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蒼茫, 狼烽夜舉。

大軍奔襲,皆攝弓而馳,兵馬不知數, 唯覺地動, 白刃紛紛如銀山。

玉鳴軍自鎮守邊關以來, 受羌部騷擾不知凡幾, 兵士皆懷報國封侯之宏願,亦有怒氣私仇, 師若虎狼。

至次日天明,第一封軍報送往京城。

蕭嶺拿到軍報撫掌讚歎,即令將戰果明發天下。

首戰大捷,朝野為之振奮!

振奮之餘, 亦驚訝於張景芝出兵速度竟如此之快。

張景芝在戰報中說的非常明白, 他坦誠首戰如此順利除了朝廷支持將士用命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羌部沒有太多防備, 邊境將領覺得朝廷不會出兵, 對於玉鳴軍掉以輕心, 以至於被奇襲之後兵敗如山倒。

首戰有天時、地利、人和,但下一戰,絕不會像今朝這般容易。

待各項必要事務處理畢後, 蕭嶺手中拿著張景芝親手寫的軍報靜默無言地坐著。

不同於收回兆安時的狂喜,此刻仍是振奮欣喜, 但除此之外,還有一種說不清的情緒。

“陛下, 怎麽了?”謝之容的聲音打斷了蕭嶺的思路。

帝王垂眼, 喃喃道:“我如在夢中。”

謝之容坐在蕭嶺旁側, 半開玩笑道:“當日臣出兵兆安, 陛下也是如此嗎?”

蕭嶺實話實說,輕輕搖頭,“沒有。”

謝之容輕笑著哦了一聲。

蕭嶺偏頭,靜靜看向男主清麗的麵容,他道:“當日卿取勝,我隻覺得是意外之喜,”雖然平定兆安這個事在原書裏也是謝之容幹的,在滅了朝廷之後,揮師把其他各地方豪強門閥一並處理得幹幹淨淨,但畢竟不是在本朝出現的事情,所以劇情變動得這般大,蕭嶺是驚喜的,“但是張將軍出兵羌部則不同。”

謝之容專注地看著蕭嶺,頷首問道:“陛下,臣想問哪裏不同?”

哪裏不同?

不同在於,張景芝的確和昆輿蘭樓闕有一戰,但並非首戰告捷,而是被圍困三個月,戰死沙場,以身殉國,謝之容臨危受命,領兵出京。

蕭嶺猶然記得那十六七歲的兵士高舉著軍報,聲嘶力竭地喊出了一聲;“玉鳴關破,張將軍殉國!”

“之容,你還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我來到了一本書中。”

謝之容慣信的都是子不語怪力亂神,但對於蕭嶺的話卻從未有過分毫懷疑,“是陛下看中了臣容色,將臣拘禁在宮中的那本書?”

蕭嶺:“……不是我,算了,我,就是我。”他頓了頓,“在那本書中,帝王昏聵無能,朝廷諸臣爭權奪利,昆輿蘭樓闕率大軍攻破玉鳴,張將軍遲遲等不來任何馳援,在糧草軍需告罄,敵兵十倍於己方的情況下,戰死沙場。”明明說的是書中內容,卻覺得驚心動魄,嗓子有些滯澀的沙啞。

下一刻,手卻被握住,放在了謝之容膝上。

“這也是陛下以為臣會謀反的原因之一?”謝之容問。

蕭嶺剛要嗯,然後猛地反應過來,“你關心的是這個?”

謝之容奇怪道:“不然臣該關心什麽?”

蕭嶺方才難得的微妙低沉情緒瞬間被哭笑不得取代了,“譬如說,張將軍?”

謝之容握緊了蕭嶺的手,理所應當,“家師沒死,在陛下的支持下首戰告捷,臣為何要擔憂家師?”

蕭嶺無言了片刻,突然覺得謝之容說的很對。

謝之容見他神色稍霽,仿佛不經意地眨了下眼睛,“陛下累了半日,今日可好好歇一歇。”

蕭嶺被他牽著往寢宮走,被按到床鋪上時才猛地清醒,“朕不……”

“您累。”謝之容柔聲回應,伸手,放下了床帳。

第二戰與第一戰相隔不足二十日,誠如張景芝所言,羌部立時有了防備,與先前的慌亂截然不同。

一律軍事,蕭嶺直接交給了謝之容處理,既能分擔政務,況且蕭嶺也覺得,讓謝之容處理會比自己處理起來更好,至少更高效,亦是為了破除一些,諸如張景芝在外掌玉鳴軍,謝之容在內掌中州軍且蠱惑聖上,窺伺國器的謠言。

蕭嶺的回護表現得明顯,朝中流言頓歇。

第二戰僵持不下,互有勝負。

至第三戰、第四戰高捷,朝野歡騰的同時,也愈發提心吊膽。

而在九個月後,玉鳴軍行止羌陪都寧宜遇襲!

