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蕭嶺漆黑一片的眼睛, 謝之容仿佛忍耐著痛苦一般地深深吸了口氣,嘶聲道:“陛下,臣頭疼失儀, 請陛下先回去休息, 臣, ”

他緩緩張開收攏的手指, 卻沒有放開,而是仍然虛虛地籠罩著蕭嶺的皮膚。

熾熱的體溫侵蝕著感知。

“臣明日就去請罪。”謝之容道。

蕭嶺移開了手腕。

謝之容一直垂著眼睛, 然而蕭嶺能感受得到謝之容的目光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落在他的手腕上,這讓蕭嶺產生了一種他隨時會被抓住的錯覺。

蕭嶺猶豫了一息,“不若請大夫來。”

謝之容睫毛顫了下,拒絕得十分堅定, “不必。”

他麵上的血色不減, 看上去宛如發燒了一般。

又好像,並不是。

被睫毛半遮的眼眸中隱有水霧蒙蒙, 然而其深處, 盡是陰暗欲念。

似乎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回答太過強硬, 謝之容又補充了一句,“多謝陛下關懷。”

蕭嶺實在不適合此刻與他共處一室。

蕭嶺將擦巾擱下,站了起來。

他深知謝之容的性格, 男主已經決定的事情少有轉機,看向謝之容的視線猶帶擔憂, 但最終隻點了點頭,道:“你好好休息。”

謝之容跪坐在坐席上, 保持著這個姿勢沒有起來相送, “陛下, 請恕臣身體不適, 不便相送。”

蕭嶺聽到這話簡直哭笑不得,“不必相送。”

蕭嶺出門,吩咐在外守夜的下人為謝之容拿錫奴和薑湯才回到房中。

不多時,謝之容看見下人送來的兩樣東西,心中一時滋味難言,最終都變成了苦笑。

他當然知道自己沒發燒,但既然皇帝已經命人送來了東西,他不想辜負皇帝的好意。

謝之容這碗薑湯喝得可謂毫無滋味,一麵喝,一麵想著蕭嶺的事情,思來想去,仍是不明白。

不明白蕭嶺先前好聲色之名在外,而對自己熟視無睹。

半幹的長發有幾縷垂在胸前,薑湯熱氣蒸騰,模糊了謝之容清麗的麵容。

是他長得不夠好看,還是性格不好,亦或者,其他什麽原因?

陛下說喜歡嬌憨可人的性子。

嬌憨可人這四個字在口中無聲地轉了一圈。

可惜他與蕭嶺認識的太早,知道的太晚,即便他再怎麽善作偽,現在突然性格大變,蕭嶺也不會喜歡,反而會擔心他是不是失心瘋了。

將剩下的薑湯一飲而盡。

自從遇到蕭嶺,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太多了。

今天晚上睡不著的不止是謝之容,還有蕭嶺,可能是思慮太多,也可能是乍然換了地方的緣故,蕭嶺在**翻來覆去了小半個時辰,竟半點睡意也無,想了想,披上衣袍,先出去看看了謝之容的房間,見燈火熄滅,聽裏麵並無響動,便以為他已睡了,方略略放心。

在庭院內悄然轉了一圈,又因為夜風回了房間。

蕭嶺想來想去,便讓下人將馬車中的話本拿過來兩本,長夜漫漫,打發時間。

第一本就是謝之容白天看的那本皇帝傳,蕭嶺翻開書頁,草草掃過數行之後發現謝之容當真沒有騙他,這的確講了個小皇帝的故事。

皇帝年幼羸弱,太後早逝,無強勢外戚,先帝留下的托孤重臣大多狼子野心,有以小皇帝為傀儡之念。

蕭嶺好奇的是,先帝到底在想什麽,這等狼子野心的逆臣賊子,不在自己主政的時候處理,居然留給後人,若是留給後人殺之立威也便罷了,居然是留著當托孤重臣。

想必是對自己的兒子能力與品性有很大誤解。

但是想想如武帝這樣英主也能立暴君為儲,蕭嶺突然覺得這個段落不是非常離譜了。

於是繼續看,看到權臣步步緊逼,小皇帝無能貌……貌美?

