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惡鬥,上自師長,下到雜兵,都莫不拚命,作個誓在必勝的信念,像徐標這樣特殊奮勇的,簡直是合了那句成語,屈指難數。這裏有兩個人是和此役全麵戰局有關的。一個是輸送連劉誌超排長,一個是機槍一連排長蕭繼雲。劉君的職務,本來是負責輸送,在二十四日敵人登城以後,張照普營長指揮四挺機槍捏住水星樓兩頭,不讓敵人稍有發展,劉誌超自己帶了八名輸送兵,陸續地向陣地送子彈。在水星樓東段扼守的就是機槍一連蕭排長,他所處的地勢,反是比敵人所占的那一段要低矮,臨時將城磚堆起作了掩體。把機槍架起在磚上,猛烈地射擊,正麵的敵人始終不能出動。他就另挑了一股人,由機槍後麵,由更東的短城牆腳往上衝。蕭排長認定這個空隙是不能讓敵人鑽進來的,親自帶了幾名弟兄,伏在城堞上,用手榴彈對敵人投擲。雖是城外高屋脊上的敵人機槍,向城上作掩護的射擊,他決不顧忌,始終扼守在一堵坍斜的城基上扼住。由二十四晚十一時,到二十五早上五時,敵人每一小時,就要衝兩次。蕭排長等他們衝近,就把手榴彈向下砸。這樣,炸死敵人六十多名,給了他一個很大的損害。敵人繞襲的兵力,也就大大地薄弱下來。
但敵人也不放棄他的企圖,老是留著一股人藏在城下民房的禿牆殘瓦裏,預備隨時衝上來。到了四點多鍾的時候,蕭繼雲挑選來的幾名弟兄,不是陣亡,就是帶傷,這給予了他一樣很大的困難。要抽調機槍陣地上的弟兄,那邊就嫌空虛,不抽調吧,簡直沒有人守後路了。就在這時,劉誌超送了一批子彈來到,他和蕭排長一接頭,立刻自動地帶了八名弟兄加入戰鬥。真算他們加入得好,隻在他們參戰半小時內,蕭排長身上連中了兩粒機槍彈,立時陣亡。劉排長就完全擔任了這個缺口的防守任務。這已到了清晨五點多鍾了,敵人開始作那拂曉攻擊,民房上機槍亂射,城下敵人隻管亂衝。劉排長依然繼續著蕭排長的辦法,死守著用手榴彈攔擊,足足地支持到三小時,已是上午八點多鍾。敵人渡江的兵力,已傷亡了三分之二,事實上隻能守,不能攻了。劉排長帶來的八名弟兄四個受傷,四個陣亡,僅僅剩他一個人。他一看城下民房裏,還隱約有少數敵人移動的模樣,而身邊還堆著二三十枚手榴彈,他笑著對受了輕傷的弟兄說:“好了,我們熬過來了,我一個人也能把這缺口守住的。”他摸摸衣袋裏,掏出一支紙煙和一盒火柴,舉了一舉,笑道:“這是在敵屍上摸出來的,現在享受它一下。
”他原是伏在坑裏,身子伸著舒適了一下,口銜了一支煙擦支火柴,將煙點上。就在這時,城外房瓦上的機槍,卻對這缺口又來了一次掃射。不幸,他竟在頭上中了一彈。不過,他說熬過來了。那是真的,自昨晚十時起,師長餘程萬就帶上一支短槍,帶了四名衛士,兩位副官親自到南城來督戰。他所駐腳的一個城上掩蔽部,到水星樓,也不過是三四百米,他隨時觀察敵情,隨時傳下命令,教部下怎樣應付敵人。到了早上八點鍾,匯集各方麵的戰報,知道敵人五百多人渡江,戰到此時,已被消滅三百多人。留在水星樓那一百公尺內的敵人,至多是二百五十名,我們沿江的守軍,依然用著迫擊炮機槍嚴密地監視著江麵。對江的敵人,卻也沒有增援的跡象。但餘師長因外圍的戰事,隨時都在加緊,城裏這一團心腹之患,決不容許久留。趁著敵人還不能增援的時候,一定要將他完全撲滅。這就下令在城外督戰的杜團長,由河街衝上去,在敵人後麵將他包圍,牽製或消滅敵人的機槍陣地。