死傷數千人,軍中兵士皆憤,欲即刻出兵再戰。

朝中頓時有不穩之心,在皇帝奪了四個提出主動休戰議和乃至放棄眼前戰果龜縮玉鳴的官員的官位後,朝廷瞬間安靜。

謝之容此刻人在中州軍駐地,聽聞此事為蕭嶺取信,不提國事,隻論私事。

蕭嶺看後搖頭一笑,從方才那些個沒骨頭官員的憤怒中緩緩抽離出來。

張景芝卻沒有立刻再戰,他畢竟領兵多年,心境沉穩,並沒有立刻出兵,在給皇帝的信中,向帝王認罪,望陛下容他戴罪立功。

蕭嶺回信並無斥責,相反,在看過已經估計出的兩軍傷亡數字後他意識到一件事。

這次偷襲,對於昆輿蘭樓闕來說,從軍事角度上看,並沒有十分大的好處,且,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此時,謝之容亦回宮中,蕭嶺將兩軍此戰的傷亡數據給謝之容看。

謝之容看過後沉思片刻,“陛下以為,昆輿蘭樓闕想議和?”

蕭嶺點頭,“他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圖的絕不是之後再戰,”蕭嶺點了點桌上的地圖,“昆輿蘭樓闕想借打一場勝仗再議和,來顯示羌部尚有戰力,在議和中,不至於過於被動。”

果不其然,在張景芝大軍修養剛滿一個月後,羌部主動派使節往玉鳴大軍所在,所欲便是,議和。

張景芝將昆輿蘭樓闕的意思轉達給朝廷。

三日之後,帝王允準。

羌部派使節入京,為表誠意,使節之中,除卻負責談判事宜的臣下,還有昆輿蘭樓闕的幼子昆輿蘭景從,時年不過十六,同留王蕭岫一般年歲。

即便此戰勝利,為昆輿蘭樓闕獲得了一些主動權,但任誰都看得出,優勢在朝廷,故而,談判時禮部的官員毫不客氣,可謂漫天叫價,獅子大開口。

鳳尚書態度明確,對著在猶豫自己訂得內容是否太過分的年輕官員道:“要,為什麽不要?今日若是我朝勢微,昆輿蘭樓闕不會趁火打劫?況且羌派來使節不是傻子,得要得多些,給他們一個討價還價的餘地。”

最終敲定的條款四十五項:除卻納以歲幣,割地稱臣外,還有歸還被劫掠走的一眾百姓,開放互市等,在羌被割去的領土前又圈出三百餘裏,作為兩國邊境,不動兵戈,任由百姓商人往來。

蕭嶺在最終的內容上批複了照準二字,對旁邊的謝之容道:“可保十數年,不可保一世。”

謝之容頷首笑道:“未必不可保一世。”

君臣二人對視一眼,眼中流露出了了然的笑意。

因玉鳴軍所在位置特殊,大軍不能回京受賞,封賞由詔書明發天下,送入鳳錦。

在一切事務都已塵埃落定後,已是第二年。

時值盛夏,庭院中的梨樹枝葉覆蓋,已成樹蔭。

蕭嶺躺在樹下軟塌上,有陽光隱隱射入,落在人麵上,微微有點燙。

謝之容就站在他身側,為他輕聲念著一則文書。

清風徐來。

蕭嶺眼睛本是半闔著,可或許是風太暖太和煦,也可能是因為謝之容聲音低沉溫柔,蕭嶺隻覺陣陣困意湧來,垂在塌邊的手猶然握著剛看完的奏折,欲落不落。

“您的意思呢?”謝之容輕聲問道。

蕭嶺茫然地掀開半邊眼皮,“什麽?”神情迷惑,還帶著幾分歉然。

謝之容好脾氣地重複了一遍。

蕭嶺撐著側臉,含糊低語:“叫應防心全權處置,不必報朕。”

謝之容道:“是。”

蕭嶺閉上眼。

謝之容放下文書,取了另一份出來,仍是輕柔地念著,待念完,許久不見回應,他看過去,蕭嶺的呼吸已十分平穩。

謝之容搖頭失笑,將皇帝手中的奏折小心取下,放在一旁。

而後進入寢宮,取了件披風過來。

蕭嶺仿佛睡得安心,眉宇並沒有皺起。

自開戰以來,事務日益繁多,蕭嶺未嚐安枕,如今諸事圓滿,四境安穩,帝王得一刻好眠。

謝之容將披風蓋在蕭嶺身上。

蕭嶺長睫一顫,下一刻,本睡得沉酣的人忽地抬手,按住了謝之容剛要拿開的手指,微微用力,攏在掌中。

“臣吵醒陛下了?”謝之容柔聲問道。

蕭嶺閉目搖頭,“方才便沒睡著。”

謝之容失笑,“陛下既然醒著,不妨回了兵部尚書的奏折。”

掌心微微涼,牢牢地裹住了謝之容的手指,溫度順著二人皮膚相接處傳遞著。

“隻是兵部尚書有折子要回?”此身安閑,蕭嶺慢悠悠地同謝之容開起了玩笑。

謝之容回憶了下,“仿佛,還有禮部尚書。”

“沒了?”蕭嶺睜開眼,似笑非笑地望著謝之容。

與這雙烏黑的眸子對上,謝之容發現自己先前想說的在此刻竟一句也說不出,仿佛,再說一句,都是對此情此景的打擾。

他在心中笑自己無甚出息,怠懶國事,伏下身,居高臨下地笑著道:“陛下。”

溫軟的氣息拂過麵頰。

蕭嶺含混道:“嗯?”

