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感情因環境的不同而會發生變化的。感情受了周圍的刺激時,會如何的奔騰,如何的奮昂,有誰能預料得及的!我有感情,何能夠長久抑製著它,何能久堪寂寞?

我想詳細地告知你們,我是什麽樣人。現社會不是在苛酷地批判我,說我是無廉恥的女性,犯**奔罪的婦人麽?我現在是站在死線上的人了。我想在未死之前,把我的過去的悲慘曆史告訴你們,使你們知道現社會之無公是非,有一般輿論也是完全不可靠的。他們這樣嚴酷地批判我,所根據的是什麽呢?

當然是所謂當世的道德!但是你們若聽了我的悲慘的曆史之後,就知道舊道德之應當打破,全無一顧之價值啊!

你們要知道,能夠決心自殺的人決不是個惡人。世界上不少窮凶極惡犯盡滔天大罪的人,但到了生死關頭大都不情願舍棄他們的生命。如果他們有自殺的決心,那麽我敢斷言,他們所犯的罪一定是萬惡的現社會使然,他們本身並無情願去犯這種罪惡的。

現在我先從我的家世說起吧。你們已經知道我的父親在社會上有相當地位的人,說滑稽一點,我算是個生長名門的小姐。我的父親,祝萬年,在前清是個舉人,辛亥革命後也做過兩任省長,入過一次閣做總長,他是溫和長厚的人,做事也落落大方。他的缺點隻是熱心於升官發財,而對於家庭的管理,子女的教育全不過問,一切隻委之於我的母親。我的母親出身微賤——不瞞大家說,我的母親是勾欄中人,父親在 ××道任內,替她落了籍,嫡母死後,就升作正室了,——脾氣不好,容易動怒,並且愛說閑話。父親娶了她後,曾為她專請一位家庭教師,她才得了相當的學識。二十年來主持這樣的大家庭,也積有相當的經驗,年紀愈多,閱曆愈增,到後來也不愧為一個名門的主婦了。

我有一位姐姐名叫梅筠,她比我長得美麗,由中學時代就有美人之稱,比我大四歲,性格豪爽,沒有半點陰鬱,她會唱,也會跳舞,這恐怕是一部分承繼了母親的性格吧。

當我十八歲,姐姐二十二歲的那年,有許多人來提說我們的婚事了。當然,是先從姐說起,但是不知什麽緣故,姐姐總是不願意結婚,都一個個地謝絕了。

“姐姐,你為什麽不想訂婚呢?”我問她。

“我還想多做幾年姑娘頑童,做姑娘才自由呢。一結婚,盡守著一個男子過活,多難過。”姐姐蹙著眉頭這樣回答我。

“你這話也不錯。”我馬上讚成了姐姐的議論。有美人之稱的姐姐,望著許多有錢有勢的人家的少爺們來求婚,以一種奇特的快感一一謝絕了。

有一回姐姐這樣地對我說:

“我想。一個女子如果能夠一年掉換一個丈夫,那才有趣啊!十年,二十年盡守著一個男人,多麽沒意思,一定會討厭的。”

“那樣不行吧。”我回答她。

“我想,沒有什麽不可以。討厭了,不離開怎麽辦呢?”

“但是世間從不曾見過有這樣的女人吧。”

“世間的人都是戴著假麵。我想,無論哪一家屋的太太,沒有不在後悔的。”

“但是有了小孩子怎麽辦呢?小孩子不是每年要換一個爸爸麽?”

“啊!啊!”姐姐像吃驚般地叫起來,“我竟沒有想到這一層,——會生小孩子。小孩子!”

“你真脫落喲!怎麽沒有想到結了婚會生小孩子呢?”

