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堅忍有一肚子的心事,自不如王彪那樣想得開,在井眼裏站著靠靠又坐著低頭沉思,隻不住地歎氣。劉小姐坐在溝眼裏,本想勸他兩句。可是他已說了,自己很關心他。一個青年姑娘,關心青年男子做什麽?隻好不說了。程堅忍在井底觀天,大概五分鍾就有一次。望星點出來,那是比援軍容易得多。他忽然喊道:“王彪,有星星了。我們出去吧。”王彪答應著有,一個翻身爬著,首先摸到那支步槍,然後就順著溝眼向上爬。黃九妹道:“老王,遇事你可要小心。”王彪道:“沒事,我給你捎點吃的來。”程堅忍隨了他後麵爬著,劉小姐終是忍不住了,她道:“程參謀你也得小心呀!別走遠了。”程堅忍道:“那自然,我一定照顧著大家的安全。”兩人說著話已爬近洞口,就悄悄地鑽出來,先在破屋架下掩蔽了一會。看看城的四周圍,還有幾道濃煙帶著火光向天空中衝起。在南城外麵,還有斷續的槍聲。程堅忍道:“王彪,你隨我來。遇到敵人,非萬不得已,不要開槍,最好是用刺刀紮死他。若遇到敵人是兩個以上,我動手,你就動手,我不動手,你別亂來。”王彪道:“沒有錯,我全聽參謀的。
”於是兩人不再說話,借著斷牆和磚堆,一步步地掩蔽了,四處找機會。在煙光和月光之下,也四處可以找著屍體,兩人逢著敵屍,就在他全身上下,摸索個遍。好在每具敵屍上,總可找著些東西,子彈、紙煙、小刀子、日記本、鈔票、冷飯團子、餅幹,什麽都有。兩人找著用的,隨手就向口袋裏塞。找著吃的,就不能考慮是否有毒,立刻向嘴裏塞著,人就蹲在死人邊吃。找了二十幾具屍體,肚子裏吃得飽了。居然在兩個敵屍上,尋出兩隻行軍水壺,摘下來,捧著搖搖,都還有水,兩人嘴對了壺嘴,咕嘟一陣,一口氣喝光。王彪道:“唉,我們不該喝光,洞子裏那四個人不一樣沒吃沒喝嗎?”程堅忍道:“對的,再有吃的,我們找著給他們送了去。”於是拋棄了零碎,專門去找吃的。約莫找了一小時,月亮升起,夜色如畫,兩人就格外謹慎地走著。其間有兩股敵人,在稍近的所在經過。兩人假裝屍體,伏在敵屍一處,都也平靜過去。無意之中,在牆角上發現了一個布口袋。程堅忍扯開口袋,伸手向裏摸,觸覺先明白了,裏麵盛滿了饅頭,便道:“王彪,好了,好了,天無絕人之路,大家有得吃了。
這是前兩天,我們飛機丟下來的糧食,當時沒有人尋到,現在……”忽然後麵有人輕輕問道:“是哪一個?”兩人嚇了一跳,各把手上的槍端起來,轉過身來,伏在地上,向說話的地方瞄準,那人又低聲道,“別動手,都是中國人。”程堅忍聽清楚了,的確是中國人說話,便道:“我們是虎賁的弟兄。”那人道:“對了,我是通信兵牟愛祥。”程堅忍道:“那麽你過來吧。我是師部參謀程堅忍。”破牆裏,拿了一支槍的牟愛祥,悄悄地走近來,因道:“參謀,你們說話,我聽見了。要不我也不敢做聲的。”程堅忍道:“王彪,我們可大意了。幸是自己人聽到,不然,我們全完。”三人說著話,立刻相率地走到伏在地上的一個屋頂下去。牟愛祥道:“副團長現時潛伏在這西邊一個倒坍的屋簷夾縫裏,身邊還有幾名弟兄。讓我悄悄地過江去,給師長送上一個信。”程堅忍道:“那很好,你趕快地走。月亮大著,你小心,見了師長把我的情形告訴他。我一定在城裏等著援軍。你知道城裏我們那裏還有多少人?”牟愛祥道:“我知道,由西門撤退的人,就潛伏在文廟裏。我自己和吳班長。”程堅忍便插嘴問道:“哪個吳班長?”牟愛祥道:“吳炳南班長。我們在這西北邊一道炸垮了的戰壕裏伏著。
