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了幾天,克歐也接到了他的表兄的信。這封信是來報知他,他的姑母——國淳的母親——於三星期前逝世了,母親死了後的家庭再不許他有住T 市的自由了。他希望克歐能在春假中送苔莉母女回鄉下去。前幾天晚上苔莉要和克歐商量解決的也就是這件事。
“看霞兒的爸爸來信的口氣,他家裏像還有人般的,若真另有女人時,我就沒有回去的必要了。”
“……”克歐在這時候隻能沉默著。
“你這個人一點勇氣也沒有。告訴我怕什麽呢?人類又不是狗,又不是貓。這邊姘一個,那邊偷一個,也還像個人麽?你也忍心看著我當狗當貓麽?”
“我有我的苦衷。你該原諒我。因為我對你太親密了。”
苔莉點了點頭說:
“那你春假期中送我們回去麽?你若回家去,我就跟你到鄉下去看看也使得。如果他家裏另外有人時,我就馬上回 T 市來。”
“……”克歐隻搖搖頭。
“為什麽?”苔莉睜著她的大眼望他。
“我們春假要到南洋旅行去,不得回家。”
“到南洋去?幾時才得回來?”
“來回恐怕要費三四個月的時日吧。”
“要這麽久?”苔莉很失望的問。
“要遊曆十多個埠頭,各埠停留一星期也就要三個多月的期間了。兼之來往的路程,恐怕要四個月以上的工夫呢。”
“那麽我隻好在 T 市等你吧。”苔莉的眼波紅起來了,她低下頭去。
“還要等一個多月呢。我不是就要去的,你傷心什麽?”
“遲早還不是一樣去的。”苔莉的淚珠一顆一顆的掉下來了。
“你無緣無故的又傷心起來做什麽?你該保重你自己的身子。”
“為誰?為霞兒?”
“也要為你自己!”
“我是前途完全黑暗的人了。”苔莉說了後再掉下淚來。
“那不能這樣說!命運本來可以自己改造的。”
“真的麽?”苔莉忽然仰起頭來凝視著克歐。
克歐給她這一問,又覺得自己說得太快了。
“總之,我希望你以後對世情達觀些才好。”
“我問你,前途沒有希望,沒有目標的人也能改造她的運命麽。”
“到了有希望的時候,發見了目標的時候也未嚐不可以。”
“那麽,我就等那一天到來吧。等到前途最有希望的一天,發見了目標的一天!”
克歐要動身赴南洋的前兩晚到苔莉家裏來辭行。苔蘭也由她母親那邊回來了。一連下了兩天雨,氣溫很低。阿霞睡了,他們三個圍著台上的一個洋燈談笑。苔蘭有時參加幾句話,她隻把她的全副精神用在她的裁縫工事上。
“歐叔父,南洋不去不行麽?”苔莉斟了一杯熱茶給克歐。
“這回的商業實習是必修科目,要算成績的。”
“學什麽商業?你就專寫你的小說吧。”
“對小說我還沒有自信。在中國想靠小說維持生活是很難的。有一張大學的畢業文憑在社會上比較容易找飯吃。社會如此,沒有辦法的。”
“結局還是麵包問題!麵包問題不先解決,其他的問題是提不到來討論的。”苔莉歎了口氣。
“……”克歐隻低著頭。
“你們男人真沒有誌氣!像我這樣無用的女人也不至於餓死吧。你們男人怕找不到飯吃麽?”苔蘭聽見他們談及麵包問題,從旁插了這一句。
克歐惟有苦笑。
“你們男人的思想到底比女人長遠。男人的名利欲就比女人大。無論如何重大的事物都不能叫男人犧牲他們的名利!我們女人就不然。女人所要求的,在名利之上還有更重大的東西。”
“那是男女性上的根本的異點。因為男人是主動的,女人是受動的。女人的責任比男人的小的緣故。”
“那是什麽東西呢?”苔蘭抬起頭來笑問她的姊姊。
“你做你的工夫!要你多嘴做什麽?”苔莉笑罵她的妹妹。
“我告訴你好麽?”克歐笑向著苔蘭。
“也不要你多嘴!你莫教壞了天真爛漫的女孩兒。”苔莉再笑著禁止克歐說話。
過了兩天,苔莉,苔蘭輪抱著阿霞到 T 車站的月台上來送克歐。苔莉灑著淚答應克歐替他照料社務後,火車就開始展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