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嶺近來本就少眠, 夜半軍報送來時未央宮仍舊燈火通明。

聽聞有軍報送來,蕭嶺下意識起身,不等許璣將奏報送到他手中, 已經三步並兩步到許璣麵前, 將軍報接了過來。

拆信, 抖開信紙。

其字體蕭嶺眼熟至極, 一看就是謝之容親筆。

蕭嶺凝神往下看,謝之容仍是照舊先同蕭嶺見了禮, 而後才寫到眼下戰況:崔安身死,所率三萬餘人被打散,崔康敗逃,所率兩萬餘人逃散, 死傷以數萬計!

蕭嶺覺得有點喘不上來氣, 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一直屏息凝神。

謝之容此舉, 將兆安的布放撕開了一個巨大裂口, 此時, 大軍可趁此機會長驅而入!

蕭嶺此刻心中之震驚無可言說。

他看過全書,早知道謝之容用兵之能,但紙上看見與現實中體會到了終究不同, 此時,距離謝之容出兵還不足一個月!

蕭嶺心中驚濤駭浪, 驚與喜參半,被突如其來的情緒衝擊得都有點頭暈目眩, 喃喃自語了句, “似為亂局而生的。”

繼續往下開, 謝之容遣詞溫文, 再信中對蕭嶺的關心,用他所言是:臣謝之容頓首,臣結草銜環,難以報陛下待臣恩重之萬一。是非常官方的客氣話,在最後才說了句:臣甚思陛下。

蕭嶺怔怔地拿著信,而後驟地回頭,對許璣道:“將此做上諭明發朝廷!”

許璣雙手接信,道:“是。”

他雖不知謝之容在其中寫了什麽,但也猜得出定然是一場大勝,隻不過……謝之容同陛下寫的信,真的是可以直接明發朝廷的嗎?“陛下,”許璣猶豫了一下,“可要,奉詔殿潤色一二?”

蕭嶺方慢慢從喜中回神,驀地想到謝之容後麵那些話,點點頭道:“讓奉詔殿潤色一二再發。”

今夜,不知多少人睡不著覺。

其中,包括奉詔殿輪值的官員。

在看到謝之容得勝速度之快,戰功之煊赫之後,他們亦是頭暈目眩,隻覺得是自己看錯了數字,用了好一會鎮定下來之後,繼續往下看,臉色一直泛著興奮的紅,直到讀信的官員擲地有聲,鏗鏘有力地高聲道:“臣甚思陛下。”

幾個欲將信潤色成明旨的官員筆一頓。

靜悄悄的奉詔殿陷入了一種尷尬的沉默中。

這個,是不能寫的。

但是,但是陛下,這個給他們看真的沒有問題嗎!

幾名官員麵麵相覷,最終輕咳一聲,隻當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沒看見。

這一明旨,在天不亮的時候編傳朝野。

頓時,朝野皆驚喜交織,如同一巨石,自山巔而下,滾入水中,激起千層浪!

朝廷已有三十年未打過仗,更別說首戰便得大捷!

或許是因為今日眾人實在太高興,以至於朝廷之上往日素來政見不合多位大臣,竟覺得今日看對方都順眼了起來。

在消息靈通的朝臣中還流通著謝之容信件的原始版本,當然包括那句臣甚思陛下。但或許是大勝的緣故,今日有人上朝時,看見了端坐於上的陛下,再想起謝之容,也不再是禍國殃民的狐狸精了,甚至隱約覺得有點相配。

今日,蕭嶺更是看誰都非常順眼,交代完各種嘉獎,又把禮部尚書留下了。

蕭嶺問:“鳳卿,你說朕給含章擬個什麽封號好?”

鳳祈年:“……”

他的確很喜歡和皇帝多增進一些君臣感情,但絕對不是現在。

“臣以為,”鳳祈年的語氣比先前更幹巴,“臣以為,陛下,禮部選封號,不是臣一個人選的,也不是立刻就能選出來的,您,”您不如再找一個人禍害吧!

