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頭兒又打了個哈哈,笑道:“老弟台,我的消息,雖沒有你得的快,可是也不會完全不知道。我已經得了的確的消息,官價從明日起,就要提高。你不是趕著找一筆頭寸去買幾百兩金子嗎?這麽一來,慢說日拆四元,就是日拆八元,你也不在乎。今天買到金子,明天你就翻了一個身。老弟台你不夠朋友,有這樣好的消息,為什麽不告訴我?我也可以找點賺錢的機會。你怕告訴了我,我自己拿錢買金子,就沒有錢借給你嗎?”範寶華已把支票拿到手了,料著他也不會反悔,便紅著臉笑道:“消息我是得到了的,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自己弄錢做他一票,弄得不對不要緊,我若鼓動楊經理去買金子,明日官價並不提高,把楊經理的款子凍結了,我可負著很大的責任。”
楊經理擺擺手道:“好了好了,不說了,算老弟台這回鬥贏了我?範寶華也正是感到沒趣,站起身來,正待要走,卻聽到玻璃門外,有一陣很亂的腳步聲,接著連連地敲了幾下玻璃門。楊經理還不曾說請進,已是有一個人推門而進,他穿了一身灰色西服,頭上沒有戴帽子,汗珠子在額頭上隻管向外冒著,臉紅紅的喘著氣,望了楊經理道:“是你老叫我來的嗎?”楊經理點點頭道:“是我叫你來的。你怎麽得著黃金加價消息的。”那人道:“是……”說到這裏走近了寫字台一步,低了頭下去,對著楊經理的耳朵,輕輕地說了幾句。
楊經理的臉色,隨了他的報告,時而緊張,時而微笑,最後,他將手輕輕地在桌沿上拍了一下,臉一揚道:“我作他一千兩。你有辦法找得著路子嗎?”範寶華看著這樣子,他們是有點刺激了,在這裏將妨礙人家的秘密,便揣好了支票,戴上帽子,夾了皮包,站起來向楊經理道:“我這就到萬利銀行去,聽說他們有買金子的路子,假如他們還可以分讓若幹的話,我給楊經理一個信。”
這楊老頭坐在他經理位子上,始終沒有離開,聽了這句話,突然站起身來,由位子上追了出來,連連地向客人招著手道:“範兄範兄,不要走,我還有話對你說。”範寶華道:“三天之內交貨,準沒有錯。”楊經理伸手拍了他兩下肩膀,笑道:“老弟台,真的?我就這樣計較?你是個君子人,不會錯。三天之內交貨,就是一星期之內交貨,又待何妨?你說的萬利銀行這條路線怎麽樣?真可以想點辦法嗎?”說時,他的眼角上,複射出許多魚尾紋,那剃光了胡茬子的八字嘴角,也向上翹起,微露著嘴裏的幾粒金牙。範寶華笑道:“我聽到說萬利銀行有一千兩可以勻出。他們那經理的意思隻要今天下午四點鍾以前,把款交給他,他就可以把黃金定單讓出來。”
楊經理將夾著雪茄的右手騰出三個指頭來。搔搔自己的頭發,因躊躇著道:“有?有這樣好的事?銀行界人物,見了黃金不要,而且買了來,分讓給別人?哦,哦,是了,他要賺我們幾文黑市。”範寶華道:“不,隻要是今天下午四點鍾以前,把款子交給他,他還是照二萬一兩讓出來。”
楊經理剛是把手放下,要將雪茄送到嘴裏去吸,聽了這話,又把手抬上去,隻是在額角上搔著頭發。在他搔了十幾下之後,忽然笑道:“我明白了。必是今天交換差著頭寸,要抓進一筆款子。”說著,又搖搖頭道:“還是不對。今天抓一筆頭寸,明天照現款還給人家就是了。豈能把那已經提高了官價的黃金給人?分一千兩黃金儲蓄定單給人,可能就損失一千萬。天下有這樣經營銀行業務的人?”他正是這樣沉吟考慮著,先來的那個人,卻向他笑道:“楊經理,不要管人家的事,還是來談我們自己的吧。”