“那才討厭!”姐姐好像受了一個大打擊的樣子。她的這樣的態度實在很像母親,一想著某件事就發癡般地盡想,不管其他一切了,譬如問題的結果及附帶的種種事情,她是完全不加注意的。我笑起來了,姐姐也笑了。我十分曉得姐姐的心事,她過分地逞她是個美人了。不錯,姐姐每出外麵去,走過的人都定翻轉頭來看看她。身材嬌小,體態柔美,皮膚嫩白微帶點紅色,尤其是她的那對眼睛,真是有種形容不出來的蠱惑性,自然由各方麵有很多的情書寄來給她。所有親戚朋友,一看見我的母親,盡都先說這一句:“梅筠真是長得標致呀!”母親也不客氣地默認,隻是微笑著聽他們的讚詞。

“還是小孩子脾氣,真沒有法子奈何她。也有許多來替她說親的,但她總說還早還早,真叫人沒法。”這是母親常對他們說的敷衍話。母親本人也像看見有許多名門的少爺們在為姐姐顛倒,心裏滿歡喜。

在這裏有一個問題,就是父親有相當的財產,但膝下無兒,有些親戚和族人來勸父親立一個兒子,但父親不願意,他隻想招一個相當的女婿入贅,生的孫兒比外來的繼子血統親密些,這才是一脈地把這一家傳下去。物色的結果父親的一位好友並且在 ×省和父親同事過的梁馭歐博士的兒子卓民入了選。他在北京大學畢了業,又到美國遊了兩年,得了碩士學位回來,現在交通部裏當參事,可以說是個才貌兼全,前程遠大的青年。他隻廿七八歲,和姐姐匹配起來,真是理想的配偶呢。

梁家也有意思,曾托人來說過親,父親當然屬意於卓民。母親看見卓民是個美男子,合了她的第一條件,也盡慫恿姐姐,不好把這門親事拒絕了。但是姐姐無論如何不願意,她的理由是,梁家的家庭過於舊式的,到他們家裏去,生活是一定枯澀乏味,她想找一個更自由些的新家庭的人物。這時候姐姐恰好和一位新由德國畢業回來,在外交部服務,姓柯名名鴻的青年發生了戀愛。柯這個人原是苦學出身,在德國留學時代差不多把家裏的一些產業都賣光了,幸得一回國來就在外交部找著了職務,聽說當局很器重他,不久就會調升局長或者調做領事。他是很率直的一個男性,身材魁偉,總之是個男性美十分發達的人。姐姐就是給他的男性美迷著了。他倆間常常有情書往來,並且是用英文寫的,你們想,這是何等的時髦啊。姐姐有時候表示她的得意,拿柯名鴻寄給她的情書到我房裏來念給我聽。

“他真是個老實人,我略略發點脾氣,寫了幾句氣話,他便擔心到了不得的樣子!”姐姐常這樣笑著對我說。

姐姐從前就和好幾個男性發生過戀愛,但都是交際不滿一個月就厭倦了。最初或哭或笑都是很厲害的。有時候竟捉著人盡說戀愛的力如何的強,強得足以支配人類;有時候說盡她的情人的名字如何的好聽,他是哪一年生的,如何的多情。總之,姐姐對我是沒有秘密的,什麽事情都向我公開。對母親也是一樣。

“媽媽,我這晌的情人是文學家喲!”

姐姐的這種豪放的,無拘束的性質,使我真喜歡。我想她和柯的戀愛過一個月或兩個月就會消滅的。但這回是我觀察錯了,過了許久,他倆還是一樣地繼續戀愛。在姐姐最初也並非有誠意和柯訂婚,不過當這種交際是一種消遣罷了。但到後來,給柯的真摯的態度感動了,終於拒絕了父母的忠告,和柯名鴻結了婚。

姐姐結了婚後來說親事的忽然減少了。但有一天,父親忽然這樣對我說。

“菊筠,你看梁卓民這個人如何?”

“父親,這是什麽意思?”我不明白父親的意思,所以這樣問他。

“我想為你招梁卓民入贅,等你倆去支撐我這一家。”

“啊呀!”我真的吃了一驚,“向姐姐求過婚的人,……我討厭!”

“你如果不喜歡他,那沒有法想。不過由我和他的父親的交情及政治上的關係說,我們兩家能夠結重親是很好的。並且他的人格也還不錯。一次兩次來求婚都拒絕了他,太對不起他家了。”

“為什麽要招婿呢?”我這樣問。

“梅兒嫁到柯家去了,隻剩你一個人了。”

“讓我想想看吧。”

我回到房裏,不知什麽緣故,胸口盡是跳動不住,盡想也想不出什麽結果來。我隻覺得像我這樣的小小年紀也有了嫁人的資格麽?這樣一想,自己又像變成一個很老成的女性一般。

“結婚!”

