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捏住他的下頜, 謝之容近在咫尺,唇瓣幾乎要碰到他冰涼的嘴唇。

謝之容大概剛剛沐浴過,貼住蕭嶺的皮膚微微涼, 帶著點潮濕的水汽。

為了活下去, 什麽都能奉上。

什麽都能。

蕭嶺說這句話的時候想的無非是帝位、是權勢、還有一些謝之容不知道的、極有價值的消息, 他當時受著死亡的威脅, 根本沒有想到,一切中還包含這種意思。

殺人, 也不無需非要一把刀,一杯毒酒,或者一尺白綾。

有更風雅,更旖旎, 也更屈辱的方式, 一點一點,裏裏外外地殺。

但蕭嶺根本不曾想過。

他越是不設防, 越讓謝之容想身體力行地告訴他, 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麽。

謝之容, 謝含章,你不對勁!

蕭嶺瞳孔劇震,竭力壓製著起身就跑的欲望。

他的反應謝之容能夠感覺到, 沉默一息,並沒有真的吻上去, 兩人一時僵持住了。

蕭嶺就是再沒往那邊想,他也好歹是個成年了好多年的男人, 聽到耳畔謝之容略帶沙啞的聲音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謝之容聲音清冽, 此刻微微啞, 仿佛壓抑著什麽, 落在人耳畔,竟如個小勾子一般,弄得人心裏都發癢。

我把你當兄……不對,這個不是我兄弟。

蕭嶺突然反應過來。

他不是在現實世界,而是在懲罰程序中。

謝之容身上若有若無的降真香侵蝕著蕭嶺的嗅覺,無論是謝之容清晰可聞的呼吸聲,還是縈繞在鼻尖的想起,都在無時無刻地提醒著蕭嶺,謝之容離他很近。

蕭嶺隻覺得尷尬,要說厭惡倒也無。

他對謝之容不是不欣賞不喜歡,況且,謝之容這張臉,已經足夠讓人忽略性別了。

最重要的是,這隻是懲罰係統裏的謝之容,而不是他要朝夕相處的那個。

直到這一刻,蕭嶺終於領悟到了懲罰程序的真諦。

這玩意劇情線變了怎麽謝之容性取向也變了!

蕭嶺有氣無力地想,原來懲罰程序要的不是他的命啊。

嚇死我了,還以為要我的命呢,怎麽不早說呢?

這居然是他反應過來時的第一個想法。

當然不排除有謝之容先那啥再那啥的可能性。

由於這個謝之容是懲罰程序裏的,所以蕭嶺並沒有產生太多情緒,懲罰程序懲罰程序,要是能讓他和謝之容搞好關係成為親近有愛的兄弟,然而倆人過上相安無事的生活才有鬼。

能讓他過的好叫什麽懲罰程序。

此刻蕭嶺心中居然產生了一點對於這個程序的敬佩之情,懲罰程序簡直是從任何一個角度來讓體驗程序的人難受,肉-體上的,精神上的,全方位無死角。

既然是在程序裏,也不影響現實,回到原世界他和謝之容一切照舊,蕭嶺反而想開了,謝之容不是說一起睡嗎?

又沒說睡他。

再者說,就算謝之容真要睡他,他是能憑借武力成功反抗,還是能很要骨氣地以死相逼咬舌自盡?

蕭嶺捫心自問,這倆選項,他都做不到。

做不到最大的前提就是,幹這個事情的是,謝之容。

因為是謝之容,所以蕭嶺沒有十分抵觸。

拋開對於謝之容能力和性格的欣賞,謝之容長得多好看啊,他不虧……!蕭嶺在心裏安慰自己。

蕭嶺往裏麵一縮,皮膚錯開謝之容的手指,他給謝之容讓出個位置,還拍了拍那個位置,道:“請。”

謝之容:“……”

謝之容無言了半天。

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到底是他們兩個誰誤解了對方的意思。

意識到自己暫時沒有生命危險的蕭嶺立刻恢複了生龍活虎,“將軍,你要是再在那坐下去,被褥就要冷了。”

話一出口,便聽謝之容的呼吸驀地重了。

謝之容突然慶幸整個內殿伸手不見五指,蕭嶺看不見,在他此言出口後,自己的耳朵紅成了什麽樣子。

輕佻至極的言詞,隨意地從蕭嶺口中說出。

謝之容耳熱之餘又覺惱怒,蕭嶺說的太隨意自然了,讓他不由得猜想,蕭嶺對多少人說過這樣的話,才能如此平常?

