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天這一隻皮鞋拋了上去,當然是不會久在空間,當它落下來的時候,卻好是冠履倒置,打在丁古雲頭上。他拿手去接時,皮鞋已敲過他的頭,落到地上來了。他向仰天笑道:“你也真勇敢。”說著,他伸手摸摸頭發。陳東圃和他同桌,拿著筷子,敲了桌子沿道:“丁兄,丁兄,今日之下,可謂躊躇滿誌矣。”田藝夫與王美今在另一席,隔了桌子角,他伸過頭來,靠近王美今的肩膀,低聲笑道:“我早想到這會是幕喜劇,但決不想到這樣揭曉,而且這樣快。你和夏小姐的事,恐怕要落後了。”立刻兩張桌上的人,議論紛紛起來,丁藍二人隻是微笑。席上也有人提議,應當怎樣慶賀。丁古雲笑道:“國難期間,一切從簡。關於我們自身,要怎樣安排,還沒有議定,自不能接受朋友的隆儀。”仰天在那邊桌上,由人頭上伸出一隻空碗來,叫道:“至少喜酒是要喝的。”丁古雲道:“好!請許可我們二十四小時以後,再作答複。實不相瞞,關於這件事情的消息,我也僅僅比各位早曉得三四小時。我又是一個整裝待發的人,我怎麽來得及布置?”陳東圃向藍田玉道:“藍小姐,你這個閃擊戰,好厲害,事前一點不露聲色,事後閃擊得我們頭昏眼花。”仰天那邊插嘴道:“她閃擊得丁翁頭昏眼花則有之,怎麽會讓你頭昏眼花呢?”王美今道:“是有點頭昏眼花。不是頭昏眼花,怎會說出此種話來呢?”於是大家哈哈大笑。到了這個時候,丁藍二人也就不怕人家玩笑,飯後,他們索性同在工作室裏,討論當前問題。直到晚上九、十點鍾,丁古雲方才送她回寓去。十點鍾,在鄉間已是夜深了。
次日早上,丁古雲一起床,匆匆的漱洗過,就向藍小姐寓所去。昨晚夜半發生的霧,這時正還在滋生,十丈路以外的樹木田園都隱藏在彌漫的白氣裏麵,隻看到一些模糊的輪廓影子。在小路旁邊,有一所草蓋的小屋,破爛不堪,外麵的兩塊菜地,幾棵彎曲的槐樹。那人家既有糞坑,又喂豬,平常經過這裏,總覺它是這田壩上最討厭的一個地方。現在濃霧把遠近的風景,完全籠罩了,便是這間茅草屋,也埋葬在白氣裏,隻有一個四方的立體影子模糊著現出輪廓,看不清門窗戶扇,那些雜亂的草木,也都看不見了,而幾枝槐樹的粗枝幹,在屋外透出影子,反點綴了這立體影子的姿勢,湊足了畫意。他看得很有趣,覺得這簡直是一幅投影畫的樣本。他由這裏聯想到,宇宙中的醜惡東西,給它撒些雲霧來籠罩,不難變成美術品。自己和藍田玉這段戀愛,平心論之,實在不正常,可是籠統的加上愛情高於一切的帽子,隻透露著彼此的勇敢,把其餘都掩飾了,也正是一場美麗的因緣。他這樣想著,在霧氣裏麵慢慢的走。忽然感覺到這樣做下去,有一天雲消霧散了,這醜茅草屋的原形,似乎……他接著又一轉念,管他呢?事情已做到了現在,還有什麽變幻不成?他自己搖了兩搖頭,又加快了腳步。到了藍田玉的寓所門口,那位房東太太,朦朧著兩眼,正開了大門出來。看見他,便笑道:“丁先生這樣早?”她一手揉著眼睛,一手扶了衣服的紐扣。丁古雲看了這樣子,不便猛可的進去,因道:“都沒有起來嗎?”房東太太笑道:“藍小姐昨夜好大夜深才睡覺呀。”丁古雲躊躇了一會,笑道:“我在門外問她兩句話吧,我要進城去。”他果然走到藍田玉房門外,輕輕問了一聲道:“還沒有醒嗎?”裏麵答道:“好早!我來開門吧。”丁古雲道:“不必了,房東說是你是夜深才睡。”她答道:“寫了幾封信,也不怎樣夜深。”說話時,門呀的一聲開了,丁古雲推著半開的門進去,見藍小姐上身穿了小汗衫,下麵穿了短岔
