件事,便顯得風平浪靜得多了。

散朝之後,蕭嶺回未央宮。

蕭嶺腦子裏雖想著麵對謝之容是否尷尬的事情,但話已經先思索結果出來前出口了:“回未央宮。”

我心虛什麽?他在心中安慰自己。謝之容全然不知,若在謝之容麵前表現得畏首畏尾,反而引得謝之容心生疑惑。

即便這樣想,在看見謝之容時,蕭嶺的目光還是閃爍了下。

程序中親密繾綣,耳鬢廝磨,在現實中卻恪守君臣之禮,謝之容始終和他保持著三步的距離。

蕭嶺忍不住幅度極輕地呼了一口氣,他的反應盡數落在謝之容眼中,蕭嶺並沒有注意到,謝之容似乎比往日更愉快了幾分的微笑。

兩人都入書室,一時安靜。

謝之容照常看書,蕭嶺批閱奏折。

打破這片安靜的是許璣,進來對蕭嶺耳語幾句,但見後者麵色微沉,道:“送過來罷。”

謝之容翻書,聽到蕭嶺與平日不同的語氣並沒有發問,仍是靜默地看著書頁。

能讓蕭嶺語氣這樣嚴肅的,隻會是國事。

若關乎國事,除非蕭嶺自己開口,不然謝之容不會詢問。

在許璣退下後,蕭嶺偏頭對謝之容道:“張將軍來信了。”

張將軍,張景芝。

謝之容靜默一息,“羌部有異動?”

蕭嶺道:“朕現在還不知……”在看見送進來的東西時,蕭嶺猛地頓住了,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許璣手裏拿的應該是一封信,八百裏加急送來的,信上還落著驛站的加蓋與標記。

但後麵那些,是,棗?還有,核桃?

蕭嶺頓了下,“這個也是……”

張景芝送來的嗎?

八百裏加急是讓你送這個的嗎張卿?

許璣麵色平靜地點頭,“回陛下,這些是張將軍一道送來的。”

說實話他心中也非常莫名,但在皇帝皇帝麵前沒有表現出一星半點。

蕭嶺突然想到了什麽,麵色有些凝重,一麵拆信,一麵對許璣道:“檢查過裏麵了嗎?可有其他東西?”

難道張景芝那邊情況不好,不能在信中直言,隻能通過這種方式告訴自己?

許璣道:“檢查過了,無甚異常。”

那就是什麽都沒有。

蕭嶺目露驚訝,看向謝之容。

謝之容到底是張景芝的學生,或許能解釋出張景芝此舉的深意。

謝之容朝皇帝似乎有點怔愕的皇帝解釋道:“臣想,是年禮。”

蕭嶺:“啊?”

這時候他也拆開了信,將信紙抖了抖,開始讀。

或許是張景芝在原書中苦守玉鳴關,最終戰死沙場的結局太悲壯,在蕭嶺心中,這位素未謀麵,一直鎮守邊疆的張將軍該是個一本正經,古板冷然的性格。

他目光落到信紙上,仔細地讀。

張景芝一手寫得一手好字,鐵畫銀鉤,力透紙背。

張將軍先在信中非常例行地拿一句話關心他的身體,然後說了羌部異動的事情。

看到這,蕭嶺精神一震,目光驟凜。

但馬上,張景芝又在下麵說羌部一年半載也不會出兵,隻是時有騷擾,試探他們,不過都被張景芝毫不猶豫地打了數頓,雖然原文寫的是“賊時有騷擾,擊之還。”

一封平靜地匯報年底工作的信,還順便簡短一提軍械糧草餉銀的事。

在蕭嶺看來,這恐怕才是張景芝最想說的。

在最後,張景芝表達了他對蕭嶺的新年祝願,大概就是心想事成事事如意之類的,又提了一遍軍械糧草餉銀,還非常歉意地表示年禮因玉鳴守軍囊中羞澀,隻能送陛下玉鳴關內的特產棗和核桃。

禮輕,但是情意重。

蕭嶺合理懷疑,要不是為了提一句沒錢,張景芝連一筐核桃和棗都不會舍得給他送。

蕭嶺心緒複雜,關於張景芝形象的推翻重建,關於要切斷受恩王與羌部聯係的大事,還有點好笑,將信遞給謝之容,“之容,你看看。”

謝之容頷首接過,一目十行地掃完了信的內容。

比起蕭嶺的震驚,謝之容非常平靜。

蕭嶺讓人把棗洗了端上來一碟,然後把核桃也留下了一碟,剩下的命人收起來,等這些吃完了再拿。

蕭嶺捏開了一個核桃,放進嘴裏,覺得滋味還不錯,就又遞給了謝之容一個。

“之容以為,張將軍何意?”

因為張景芝寫得太明顯了,蕭嶺仍然沒有放棄那個對於張景芝形象的幻想,於是和謝之容確認了一遍。

謝之容回答;“臣以為,老師想說,玉鳴守軍樣樣不足。”

軍餉得加,甲胄得換新,糧草更要充足。

以前的倒不是不能用,而是張景芝洞悉朝廷動向,驚訝於皇帝改變。

驚訝,也欣喜,因為他知道,皇帝會搞錢了,而且,現在國庫在半年新政之下,存銀不少。

此時不和皇帝要,更待何時!

謝之容剝開一個核桃,遞給蕭嶺。

蕭嶺下意識接了,道了聲謝謝。

謝之容又拿了一個,“陛下且再等等。”

“等什麽?”

待蕭嶺這個吃完,謝之容才把剝好的給他。

“等吃各地的土物特產。”

年底了,本就該朝廷撥款更新甲胄兵器等。

況且眼下皇帝對國政上心,各地麵目恍然一新,國庫存銀甚多,哭窮,一定要和皇帝哭窮!

皇帝先前不理政事,各地駐軍將軍能從朝廷那拿到的錢不過夠兵丁不嘩變而已,甲胄武器皆陳舊不堪,現在機會來了,如何不和皇帝要?

蕭嶺幹巴巴地嚼了嘴裏的核桃,頓時覺得這玩意不香了。

“之容,你說話其實可以不必這樣委婉。”

還吃土物特產,這玩意是白白吃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