蕭嶺瞳孔一震,忽地想到自己看《朔元記事》時的感受,心中驀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往下繼續看,果不其然看到了小皇帝與權臣的親密接觸,大概就是相連相接的那種親密。

蕭嶺輕輕往後翻了一頁,還是這玩意,再翻一頁,仍是如此,連翻數頁,發現隻有人、人數、地點還有進行方式的區別。

蕭嶺覺得自己是個還算冷靜沉穩的人,在翻下一頁的時候,手指在微微顫抖。

書中的這個皇帝,他居然和書中所有有名有姓有權有勢的男人都過一些親密關係!

他白天是怎麽和謝之容說的,他說:“雖是市井書籍,但其中種種與宮中不同,朕久居深宮,見書中內容,也覺多有參詳思量之處,常有會意。”

還說:“之容若有心得,別忘了告訴朕。”

難怪當時謝之容的表情那麽微妙,他還以為是謝之容見皇帝看話本認為皇帝不學無術的緣故!

他能從這玩意裏得出什麽心得體會學習經驗啊,還讓謝之容若有體悟就告訴自己,一同交流探討。

這話,簡直就是斯文隱晦點的調戲。

幸好他是個皇帝,不然謝之容聽了這話沒把他腦袋擰下來算他脖子長得結實。

蕭嶺把書往臉上一扣,絕望地閉上眼睛。

他現在借把鏟子挖坑把自己埋了還來得及嗎?

蕭嶺噌地從**坐起來,想起謝之容頭疼早早睡下了就砰地一下又砸回了枕頭上。

剛要把書隨手一扔,忽地想起謝之容說要看,忍了忍,把書平整地放到一旁了。

也不知道謝之容是真的要看,還是給他這個皇帝一個台階下。

蕭嶺更傾向於前者。

他目光無神地平躺在**,敲了敲係統。

係統不知道為什麽今日總是快快樂樂的,和蕭嶺說話再也沒有開始那種好像別人都欠了他幾百萬似的德行,“陛下,晚上好。”

蕭嶺幹巴巴地說:“好。”

係統道:“您有什麽事情嗎?”

蕭嶺道;“幫我查一查,我今天的所作所為,讓謝之容的好感度下降了多少。”

係統查了一下,然後道:“沒有。”

蕭嶺驚坐起,“什麽?!”

有謝之容的好感在懲罰程序都快要了他半條命了,現在沒了他進入懲罰係統得什麽樣子。

懲罰係統中的謝含章不一定想殺他,但仿佛,是很想睡他。

也可能是既想殺他,又想睡他。

係統慢吞吞道:“沒有影響。”

蕭嶺:“……我可以申請更換係統嗎?”

係統哈哈哈地笑了三聲,“不能。”

蕭嶺又躺了回去。

係統道:“您放心,目前看來,謝之容對您的好感度一直有增無減,您無需這樣患得患失。”他像是有點奇怪,“您已經看完了《朔元記事》,我想,您應該知道,謝之容和並不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

“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蕭嶺知道係統剛才是故意的,沒什麽好聲氣道:“都是小事,累積起來則不然。”

係統頗為讚同,“的確開始都是小事。”

就是這樣一點一點的小事,慢慢使謝之容對蕭嶺改觀。

可惜的是,或許蕭嶺對於謝之容從一開始便不厭惡,甚至很喜歡,很欣賞,以至於他現在對謝之容還停留在惜才惋惜的喜歡和欣賞上。

“進入下一次懲罰程序還有幾次?”蕭嶺問。

係統一板一眼地回答:“還有六次。”

蕭嶺無言片刻,“我覺得,好像越來越快了。”

“您改革的進度越來越快了。”係統回答。

蕭嶺閉上眼,“如果有一天,我徹底改變了劇情,那會怎麽樣?”