範寶華倒沒有理會到楊經理有什麽話在接洽,隻是他說的那幾句話,卻把他提醒,那萬利銀行的何經理,為什麽不發那整千萬元的財,而願讓給別人?這裏麵必然大有緣故。這卻急於要去見他,問個究竟。不等楊經理再說什麽,點個頭就奔上了大街。
隻轉一個彎,頂頭就碰到了陶伯笙坐在人力車上。他口裏連連喊著停住停住,車子剛停下,他就向下一跳。三步兩步跑到範寶華麵前伸手將他的手臂拉著,笑道:“範兄,我又得著兩個報告,先前那消息,完全證實。你有辦法沒有?若是作不到黃金儲蓄的話,就是買點現貨,也是極其合算的事。”
範寶華連連將他的衣服扯了幾下,瞪著眼輕輕地喝道:“你這是怎麽回事,難道你瘋了?在街上這樣談生意經。”陶伯笙回想過來了,笑道:“我實在是興奮過甚,到處找你,找到了你,我多少有點辦法了。”說著,挽了範寶華一隻手臂,開著步子就向前走,後麵有人叫道:“朗個的?不把車錢就跳了(跳讀如條)。”陶伯笙哈哈笑了起來。回轉身會了車錢。
範寶華笑道:“你的消息果然是真的話,我算大大的有筆收入。我可以幫你一點忙,現在沒有了說話的機會,快先上萬利去吧。”兩個人說著話,走了小半截街,卻見李步祥同著一個穿藍布大褂的人,由橫街上穿了出來,開著很快的步子走路,像是要尋找什麽。
範寶華叫了聲老李,他突然站住。看到了範陶兩位,飛步跑過來。這就老遠的抬一隻手,一路的招著。到了麵前,喘著氣笑道:“我到處找你,你到哪裏去了?”他站定了腳,看看陶伯笙笑道:“你跟上了大老板,有點辦法嗎?”說著,走近一步,把臉伸到陶伯笙肩膀上來,將手掩了半邊嘴,對了他的耳朵,輕輕地道:“你買了一點現貨沒有?銀樓幫,似乎也得了消息,吃過午飯以後,銀樓對付客人,隻賣錢把重的金戒指,你要其餘的東西,他們一律宣告無貨。”
陶伯笙道:“真的?”李步祥指著後麵跟上來的那個人道:“這是我們同寓的陳夥計。我們已經碰了不少釘子了。可是我們絕對將就,你賣金戒指,我就買金戒指。你賣一錢,我就買一錢。”那陳夥計翹起兩撇八字須,笑嘻嘻地站在路頭上,看到範陶兩人,抱著拳頭拱拱手。
範寶華想起起來了,這位仁兄,是帶了鋪蓋卷到中國銀行排班買金子的,便點頭笑道:“陳老板跑得這樣起勁,有點成績嗎?”陳夥計一聽他帶下江口音,便在袖籠子裏抽出一條手絹,擦著額頭上的汗,因笑道:“既然銀樓裏向格人才是一副尷尬麵孔,伊拉勿是作生意,是像煞債主上門勿肯還債。阿拉勿要去哉!”範陶兩人都哈哈大笑。
陶伯笙笑道:“你管他什麽麵孔,隻要他賣你就買,你明天就賺他個對本對利。”李步祥笑道:“你鬼,他還鬼呢。他們到了現在,對付顧客,幹脆,就說沒有貨。我們想著無路,還是來找範先生。”說著,就近一步,低了聲音向他道:“有法子買現貨沒有?範先生買大批的,我們湊點錢,買點金子邊。”
範寶華抬起手表看了看,因道:“轉彎就是一個茶館,你們在茶館裏泡一碗沱茶喝,等我好消息吧。”說著,扯腿就走,隻走了二十家鋪麵,卻見魏太太穿了件花綢夾袍子,肋下夾著皮包,半高跟皮鞋,走得人行路水泥地麵的的咯咯作響。她正是揚著眼皮朝前走,到了麵前,看到範寶華,似乎吃了一驚,嚇的一聲笑著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