蕭嶺聽到謝之容的呼吸聲,後悔的差點把自己舌頭咬下來。

一隻手貼上了蕭嶺方才拍褥子的手,而後緊緊錮住了他的手腕。

五指貼合腕骨,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簡直像是一道枷鎖。

謝之容傾身,道:“那就,不違背陛下美意了。”

蕭嶺微微偏頭,忍不住在心裏罵了一句他媽的長得好看真了不起。

謝之容躺到蕭嶺身邊,自始至終,都沒有鬆開蕭嶺的手腕。

手指擦磨著皮膚,仿佛在確認腕骨形狀似的。

蕭嶺吸了口氣。

他突然想起謝之容中毒那一晚,也是這樣攥住了自己的手。

腕骨、頸骨,謝之容仿佛格外偏愛這些位置。

謝之容聽到蕭嶺的呼吸,唇角忍不住翹起一個弧度,對蕭嶺輕輕道:“陛下很緊張?”

幾乎是氣聲了。

“為什麽不回答臣?”謝之容繼續問。

蕭嶺清了清嗓子,“不……緊張,我能與將軍躺在一張**,榮幸之至。”

“哦?”謝之容聲音裏含著酥軟的笑意,“那陛下,要不要再榮幸一些?”

蕭嶺無言。

謝之容的手指輕輕剮蹭過他手腕內側細膩的皮膚,似是無聲的催促。

過了一會,蕭嶺絕望地回答:“我的確緊張。”

求求你收了神通吧,男主。

雖然此情此景是懲罰程序不做人,而不是謝之容本人想這麽幹。

“為何?”謝之容仿佛疑惑不解,“從前,陛下與陛下的之容,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嗎?”

蕭嶺想,我仿佛解釋過我們隻是有名無實的關係。

此情此景,謝之容提起這話就是故意的!

“沒有嗎?”他笑問。

聲音足以讓近在咫尺的蕭嶺耳畔產生一陣震顫。

蕭嶺微妙地感受到了點挑釁,不對,不是一點挑釁,而是很多挑釁。

勝負欲又一次被激了起來。

謝之容又不會知道他和懲罰程序中的這個說了什麽,既然眼前人非要如此,蕭嶺也不是臉皮薄的人,哼笑一聲,回答道:“我方才和將軍撒謊了。”

腕上被微微用了力。

手腕被謝之容握著向上移,隻聽謝之容道:“臣以為這種時候,陛下叫臣含章便好。”

含章兩個字在舌間一滾。

含章素質,冰潔淵清。

說實話謝之容此刻的表現,和冰清玉潔半點關聯也無。

不就是比誰更厚顏無恥嗎?

蕭嶺垂首,道:“含章。”

低低的,仿佛帶著點不情願似的。

蕭嶺隻覺得手腕上的力度越來越重,但謝之容明顯還在克製著,他並沒有感受到疼痛。

“我方才和含章說了謊,”蕭嶺輕輕道:“我與之容,並非有名無實。”

此言一出,謝之容隻覺血液翻湧,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在腦海中衝撞,足夠將人逼瘋。

手腕被謝之容握著,送到唇邊。

蕭嶺猛地意識到了什麽,想要抽手,卻無論如何也拿不開。

一個吻就這樣輕輕地落在了手腕內側的皮膚上。

溫熱的唇瓣甫於皮膚相接,蕭嶺立刻覺得自己僵得像是塊石頭。

黑暗剝奪了視線,卻讓觸感愈發清晰。

蕭嶺甚至能感受到,這個吻落下時,謝之容唇角微微上翹。

一個不摻雜任何情-欲的,純粹的親吻。

蕭嶺呼吸一滯。

他闔了下眼睛,待謝之容的嘴唇從手腕上移開,他才睜眼。

溫熱的鼻息盡數撲在腕上,謝之容問道:“那,陛下與陛下的之容,做了什麽?”

蕭嶺從那種震顫中回神,腦子裏掠過一個想法:這是謝之容?這是男主?!

他從前以為就謝之容這個一生幾無興趣愛好,滴酒不沾的人已經脫離了這種低級趣味,不過轉念一想這不過是懲罰程序,與他整日相處的那個,的確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模樣。

“嗯?”是謝之容含糊的鼻音。

蕭嶺猶豫片刻,最終不得不承認,在謝之容有主場優勢的情況下,他沒必要太執著於勝負,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旋即道:“忘了。”

回應他的是謝之容是的一聲笑,順手捏了捏蕭嶺的雙頰,逗弄似的,“看來不如何。”