從來說結婚是人生第一大事件,這話的確不錯。但既然是人生的第一大事件,為什麽又有許多人不慎重地訂婚而潦草從事呢?父母為女兒熱心擇婿,本來做女兒的應當十分感激的。才十八九歲的女子,怎麽有能力辨別男子的好壞呢?由富有思慮和知識的父母擇婿,決不是不合理的事情。不過父母有什麽把握去斷定所擇的婿郎一定是可靠呢?一般的父母也隻是去問媒人,媒人說:“那家的少爺麽?真是敲著銅鑼,走盡天下都難得尋到的。有學問,性情好,又漂亮,又活潑,孝順爺娘,用功讀書。”

照媒人所說的那個女婿候補者真是個理想的人物。但是父母還不敢就相信,於是向認識男家的朋友親戚或鄰舍去打聽,調查,如果大家都說好時,就決定訂婚了。

東方人結婚的主要條件是財產,其次是地位,其次是學問。如果這些條件合格,婚約是定可以通過的。但是做父母的和那個被決定為女婿的人,從無一麵之識,最多不過是看看相片,聽聽人家的稱讚,至於那個女婿的性格如何,脾氣如何,當然一點摸不到,何況所謂人生觀、社會觀,以及嗜好趣味等等,當然更無從知道。簡單地說,由父母主婚,常常忽略了重要的條件,便匆匆地定了婚。他們老派人都是反對自由結婚的。他們說,年輕人受了青春之血的煽動而結婚,是十二分危險的。

在歐西男女在定婚之前,要經過相當的交際。定了婚後還要等一年或二年,等到雙方的性情互相了解後,才結婚。但在東方訂婚,完全操於父母的手中,父母果真為女兒本身設想,以女兒的心去擇婿,或者還可以覓得和女兒性情相合的人物。但是今日做父母的人盡是以財產、門第、地位等為最要條件;至於女兒一生的精神的幸福父母是絕不計及的,就是說,父母是為他們擇婿,並不是為女兒擇婿。他們把自己所喜歡的人叫女兒也要喜歡他。至於所擇的婿郎遂女兒的意與否,父母是不管的。假如女兒說出自己的意見來,不喜歡那個人,父母定要發惱罵女兒的。近代的父母都以為自己比女兒聰明,比女兒有見識,父母所擇的婿郎一定可靠的,一定不錯的,要強迫女兒信從。

女人生產時比死時還要痛苦。但是經過一兩個月後就完全忘了那種痛苦。“忘卻”實是可怕的一件事。有二十歲前後的女兒的父母大都是四十歲以上了,四五十歲的人早忘卻了她們青年時代的戀愛的經過。他們的青春的情思早凋落了,而代之以極強的理智。所以這些人對於兒女們的青春的同情極為薄弱。他們的意見是所謂戀愛隻是一時的麻醉。他們對女兒的婚事,隻在利害上著眼。

總之,一句話,父母對女兒的心是全無理解的。也不深知女婿的性格,他們隻是像使蠶蛾交尾般地強女兒為人工的結婚。你們想,天下哪有這樣不自然的事情呢。現在想對你們說的就是,在我身上發生的不自然的事實。不自然確是一切悲劇的起源啊!

我想代表現代的年輕女兒們,向做父母的人們請願!

“你們要相信我們年輕人!你們要給我們自由和自主,不要當我們是種木偶!你們不要忘記了你們的年輕時代!”

父親喜歡牡丹花,在院子裏栽著數十種牡丹。我坐在院子裏看著花,盡在癡想。

“梁卓民!梁卓民!”