還有何事?

吐息從額頭而下,“陛下。”秀色唇瓣開闔著。

蕭嶺仰麵看謝之容,“做什麽?”

一路向下,劃過鼻梁,停留在唇瓣上。

“阿嶺。”謝之容叫他。

可蕭嶺並沒有回答,他隻是微微抬頭,予了個親吻,腦海中天馬行空地想著,誰能想到去年這個時候,他還與男主勢同水火,時時刻刻地擔憂著自己小命不保。

書中的劇情,的確,徹底被改變了。

在百年之後,史書評價蕭嶺,注定會以雄主明君為收梢。

大刀闊斧力行改革,內修文德外拓疆土,晉立國二百年中興之治,於本朝始。

還有……唇瓣被輕輕咬了下,蕭嶺抬眼,正對上謝之容的眼睛。

美麗且靜若秋水,可隻有蕭嶺看得見,這池秋水下洶湧的欲色。

還有一個,令後人為之津津樂道,與帝王同在一頁史書的臣下。

亦或者,皇後。

作者有話要說:

下本開。

《神君他偏要勉強》

下本開。

魔主不流雲活了近千年載,三百年拿來殺懷璽,三百年用來被懷璽追殺,“人欲滋味有萬千種卻大都寡淡,鬼欲森涼而味苦,妖魔之欲濃稠然血腥氣太重,”在一魔一神少有不執劍相對的時候,誕於欲海,以欲為食的魔主不流雲認真問懷璽:“那你嚐起來又是何種味道?”

不流雲知道自己絕無可能嚐到,因為懷璽是掌管世間規則的神明,上界皆言懷璽淡漠,能不偏不倚審視萬物,絕無半點私心欲求。

更因為後來三百年不流雲作惡多端遭了天譴,被囚於禁閣不見天日。

忽有一朝來了個漂亮神仙,給他治傷,陪他說話,還想放了他,不流雲告訴小神仙放他出去會受天罰,小神仙一意孤行地解了禁製,於是頃刻間神魂破碎,殞身在他麵前。

無計可施的不流雲抱著小神仙的屍體找到對自己不改殺心的懷璽,求道:“你救他,我願自絕。”

不流雲死了又活,當年的漂亮神仙踏入輪回這次成了修士,他便拜入名門正派,做小神仙的師弟。

未料在外雲遊多年的師尊突然回宗門,不流雲作為最後入門的弟子,不得已奉命獨自去拜見師尊。

昏暗書室中,他的師尊轉過身來,人如清輝朗月。

非是道尊,卻是與他相互折磨了數百年的司命之神——懷璽。

不流雲權衡利弊,決定裝傻充愣,湊上前去,乖乖巧巧地對自己那隔著血海深仇的宿敵叫了聲師尊。

……

懷璽知道不流雲怕死,也怕疼,但有一天這個可與天地同壽的大魔卻願意為了個少年心甘情願地伏誅自盡。

他再見不流雲時,不流雲正抱著那少年的胳膊裝可憐,委屈巴巴地說:“師兄,我不想做道尊的學生。”語調是他從未聽過的甜軟。

不流雲開玩笑般地道:“師兄,我們私奔吧。”

懷璽突然想起了他其實有一個問題想問不流雲:“玄雷加身,萬劍刺心時你寧可根骨盡毀也不願求我,為何會因他向我低頭?”

你是三途苦厄,你是欲海橫流。

你怎配有心,亦不應對旁人動情。

可之後懷璽問出口的是另一個問題,他當真疑惑不解,“你為什麽這樣喜歡他?”

不流雲隨口敷衍:“他為我死過。”

於是懷璽更加不解,他想說誰又沒為你死過?

他為救那沒心沒肺的魔頭入禁閣不死生生抽去自己的神骨,道心破碎,苦熬了百年才勉強穩住神魂,不至於身死道消。

在他要去尋不流雲前,不流雲自己回來了,懷中抱著個少年人,第一次向他低頭。

為了旁人。

……

自從懷璽做他師尊後,不流雲日日謹慎,再不隨意尋找獵物,在幾無法自控的那一夜,不流雲剛尋到了一個滿意的目標便被懷璽攔下。

掌管世間規則,最無欲無求的神明拉開衣襟,傾身對警惕至極的不流雲道:“你不是,想嚐嚐是什麽味道嗎?”

隨心所欲喪心病狂大魔王受×外冷內瘋求而不得偏要勉強神明攻

有修羅場,受輕微萬人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