褲,踏著鞋子,趕快向**一鑽,拖了被條,將身子蓋著。在被頭上伸出一隻雪白的膀子來,連指了兩指房門。丁古雲掩上了門,坐在書桌邊椅子上,笑道:“對不起,我來得冒失一點。”藍小姐將兩個枕頭疊起來,頭枕得高高的,白枕頭上,披散了許多長發。向他笑道:“有什麽冒失?再過一星期……”她露出雪白的牙齒,微微一笑。又牽了一牽被子,蓋著露出來的肩膀。丁古雲笑道:“我也正為此,一早就來吵醒你了。我想進城去和老尚商議一下子……”藍小姐伸出手臂來,輕輕地拍了兩拍床沿。又向著他勾了兩勾頭。丁古雲會意,坐到床沿上來,半側了身子,向她笑道:“我想,應該和你作兩件新衣服,打一個戒指,買一雙……”藍小姐笑著搖頭道:“你還鬧這些老媽媽大全。本來我就不需要這些虛套,而況國難期間,又是一切從簡。我們是馬上要到香港去的人,在重慶做衣服買皮鞋帶了去,有神經病嗎?”丁古雲道:“禮拜這一天,就讓你這樣平常裝束,我有點不過意。”她笑道:“你要怎樣才過意,你穿上大禮服,我披上喜紗?可是,這又是辦不到的事。”丁古雲見她有隻手在被頭上,便握住了她的手,將身子俯下一點,正了色道:“提起了這個,我真覺得是對不起你。一切都讓你受著委屈。”藍田玉道:“我既願意,就無所謂委屈不委屈,就算委屈,我也是認定了委屈來做的。不過你提到這個,我倒更有一個閃擊的法子。你能不能夠和尚專員商議一下子。在三五天之內,我們就走,把預定的這個日子,放在旅行期中。那麽,你無須顧慮到我怎樣裝束,還可以免了朋友們一場起哄,省了一筆酒席錢。”丁古雲道:“我無所謂,但不知道車子哪一天開。若不是請護照手續麻煩,索性坐飛機到香港,把這好日子放在香港度,那就太美麗了。”藍小姐抽出手掌來,在丁古雲手膀上,輕輕拍了一下,笑道:“嗤!開倒車,好日子也說出來了。”丁古雲笑著,臉上又帶了三分鄭重的樣子,因道:“實在的,自從你宣布了愛我以後,我覺得換了一個世界,這世界委實可愛。”藍小姐指著床柱搭的衣服,點點頭。丁古雲道:“你多睡一會子吧,我要進城去,所以特來知會你一聲。”她一掀被條,坐了起來。光著兩隻雪白的手膀,抬起來清理著頭發。她那緊身汗衫,更把兩個乳峰頂起,這位老夫子,心房不住亂跳,笑著剛要抬起一隻手。藍小姐立刻把他的手捉住。笑道:“快拿衣服來給我披上,若把我凍著了,你說的那個好日子,會展期的。”他隻好站起來,取過床柱上的衣服。藍小姐已是光了腿子走下床來,將背對了他。他兩手提著衣抬肩,她伸手將衣袖穿起。笑著道了一聲謝謝。丁古雲笑道:“這就謝謝。我覺得我受著你偉大愛情的感召,我為你死了,都不能報答萬一。”藍田玉道:“但願你這話,能為我一輩子。”他笑道:“你疑心我不能為你一輩子嗎?”她沒有答複,站在桌子邊,對了鏡子扣扭扣。向了鏡子笑道:“你說愛情偉大,還有比愛情更偉大的嗎?”丁古雲他在背影裏向鏡子裏看,沒看到她的臉色,不知她是何意思,因道:“是祖國?”她搖搖頭。又道:“是宇宙?”她還是搖搖頭。又道:“是……”她回轉身來,向他笑道:“你越說越遠了,我告訴你,是金錢!”丁古雲對她望著,呆了一呆。藍小姐很自然的拿了臉盆去舀水,水舀來了,她將盆放在臉架上,低頭洗臉。繼續著道:“你站著出神,還沒有想透這個理。你想,我們若沒有錢,怎麽去得了香港?那個姓倪的,他犧牲了愛情,卻愛上了錢。他和我有個條件外的附帶條件,要賠償他的損失。我為了和他急於解除婚約,就答應了他賠償他五千元的損失。五千元在今日,算得了什麽?可是他為這五千元就簽字在解除婚約的字據上了。這豈不是金錢比愛情還要偉大?”她說著話,把臉洗
完,走到桌子邊,將上麵雪花膏盒子打開,取了雪花膏在手心,兩手揉搓著,雙手向臉上去抹勻,她對了鏡子,沒有理會丁古雲聽這話的態度。他道:“五千元自不多,可是,你哪裏有這筆款子給他呢?”他站近了桌子,看她抹完了雪花膏,繼續開了香粉盒子,左手取了小鏡子,右手將粉撲子在盒子裏搨上了粉,送到鼻子邊,向兩腮去輕輕摸撲著。她很自然,又很從容的道:“寫了一張字據給他,三天內給他錢,夏小姐作的保人。我昨晚上一宿沒睡,就是想到這五千元到哪裏去找呢?”她繼續撲著粉,隻看了鏡子。丁古雲道:“五千元還難不倒我們啦。”藍小姐道:“剛才你疑心我哪裏去找五千元,現在又說難不倒我們。這個說法,不有些自相矛盾嗎?”說時,她放下了粉撲,順手摸著粉盒旁邊的胭脂盒,取了那盒兒裏的胭脂撲,將三個細白的手指夾著,放在臉腮上去慢慢塗敷胭脂。丁古雲道:“我這是有個說法的。你一個清寒的女青年,根本沒有存款,和那姓倪的匆忙辦著交涉,哪能夠立時找到五千元?你說是開期票給他的,並非當時給他錢,這疑問我是問的對了。