到底是什麽道理?我的腦膜上馬上就印上了梁卓民三個字了。我的血管也同時脹熱起來,心髒也激烈地鼓動著。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興奮。尤其是鮮紅的牡丹花給了我不少的刺激。我最初隻想結婚的事。後來由結婚更進一步,想到種種的事情,想到和男人一同走路,想到和男人同棲後的日常生活;我的心自然鼓動起來,我的呼吸也急促起來。我由十五六歲起就喜歡男性,和男性談談話時精神就會緊張,同時另有一種溫和的血在我的周身流動。當我覺著那個男性全神注意自己時,便感著一種羞愧和愉快,也自然而然地在臉上會浮出一陣媚笑去回報他。

我從來沒有注意結婚那件事。這次聽見父母提起梁卓民,我的心理忽然完全變了;對異性的衝動也突然發生了。我看過阿姐結婚,我看見他倆的甜蜜蜜的小家庭生活。從前阿姐常常把接到的情書念給自己聽,當時並不覺得有什麽感動,但到此時,才漸次曉得那些意味了。

我在癡看著牡丹花,母親忽然走了來:“你在發癡做什麽?”

“媽媽,我的性情到底和姐姐的不一樣喲。”我這樣向母親說。

“什麽事不一樣?”

“我沒有喜歡的人。”

“是說戀愛麽?”母親笑著說,因為我們姐妹常常說戀愛,所以母親仿著我們的口吻說。

“是的,我不曉得戀愛。”

“那些東西不要知道好些。”

“媽媽你從前戀愛過麽?”

“你這個女兒真頑皮!”母親笑了,“做女人當然有過回把戀愛的,不過在我們年輕時代,不用戀愛這樣時髦的名詞,叫做害相思,是的,叫做相思病。”

“怪俗,怪難聽的。”

我不敢像姐姐那樣大膽去追求戀愛,也沒有勇氣寫情書。的確,我真是個絕對純潔的處女,沒有半點戀愛的經驗。雖然沒有戀愛的經驗,我卻很想結婚。最初,覺得向姐姐求過婚的人有些討厭,但到後來竟會思念起梁卓民來了,並且也會想寫信去請他到家裏來玩。

老實說,不問是卓民或是哪一個男性,如果來向我求婚,我決不會馬上拒絕他的。我真想學姐姐的樣子,快點結婚。

想起來真是件可悲的事情,因為並非父親強迫我和卓民結婚,父親不過是勸勸我罷了。我自己如果不答應,父親決不勉強我的,所以我不敢歸咎到父親身上去,責任還是在我自身。姐姐是由戀愛結了婚。我是為好奇心所驅使結了婚,到後來結果如何呢?

我終於和卓民結了婚。這樣的丈夫並不錯,因為卓民有美男子之稱,在社會上又有相當的聲名,我覺得有這樣的丈夫算滿足了。跟著時日的進行,我的心漸次熾熱起來。從前潛伏在體內的熱和血現在都奔流出來,全灌注到丈夫身上去了。我漸知道戀愛了。我說不出我是如何地愛我的丈夫,我隻二十歲,丈夫也十分愛我。

我漸覺得東方人的結婚製度的滋味了。由戀愛而結婚是西洋式,由結婚而戀愛是東方式的。原來是不相認識,不相了解的男女,自成夫婦之日起才開始創造戀愛,這戀愛和時日相比例,一天天地鞏固。生了小孩後更難離開了。

丈夫之愛我真是無微不至。我最喜歡的還是丈夫的體格。你們看,我是身體不高筋肉發達的女人,所以喜歡身材高瘦的男性。我原來不愛喝牛奶的,但是結了婚後,因為丈夫喜歡喝牛奶,我也就愛喝起來了。

阿姐也笑我,說我寫的字也漸漸像我的丈夫所寫的字了。我就是這樣地全神注意到丈夫身上去了的。

卓民常常帶我到大公司裏去買東西。有一天,我們到永安公司來,公司裏的人們不論是店員或是來客,盡注意我倆。

“我倆排著肩走,像不像一對夫妻?”卓民故意這樣說笑。

“少奶奶的樣子差些吧。”我也笑著回答他。

“不見得吧。不過他們定說我是個老婆奴。”

“何以呢?”

“你看我提的東西夠重了,你的外套你的洋傘還要我替你拿,不像個老婆奴麽?”

“啊呀!”