又指定在城牆上作戰的張營長,率三班手榴彈,由城上和城內的牆腳下,向水星樓衝鋒。那張照普由昨晚十時起,直到這日早晨九點鍾為止,他始終站在部隊的前麵,親自投擲手榴彈作戰,有十一小時之久,並不曾休息一下。這時,見敵人凶焰大滅,精神更是奮發。他接著師長命令之後,就調兩班人由城內斜坡上向水星樓廢基上衝了去。自己帶了一班人在城牆上匍匐蛇行,一步一步地逼近水星樓。在城內屋脊上的兩挺機槍,居高臨下,緊緊地把槍口對準了水星樓,見著人影一動,立刻就射擊。那些在城牆散兵坑和磚石掩蔽下的敵人,製伏得已不能動。張照普慢慢逼近到三四十公尺的時候,就全班人輪流地向敵陣丟著手榴彈。那牆腳下的我軍兩班人,第一次衝鋒,被敵人手榴彈攔住了。等到城上的我軍逼近到三四十公尺時,趁著城上手榴彈一陣猛烈的爆炸,他們就高聲喊殺,舉著槍上的刺刀,一口氣衝了上來。雖然敵人的手榴彈亂丟,還是有七八名弟兄,搶上了城牆。
一登城牆之後,彼此相隔就隻有十公尺,這已沒法子丟手榴彈,大家不分高低,逼近散兵坑,就向散兵坑裏撲了去。逼近磚堆的,就跳上磚堆,用刺刀向下斜刺。盡管敵人跳起來抵抗,那斜坡的缺口已開,兩班人中所有沒上城的,都搶了上城,各個找著麵前的敵人,紅著一雙熬夜的紅眼,用刺刀猛烈地劈刺。這時,敵我相接太近,在遠處的部隊,都不敢開火相助,隻是鏘嚓鏘嚓,一陣槍托刀尖的碰砸著響。所謂“長巷短兵相接處,殺人如草不聞聲”,真倒是這種境界。敵人孤軍深入,究竟是心虛的,一陣肉搏,死的死,傷的傷,不死不傷的,欲飛步逃到水星樓兩座碉堡的後麵去。碉堡裏的敵人,見他同伴已經離開,就步槍機槍手榴彈,分著遠近目標,一陣瘋狂的反擊。登城的我軍,在一陣肉搏之後,也傷亡了三分之一。大家喘息未定,不能再衝,就在占據的散兵坑和磚石堆下掩藏著。那邊張照普親領的一班人,戰鬥實力倒沒有受到削弱,又蛇行著逼近了十來公尺。
這時,兩座小碉堡裏的敵人,小聲說話,都可以聽到了。隻是彼此相隔之間,卻是狹窄的城牆上一段平地,再要向前,敵人在碉堡裏用任何火器射擊,都不能近前。張照普考慮了一會,他就悄悄地告訴了身邊的弟兄,溜下後麵,取幾根長竹竿和幾根長繩子來。在取竹竿的空當時間,他用手勢指指點點,叫三名弟兄,蛇行著靠近了自己,緊貼地伏在地上,把進攻的辦法,悄悄地一個告訴了一個。不到十五分鍾,那取竹竿的列兵,已爬著前來,拖著將八根竹竿繳上。張照普自取了一根,輕輕動作,將一枚手榴彈縛在竹竿頭上。用長繩子縛在手榴彈的保險上麵,讓其餘的三位弟兄也照辦了。於是,將竹竿伸著,直對了那碉堡洞眼裏戳了進去,竹竿一到眼裏,把長繩子的尾端一拉,手榴彈也就爆發了。四根竹竿隻有一根竹竿,伸得慌張一點,沒有伸進洞眼。那三枚手榴彈,都已伸到洞裏去,隻見碉堡裏煙火噴射,轟然一聲巨響,不但是裏麵的敵人,連裏麵的火器也粉碎了,這一座碉堡解決了,水星樓的敵人,就是一陣紛亂,四處亂跑。
趁這個機會張照普又逼近了幾公尺。對付第一座碉堡有了經驗,再取來四根竹竿,四根繩子,再挑去四枚手榴彈,對付第二座碉堡。也是一陣煙火,一聲巨響。在城上各處的弟兄,看到兩個毒瘡已經割掉,大家就是一陣歡呼。張照普將手一抬,狂喊了一聲殺,抓起步槍,將刺刀斜對了水星樓,就跳了向前。弟兄們同聲喊殺,跟著風卷殘雲一般擁了向前。在城上還剩有幾十名敵兵,不敢再交鋒,掉轉頭來就向城外跑。這更好了,在城上的我軍,從容地向下擲著手榴彈,痛快地打了一陣落水狗。這時,我城外包圍的軍隊,也早已趕到,由上向下,對了屋脊上架機槍的敵人,連房子帶人一齊將他們解決。最後剩著七八個敵人,零落地由河街跑出去,想到江邊找船逃跑。正碰著穿上敵軍衣帽的那支伏兵,他誤認為同伴,毫不提防地奔向前去相就,我軍迎頭一陣步槍,輕輕巧巧地打了一次活靶。除活捉了一個之外,其餘全數解決。城下的我軍,會合到一處,搜索了一陣,走向水星樓,遠遠見師長餘程萬,笑嘻嘻地站在城牆基上,時正二十五日正午一時零十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