心中別扭稍平。

這種幼稚的性子要說謝之容此時隻有十幾歲蕭嶺也是相信的。

蕭嶺不語。

這個五個小時,真是漫長至極。

兩人之間一片寂靜,唯有呼吸可聞。

蕭嶺根本沒有睡意,在黑暗中睜著一雙眼睛往各處看。

他心頭鼓噪未停,但比方才已平複了不少。

謝之容的手指搭在蕭嶺的腕上,聲音低沉,卻毫無睡意,“陛下若是不睡,可以做些旁的。”

蕭嶺立刻就把眼睛閉上了。

手腕上有手指輕輕擦磨著,用力不重,卻難以忽視。

一把病骨。

謝之容想。

以皇帝身份之尊貴,但凡他有一點惜命,都不會把自己弄成這幅德行。

仿佛稍微用力,便能折斷蕭嶺的骨頭。

太羸弱,也太削刻了。

明日,便讓太醫令過來,為皇帝開藥調養。

謝之容的動作一頓。

為什麽要留下蕭嶺?

殺了不是更好嗎?

蕭嶺就在他身邊,不像他們第一次見麵那般警惕,反而有幾分放鬆。

不清楚為什麽。

從一開始,就不清楚。

謝之容本該厭惡這種失控,可在第一次時,他就不覺反感。

想不出原因,就不去想原因。

蕭嶺身上有太多無法解釋,他想不通,猜不透的東西,他不介意多花一點時間,去探究蕭嶺所言的真假。

手指又一次搭上蕭嶺的手腕,蕭嶺似乎繃了一下。

溫熱的指腹一直與蕭嶺的皮膚貼合著。

蕭嶺閉上眼,聽到耳邊道:“正在退出程序。”

他懸了一夜的心驟然鬆下來了。

謝之容的呼吸聲不見了。

蕭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係統。”

收割完kpi的係統快快樂樂地回答:“陛下,怎麽了?”

蕭嶺道:“你覺不覺得,這個程序有點問題?”

係統斷然,“沒有。陛下,每一個懲罰程序的劇情線都是不一樣的,那麽期間無論發生什麽不符合您認知的變故,都隻是程序而已。”

蕭嶺抓住了關鍵詞,“每一個?”

係統點頭道:“每一個,當這個程序的劇情進行完成後,如果您仍舊觸發程序,那麽下一次的劇情線會再一次發生變動。”

“比如說?”

“比如說,”係統剛想回答,然後猛地想到了什麽,直接道:“那需要您自己去體驗了,陛下。”

“今天晚上的程序,謝之容會不會有記憶?”蕭嶺問道。

這對他很重要。

“理論上來講沒有。”

“實際上?”蕭嶺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實際上因人而異,您可以委婉地詢問一下。”係統回答。

再睜開眼,已是天光大亮。

蕭嶺坐了起來,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幸好,一切都隻是在程序中發生。

早朝散後,蕭嶺便命回未央宮。

剛踏入書室,蕭嶺表情一僵,而後立馬露出了相當粲然的笑容,“之容。”

差點脫口喊出含章來。

謝之容見禮道:“陛下。”

溫和清潤,與程序中大相徑庭。

看向他的神情自然,仿佛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記得。

這種平靜,讓蕭嶺忍不住暗自鬆了口氣。

蕭嶺請謝之容坐下說。

昨夜種種仍曆曆在目,蕭嶺原本好好地看著謝之容的臉,卻不知怎麽遊移到了他的嘴唇上。

手腕處一僵。

那濕潤的觸感仍揮之不去。

謝之容將一檀木盒推到蕭嶺麵前,語帶歉然道:“先前失手折斷了陛下朱筆,請陛下降罪。”

蕭嶺忽地想起謝之容先前不經意間折斷了自己的朱筆,說是要挑幾支送過來的事情。

原來,是送筆嗎。

蕭嶺下意識又呼了口氣。

謝之容溫柔的聲音從對麵傳來,半開玩笑道:“陛下見到臣,覺得很憂心嗎?”

蕭嶺剛想到何解,然後意識到自己好像在謝之容麵前呼氣的次數太多了,倒像是在歎氣。

蕭嶺搖頭,亦開玩笑道:“朕不憂心之容,憂心其他。”

謝之容看他。

謝之容的眼睛實在漂亮,剔透清冽,若無冷硬堅冰,就譬如說現在,這雙眼睛,可謂玉潤。

謝之容看向他的視線正大光明,坦坦****,沒有半點,□□。

蕭嶺更覺放心。

果然是程序在搞他。

他想。

謝之容如此坦然,蕭嶺反倒有幾分尷尬。

畢竟昨夜耳鬢廝磨的記憶隻有自己有,而第二天早上起來,還得擺出一副君聖臣賢的樣子,縱然蕭嶺極擅做戲,還是覺得有幾分為難自己了。

蕭嶺便信口道:“是寒表妹的事。”