除卻禮部,吏部是不是要管升遷,戶部是不是要管嘉獎,還有兵部也別放過!

蕭嶺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鳳祈年這個說法。

鳳祈年還試圖勸皇帝放棄他那個異姓王的想法,畢竟異姓王善始善終者太少太少,就算加封,一般都在開國時,如王朝早就穩固了幾百年又加封異姓王的實在稀見,況且開國時加封的幾個異姓王,除了崔氏一係與蕭氏有親緣,其他沒親緣早就沒了兵權,如今看來,子孫有大多不濟,譬如說老淮王。

這樣的異姓王不會生亂,令人放心。

若給謝之容封王,他則軍功加身,在外掌兵,又是中州守將,且得皇帝恩寵,誰知道這些放在尋常人身上任何一樣都足以受用一生的權勢恩寵都加謝之容會不會滋長他的野心?

愛臣太親,反危其身。

縱觀史書,初時親密無間的君臣後來離心離德,反目成仇的不也比比皆是?

能長保恩義的反而少之又少。

便是為了日後長遠打算,也不該這樣快地加封謝之容。

鳳祈年張了張嘴,看著皇帝神采飛揚的麵容卻沒有說出來。

您現在待謝之容恩寵之盛,等到封無可封,加無可加的時候,您又該怎麽辦呢?

……

入兆安境內後,謝之容軍令反而愈發森嚴。

打開先前或逃跑或殉死官員留下的府庫,非但與民秋毫無犯,反而開倉放糧。

先前城中百姓很是惶恐了幾日,見朝廷軍隊與先前迫年輕人拚死守城的官兵不同,這才放下心來。

而兆安官兵在得知了朝廷軍隊種種舉措後,之後在棄城逃跑之前,還會燒毀府庫,但行事匆忙,火油一潑,點火了事,火借風勢,又點燃了坊市。

民怨沸騰。

在此次大勝之後,還有幾場小勝,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謝之容所率領的軍隊又一次進入了停滯的狀態。

在與蕭嶺的回信中,謝之容說:臣在等一時機。

以戰取地,損兵折將,兵者詭道,製敵,貴詐。

……

與朝廷的喜氣洋洋不同,兆安已是愁雲慘淡。

在靠近後方的指揮府,來往人等一片素白,披麻戴孝,氣氛沉重得令人無法喘息。

崔安戰死之後,受創的崔康不得已帶兵退守,踞天險之地,以求喘息之機。

此刻,於崔平之、楊廷機而言,還有一樣最為重要的事情沒做。

便是,如何處置崔康。

崔康與崔安兩人皆帶兵,想搶立戰功,兩方皆有眾多老將護衛指點,人強馬壯,糧草充裕,通常情況下,不會敗得這般狼狽,然而,結果出乎了受恩王府上下官員的衣料。

世子崔安身死,二公子崔康帶兵退守。

事情其實非常簡單,便是,朝廷派出了兩支軍隊,分別牽製崔安、崔康。

區別在於,對於崔康,來攻的軍隊並不十分多,攻勢雖猛烈,卻還沒有到令崔康難以招架的地步,故而,在聽到崔安被圍困的消息時,崔康嗤之以鼻,深覺他大哥不過一廢物而已。

此人,也配言兵?

支持二公子的將軍們更覺見了曙光,世子這般羸弱,想來最後無法承繼大統,而這樣的攻勢,更讓他們看出了謝之容的虛實——不過如此。

崔康遊刃有餘,麵對著崔安被圍的戰況,並沒有第一時間去支援,反而有意拖延時間,打算等崔安兵敗如山倒時,再如神兵天降般出現,救下崔安,更讓崔平之見到崔安的不堪!

然後,他從潰散的逃兵口中得到了崔安身死的消息。

那一刻,崔康腦中一片空白。

而朝廷軍隊對其的進攻,才剛剛開始。

與先前全然不同,如驚濤駭浪,可吞噬萬物,崔康不敵,幸而在幾百忠勇親兵的掩護下突圍成功。

而在成功進入另一城中的崔康驀地意識到一件事,足以讓他渾身瞬間失去了全部溫度。

並非是兵將忠勇悍然,而是謝之容有意放過他!