不管有沒有人注視我們,我倆還是一邊走一邊笑。當我們買了東西搭電梯下來,走到賣食品的場所來時,看見有三個裝束奇怪的年輕女性盡望著我們笑。看她們的樣子一點不客氣。我想一定是不正當的女人。我們在她們麵前走過,她們更作響聲笑起來,我真有點氣惱了。

“有什麽好笑?”卓民帶幾分笑意罵她們。那三個人馬上回轉身看了看我,再向卓民行了一個滑稽的鞠躬禮。

“你們想買什麽東西?”卓民對她們說了後轉過臉來向我微笑。我登時鎖起我的笑容,表示出莊嚴的臉孔。

我們走向門首來了。

“那些是長三喲。“卓民低聲對我說。

“一看見,不要打卦算命也知道。”

卓民像有點不好意思,忽然無意識地說。

“Sun Kist是什麽東西,你曉得麽?”

我真感著一種侮辱了。看她們的神氣明明是認識卓民的,是她們很自重不敢向卓民招呼,隻是望著他笑,可惡的還是卓民,竟敢當我的麵前向她們說話,這是該責備卓民的。但是我遷怒到那些女人身上去,大概這就是嫉妒的表現吧。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就是嫉妒的表現,我隻是說那些長三無禮,丈夫不該和她們招呼,或說受了侮辱。自己隻當是對丈夫和她們的不正的關係的一種憤慨,其實就是嫉妒的表現。

走出公司門首,略回轉頭來看那三個女人像慢慢地跟了我們來。看卓民的神氣也像不住地以神迷的視線偷望她們。

“真豈有此理!”我真想發火了。

同卓民坐在汽車裏一句話都沒有說。回到家裏來了,我們同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時,卓民低聲下氣地向我說了許多話。

“真個豈有此理!”

“為什麽生氣?”

“那些長三真可惡!”

“哈哈哈!我可惡,還是她們可惡?”

“當然你最可惡!”

“哈哈哈!那我以後謹慎,不敢了。”

到後來我也給他引笑了。

那晚上特別有興致,更覺得丈夫可愛。到後來,卓民低聲地叫我:“菊筠,我倆已成了夫妻了,要百年偕老,我倆都該把過去的秘密說出來,不要隱藏著不說。”

“那是應該的。”我聽見他會說這些話,心裏真歡喜。

“那麽我先問你,你在結婚前有什麽秘密沒有?”

“我一點都沒有。”

“沒有和誰發生過戀愛麽?”

“沒有,我從來就不知道什麽叫做戀愛,就連你我也不曾念思過。”

“曾接過外頭寄來的情書麽?”

“一封也沒有接過,大概都給姐姐吸收去了吧。”

卓民笑了。

“現在該你說出你的秘密來喲。”

“我麽?秘密多得很。”

卓民告訴我,他在學生時代就失掉了童貞,到花街柳巷去,在外國也嫖過娼來。他還說,在美國的時候和一個法國女子纏得最久,等他到歐洲後,她還跟了來。卓民像奇趣般在說。但我聽見後終於哭起來了。

“我竟不知道你的身子不是單屬於我的!”

“我是單屬於你的。”

“不,不是的。你的身體已經不是純潔的了。我以貞潔的身體貢獻給你,你卻以不潔的血來和我接觸!

“但是男人比不得女人喲。”他那種公然的態度真是出人意外。

“男女為什麽不同呢?要雙方純潔才算是理想的夫妻。”

“那恐怕世間沒有一個這樣純潔的男人。”

“不管世界怎麽樣,我的要求是,做我的丈夫的人從他的小孩時代起就該屬於我的。”

“要這樣,那就沒有法想。”到後來卓民隻說了這一句。

我無論如何終不能服從卓民的議論。男女為什麽要不平等?所有男人的血在結婚前都是汙濁了的麽?所有女人都是該和汙濁了的男人結婚麽?這確是一個大問題。但是在今日,誰都不以它為一個問題而加以討論。假如在結婚前女人失掉了她的處女之貞時,在男人方麵如何嚴厲地詰責她啊!為什麽對女性這樣苛刻,而對男性就這樣寬大呢?夫妻間的悲劇是由此點發源的。人類是希望完美的動物,要男女雙方完美才能造成神聖的幸福的家庭。對汙濁了的東西怎能夠發生尊敬呢?甘為奴隸的女人們對於肉體的神聖完全不加以注意,像這樣,怎麽能夠發生真正的戀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