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果然是沒有回來,也無法打聽她到哪裏去了。立刻聯想起了另外一個問題,就是這個向外的門搭鈕,是自己給它扭壞了的。若不修理好,明天一大早出去上班,這門洞開,交給誰呢?若要修好,現在已經夜深,釘子錘子一陣亂響,第一就要受到房東老太太的幹涉。第二,那門搭鈕壞了,臨時也找不著第二副。他這時感到和太太鬧別扭,無論自己勝負,都是不舒服的事。但是要不和太太鬧別扭,那就得太太要什麽給什麽。試問,太太要一件充紫羔的皮大衣,能隨便答應嗎?答應了就得掏錢,而口袋裏是決掏不出這筆款子的。他正自坐著端了杯茶喝,心裏慢慢的沉思。他也不明白有了什麽刺激,突然忿怒起來,放下茶杯,伸手將桌子重重的一拍,猛然的站起。他正了顏色道:“這家庭沒有多大意思。”說著,還連連的搖了幾下頭。
胡先生的忿怒是忿怒了,但除了自己的影子相對,並沒有伴侶。沒有逗引,也沒有勸解。他又燃了一支紙煙,在嘴角裏銜著,背了兩手在身後,繞著屋子散步。不知不覺的,那煤爐子口裏的火焰,緩緩向下沉縮著,已隻剩一團帶紫色的火光。屋子裏的溫度,也覺減低。立刻回到裏麵屋子裏去看馬蹄鍾,已是一點鍾了。這時無論什麽娛樂場所,也都散場已久,太太若是尋找娛樂去了,這時也就該早回來了。這不能對太太再有什麽期待,隻有掩門睡覺。次日早上,他還是照規定的時間起床,但照平常的秩序,又一齊亂了。往常是溫水瓶裏裝好了熱水,早上將儲蓄的熱水洗臉。昨晚上卻把這件事忘記了。往常太太燜住一煤爐子炭球,放在屋子外麵,早上起來,挑開爐蓋,屋裏就可以暖和燒水了,現在爐子放在屋子正中,炭球燒透了,變成一爐子赭黃色土疙瘩,這爐子是否能給這屋子一些溫暖,有個很好的測驗。放在窗欞邊上的一隻茶杯,裏麵還有一些剩茶,已經在杯子底上結著一層薄冰了。胡先生看看房門搭鈕所在,被自己扭成了兩個大窟窿,不修理好了,也決不能出門。他自己在屋子打了幾個周轉,然後把腳一頓,自言自語的道:“今天不上班了,反正這一碗公務員的冷飯,犧牲了毫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