係統心道這狗啃一樣離譜的劇情走向還不算改變劇情?那什麽叫改變劇情?

係統回答:“那您就真的回不去了。”

想起他剛來時,係統說他聽話就能回去給他畫的大餅,蕭嶺忍不住嗤笑一聲,“說起來,我們都已經公事四個月了,誠實點。”

說的好像他遵守劇情安安穩穩做個被係統控製的傀儡係統就會讓他回去似的。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和謝之容交惡,將男主的好感度將至最低,那麽每一次懲罰程序中他都會生不如死,但是係統大概不會讓他死,蕭嶺隻能更加依賴係統,走向必死的那個結局。

可惜的是,蕭嶺並不聽話。

除了他自己外,沒有任何人能擺弄操控他的意識和行為。

係統似乎輕輕地歎了口氣,“這個世界已經因您而改變了,陛下,最終會怎麽樣,隻取決於您。”

蕭嶺慢慢睜開眼。

即便係統看不到蕭嶺,他也知道,這雙眼睛此刻一定清醒而篤定。

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阻礙蕭嶺。

係統又想歎氣了,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被分配給這樣一位會搞事的宿主。

但是沒關係,等到KPI達標,他的工作也結束了,到那個時候,一點顧忌都沒有的蕭嶺會做什麽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

不過,現在即便他在,蕭嶺也還是一點顧忌都沒有。

蕭嶺的呼吸逐漸趨於平穩。

係統突然道:“陛下,您睡了嗎?”

蕭嶺淡淡道:“原本要睡的。”

被吵醒了。

係統沉默了一息,訕然道:“那您繼續睡,我不打擾了。”

之後,即是一夜沉默。

蕭嶺早上見到謝之容時頗為尷尬,他食不知味地和謝之容吃完了一頓早飯,在馬車上猶豫了許久,看到謝之容又拿出那本書看,頗有一種奉旨看書之感,瞳孔劇震,才對謝之容道:“書的事,朕不是故意的。”

謝之容愣了愣,不解道:“什麽書?”

蕭嶺輕咳,“就是昨天從書坊裏拿的書,朕……那套書放在書坊時間太久了,朕已然是什麽書,所以,昨天,才對之容說了要和之容一道學習參詳的話。”

所以,朕不是要調戲你!

謝之容眸中似有暗色一閃而逝。

蕭嶺心中咯噔一聲,幹幹巴巴地問:“怎麽了?”

謝之容指節敲了敲還沒翻開的書。

原來陛下不知道書中內容。

難怪,蕭嶺要是知道其中內容絕對說不出那些話。

一種微妙的失落感充盈著胸口,謝之容偏頭,溫聲問道:“那陛下要同誰參詳呢?”

蕭嶺一愣,沒想到謝之容居然會這麽問。

後宮之人眾多,蕭嶺知道名字的唯有顧勳顧側君,然而他看著謝之容唇角含笑,而眼中殊無笑意的模樣,忽地意識到,這時候說任何人名,都不是聰明的選擇。

蕭嶺斷然回答,“朕拿來收藏,不與任何人參詳。”

謝之容似乎點了下頭。

還沒等蕭嶺鬆口氣,便聽謝之容繼續道:“這幾本書市中常見,不必太過重視,況且陛下說了,市井之言,讀起來未必沒有學習領悟之處,束之高閣,未免可惜,陛下若是不看,不妨像昨日所說的那樣,暫且借給臣看?”

這裏麵除了敦倫之禮陽台之歡可以提供個書麵上的參考還能學到什麽?學謀朝篡位將皇帝玩弄於股掌之間嗎?如果是後者,謝之容根本不必學習。

以蕭嶺對於謝之容的了解,這種事情,男主應該是無師自通的。

蕭嶺沉默半天,才回答:“可。”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換了個鍵盤,打字好順滑,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