謝之容點點頭,等待著蕭嶺說下去。

他是非常好的聽眾。

“誠如之容所言,寒表妹的確有為官的打算,朕本欲令寒表妹先到戶部,不料他告訴臣,想參加會試。”蕭嶺失笑道:“朕隻能應允。阿岫不喜讀書,更不必參試,朕還是第一次體會等弟弟考試的滋味。”

或許是因為他對蕭琨玉寄予厚望的緣故,現在竟有種等弟弟高考的感覺。

謝之容溫言寬慰道:“郡主聰慧,為人沉穩,必然不負陛下期望。”他似是無意,“郡主的名姓可改了嗎?”

蕭嶺摸了摸鼻子,道:“改了,表妹請朕給改的,從母姓,叫琨玉。”

謝之容點頭,“琨玉秋霜,陛下對郡主所期甚高。”

聽他這樣說,蕭嶺馬上想到了昨天晚上謝之容告訴自己的那個字。

無論是含章素質,還是含章可貞,都是再好不過的含義。

謝之容起身去倒茶。

蕭嶺道:“明日會試,二十日後廷試,會試題目隻給朕攬閱即可,廷試題目卻要朕親自出。”

謝之容將茶放到皇帝手邊。

皇帝道:“多謝。”

謝之容頷首,“陛下客氣。”

因謝之容在他後側方,蕭嶺偏頭,朝謝之容笑道:“之容,朕少時不學無術你是知道的,經史子集無一通曉。”

謝之容的神情有幾分無奈。

“為了不誤人子弟,”蕭嶺笑眯眯道:“之容可否幫朕參詳一二?”

謝之容無可奈何道了句陛下。

蕭嶺知道這便是應答了,剛轉過頭拿起一本書要翻給謝之容看,卻在身後聽到一陣衣料擦磨的聲響。

沒來得及回頭,一隻手便穿過他的手臂旁側,握住了蕭嶺剛翻開的書。

蕭嶺身體頓時僵了。

竭力想要忽略掉的記憶一齊湧上,若非謝之容握著,蕭嶺手中的書險些合上。

似乎看不清,謝之容便略前傾了些,柔軟溫熱的吐息盡數落在了蕭嶺的脖頸上,隻要蕭嶺想,略往後一靠,便可被謝之容擁入懷中。

“之容。”這兩個字硬邦邦地被吐出來。

謝之容仿佛無知無覺,疑惑地問道:“陛下?”

不解極了。

蕭嶺頓了頓,聽到謝之容自然的聲音一時之間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

謝之容手指在紙麵上劃過,動作輕柔,像極了,劃過蕭嶺皮膚的樣子。

蕭嶺喉嚨發緊。

降真香源源不斷地侵蝕著他的鼻腔。

懲罰程序太過真實,以至於蕭嶺一時間有些恍惚,此刻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謝之容好像根本不知道蕭嶺在想什麽,略思索一息,最終在一行字處停下。

人主者,守法責成以立功者。

“陛下以為,此句若何?”

蕭嶺盡量讓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書上。

他草草閱完全章,後道:“可。”

謝之容點頭,而後起身,去給自己倒茶。

以謝之容剛才的位置而言,坐在蕭嶺身後,的確比繞過來方便得多。

身後的溫度頃刻間消失。

蕭嶺垂眼,遮住了眼中的思緒。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苦惱地同謝之容道:“朕前些日子用浮光香還算有效,近來卻愈發無用了,便是睡得著,也又輕又淺,且多夢,之容用著呢?”

謝之容搖頭道:“臣不常用。”

他坐回皇帝對麵,“臣不若陛下這般淺眠,極少用香。”語氣自然又關切,“陛下不妨尋閑暇時多逛逛禦花園,白日身上乏累,晚上自然睡得會好。”

毫無異樣。

蕭嶺點點頭,“也好。”

謝之容一笑。

他安靜坐著,陽光若有若無地撒在他身上。

蕭嶺按了按眉心。

不是一樣的。

他告訴自己。

無論怎麽看,都不是同一人。

謝之容目光無意般地落在了蕭嶺發間。

一隻簪子。

夢中,蕭嶺也有這樣一隻簪子。

後來,蕭嶺消失了,簪子和白日穿過的衣裳卻留下了,失而複得,得而又失的怒意讓謝之容險折斷那隻簪子。

後來他想,也不必如此。

這隻簪子,會在夢中派上其他用場。

作者有話要說:

其他mod的話,想看啥?

一更,今天繼續日萬。

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