驟然安靜下來,崔康慢慢地、呆滯地回憶著。

如果他當時去增援崔安,崔安或許不會死,近六萬人的兵馬形成合力,也不會如此時這般死傷慘重,最最重要的是,他活著,然而,崔安卻死了,且,崔康明明有能力有時間去救援,卻故意拖延時間!隻為,多爭軍功。

兵敗,兄死,這些罪責都要歸到崔康身上。別說失去了唯一外孫、王府世子的楊廷機不會放過他,便是崔平之都不會輕輕放過。

想起出征前的信誓旦旦,豪言壯語,崔康克製不住地顫抖。

麵對著崔安靈堂時,崔康隻喃喃道:“我沒想他死。”

的確沒想,崔康要是去救的。

隻是,隻是拖延了一點時間而已。

隻想,用崔安的狼狽襯托自己的神勇,罷了。

況且,崔康當時想著,有楊廷機的舊部在,崔安不會出事,至少不會死。麵對這樣攻勢,崔安的部將們帶領全軍攻破重圍也不是不可能,但他沒有想到,從一開始,他和崔安麵對的攻勢,就是不同的。

謝之容是故意的。

殺了他兄長,卻將他放回。

謝之容非常清楚,一個活著的崔康,比死了的崔康,更能攪渾受恩王府這潭水。楊廷機一定會要崔康死,可崔平之,受恩王府的文官集團、卻會想方設法地保住崔康。

一個時機,如謝之容所預料地,將要到來了。

……

蕭嶺入夜之後原本在**看書,突然聽到係統叫了一聲,“陛下。”

蕭嶺接口,“進入程序?”

他已經非常習慣了。

並且,與平常的思念不同的是,他今日相見謝之容,還多了幾分欣喜雀躍。

倒計時完畢,眼前黑了又亮。

蕭嶺睜眼,沒在**看見人,遂赤足下床,去尋人。

他出現得如此詭異,又如此正大光明,看得宮人們眼珠都要瞪出來了。

蕭嶺問:“之容在哪?”

一宮人想要尖叫,然後猛地捂住了口唇,朝書室的方向指了指。

踏入,隻見一筆挺玉立的背影,不知在看什麽。

蕭嶺心中滋味此刻無法言說,思來想去,悄然進入其中,躡手躡腳地走到謝之容身後,欲伸手將他眼睛蒙住,然而不足一息之後,便被牢牢禁錮住了手腕。

謝之容側身,順勢用力一拽。

蕭嶺毫無防備,險些跌入他懷中。

謝之容看蕭嶺的眼神驚喜兼而有之,又發著暗,仿佛野狼看到了垂涎已久,又孤身一人的獵物,還未喚一聲陛下,蕭嶺已向前,將他的口唇牢牢封住。

謝之容眸光一震,而後毫不客氣地全部接受了。

待分開,已是氣息微亂。

蕭嶺以額與謝之容相貼,喃喃叫了聲,“之容。”

謝之容雖是驚喜的,聽到這個稱呼,還是壓了眉峰,不滿之情溢於言表,“之容?”

然而還沒等謝之容不滿持續一刻,便聽皇帝道:“朕亦想你。”

直白主動得謝之容耳垂上竟染上了幾分豔色,得意是得意,又納罕自己太沒出息,為皇帝一句想你便籠絡得死心塌地,眼角眉梢俱是笑,語氣卻盡量不解與淡漠地發問:“臣何時說過想陛下?”

蕭嶺沒有回答,反而輕輕問了句看似無由的話,“不累嗎?”畢竟這麽多日行軍打仗處理各種事務。

謝之容眼中情緒翻騰,朝皇帝露出個笑來,下一刻,身體力行地回答了蕭嶺的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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