這一段戰壕,恰好是讓炸垮了的房子蓋在上麵,有些空當。我們又鋪著木板子和草,上麵再蓋些沙土,倒也看不出來。除了副團長,大概沒有人知道我們在那裏的。”程堅忍道:“你們一共有多少人?”牟愛祥道:“連我在內,一共是七個人。”程堅忍道:“好的,我也不多問你話,你快走吧。”牟愛祥站立起來,敬了個禮,很快地順著各種掩蔽物就走了。王彪蹲在地上看到,因道:“這小子有種!”程堅忍笑道:“你還想晉級呢?開口下流,就沒有一個上進的樣子。”王彪將那布口袋提起來,向肩上一扛,笑道:“走吧,洞裏還餓著一群人呢。”於是兩個人又悄悄地溜回了古井邊。到了那溝眼邊,見四個黑影子蹲在倒屋架子下麵,兩個人都嚇了一跳。程堅忍端起槍做一個要刺的樣子,先輕輕地喝問了是哪一個。那邊是劉靜媛的聲音,輕輕地答道:“是我們呢。”程堅忍走近前麵問道:“怎麽大家都出來了?這是鬧著玩的嗎?”劉靜媛道:“一來我們悶得難受,二來又饑又渴,實在受不了。還好,過去不遠,有一口井。我們找繩子,找舀水的,足足忙了半夜,居然找到一隻小洋鐵盤子,我們用繩子將盤絡上,吊到井裏去汲水。我們大家都喝了一飽冷水,又放下一盤子到幹井裏去。
水喝下去了,人又餓起來,正想去找點東西來吃,你們就來了。”王彪把布口袋兩手抱著一舉笑道:“吃的,有的是,這裏一口袋呢,你們把這東西拿下洞裏去吃吧。我們還得在外麵活動活動。遇到單獨的人,我們還得想法子把他解決了。”黃九妹由旁邊走過來兩步,因道:“老王,你們還要走開嗎?原來是聽不到什麽槍聲的。你聽現在劈一下,啪一下,槍聲又響了起來,不定鬼子又要玩什麽花樣?”程堅忍笑著點頭道:“姑娘,你們進洞去吧。我不是說過了,我們有我們的任務嗎?劉小姐你領導他們進去,我們走了。”說著,轉身向來路走去。王彪自不能夠耽誤,放下布袋拿起槍跟著走。走到兩堵矮牆交叉的所在,程堅忍便止步了。
王彪靠了牆蹲著,向牆外張望了一下,因道:“有鬼子嗎?”程堅忍道:“這個位置最好,我們應當在這裏停止一下。若是有他們零落的人過來,我們活捉他一個,討些消息。此外我們必須和城裏的留守弟兄取得聯絡。亂闖是闖不得,我們隻有找一個掩蔽地方等候機會。”於是兩個人就在矮牆三角尖下,各人據守著,把眼望了四圍。程堅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在磚石堆裏,找出兩根一尺來長的焦糊棍子,十字交叉,斜插在牆上。相守了兩小時,倒也有幾批敵人過去,但都是七八個人一股,兩人未敢動手。看看月兒偏西,天色快亮,有個單獨敵人,慌慌張張,在一百公尺以外,四處探望,似乎是傳令兵,迷失了路的。王彪再也忍不住了,將槍架在牆頭上,瞄得準準的,啪的一響,送出去一顆子彈,那人應聲而倒。程堅忍道:“王彪你給我監視著敵人,這鬼子身上說不定有重要文件,我去取了來。
”說著端了槍,由矮牆跳過去,直奔那倒了的敵人,到了身邊,正彎腰下去,要搜索敵人身上。不想他受了重傷,卻沒有死。就手拿了地麵上一塊磚頭向程堅忍頭部擲來。程堅忍將頭一偏磚從胸膛上飛來。砸得人昏了過去,向旁邊歪倒。但他知道這是生死關頭,立刻忍住痛,端著槍向敵人頭部刺了過去。刺刀刺在敵人身上,人也撲在身上。王彪早已看到,飛奔過來,也來不及去搜索敵人,把自己的步槍和程堅忍的槍,一齊夾在脅下,背著程參謀飛步向枯井口上奔去。所幸一路之上,還不曾遇到敵人,一口氣奔到溝眼口,放下了他問道:“參謀,你怎麽樣了?”程堅忍坐在地上,手撫了胸口,低聲答道:“好兄弟你救了我,我沒事啊。”王彪道:“那鬼子還是參謀紮死的,我不向前,也沒關係。可是再遇到敵人,你我對付不了,而且天也快亮了,你先下去吧。”程堅忍道:“唉!可惜失了一個搜集情報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