至於說難不倒我們一句話,這理由很簡單,現在有二三十萬款子經過我們的手,難道我挪移五千元先用一下,這還有什麽問題嗎?我今天就去辦。”藍小姐抹好了胭脂,在桌子抽屜裏,取出一枝短短的鉛筆。她換了個方向站著,麵對了丁先生,依然是左手舉了圓鏡子,右手拿了那筆,對照了鏡子,慢慢的描畫著眉毛。丁古雲不說話了,嗤嗤的一笑。藍小姐放下鏡子,向他看了一眼,見他眉飛色舞,也問道:“你笑什麽?”他笑道:“就是這幾天,我念著唐詩人朱慶餘的一首詩:‘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藍小姐笑道:“我以為你想到五千元有了絕大把握,忽然會想到唐詩上去了。”丁古雲道:“怎麽沒有把握?”她換了一隻手拿鏡子,繼續的描畫眉毛,對鏡子道:“你的辦法,我知道,可是這事辦不通,也當考慮。第一是老莫給我們的款子,是要交給關校長換香港支票的,不是現錢。至於給我們的幾千元現款,我們路上不用花嗎?要不然,扯用五六千元,這個小漏洞,到了香港,我也彌補得起來。就是那位會計先生,托我們帶東西的三萬元,這是夏小姐知道的,恐怕不能移動。第二,就是能在老莫款子上,可以移動五六千元,為了信用關係,也當考慮。”丁古雲道:“考慮什麽?我們用我們應得的錢,又不侵吞公款,不過在重慶提前挪移一下子罷了。至於老莫的支票,這樣好了,不是三十萬嗎?我去和關校長商量,他撥一萬現款給我,他隻開二十九萬元支票給我。在私人交情上,他不會不辦,反正又不多要他一文。依然是三十萬元掉換他三十萬元。”藍小姐描畫了眉毛,放下鏡子和鉛筆,在桌上取了一支口紅管子,拔開蓋子,彎腰對了桌上支架的大鏡子,向嘴唇上抹著胭脂膏,隻將眼睛瞟了他一眼,卻沒有作聲。直等她這張臉化妝完了,才一麵整理著桌上化妝品,一麵向他笑道:“你今天進城就是這樣子去辦嗎?”丁古雲見她鮮紅的嘴唇笑著露出雪白的牙齒,格外的嫵媚,他失去了一切的勇敢,無法能向她說一個不字。因道:“自然是越快越好。”藍小姐道:“那麽,我陪你去。”丁古雲望了她隻覺心房有一陣**漾,笑道:“可是我們今天回來不了。”藍小姐道:“我也沒有說要你今天回來;既然進城拿錢,當然以能否拿到錢為目的。”說到這裏突然轉變了一個話題,因道:“我們應當弄點東西吃了再走。”丁古雲道:“到場上小館子裏去吃點東西就是了。順便等著車子。”藍小姐陪他說著話,又是抽屜裏找找,床下瓦缸裏摸摸,她在書架下摸出了一隻精細的篦籃子,一籃子盛了豬油罐子,醬油瓶子白糖罐子,和幾個雞蛋,笑道:“我
去作一碗點心你來吃。書架子上有幾本電影雜誌,你拿了去看吧。”丁古雲道:“你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又到廚房裏去……”她已走出了房門,回頭向他嫣然一笑。他口裏雖然是這樣阻止她,可是對於她這種舉動,卻十二分的高興。看到藍小姐的床鋪還是淩亂的,就來牽扯被條,和她折疊整齊,當自己牽著被條抖動的時候,不但有一陣胭脂香氣,而且手觸著被子裏麵,還是很溫暖的。他拿著情不自禁的,送到鼻子尖上嗅了兩嗅。因為窗子外有了腳步聲,這才把它折疊好,堆在床頭邊,隨後是牽扯著被單,再後是拿起枕頭來,扯扯枕頭套布來放在疊的被條上。一轉頭過來,卻看到一張日記本子上的紙片,用自來水筆寫了四個字,“金錢第一。”在四個字下麵,有個問號。丁古雲不覺撿起來看了一看,分明是藍小姐的筆跡。這是她的枕中秘記。心裏這樣想時,翻過紙的背麵來看,還是金錢第一四個字。可是下麵的問號換了個驚歎號了。他不免對這張紙出神了一會,心想,她昨夜晚上考慮了半夜,大概就是這四個字。所以見了我就提出什麽比愛情偉大的問題了。究竟是一位小姐,五千元的擔負,就讓她一夜不安。且把這張紙條放在桌上,依了她的話,在書架子上拿了幾本電影雜誌,橫躺在**看著。隻翻了幾頁,藍田玉用籃子提了兩碗煮蛋來放在桌上,笑道:“我很武斷地,替你煮了一碗甜的,可是我自己卻是吃鹹的。”丁古雲坐起來笑道:“甜的就好!甜甜的更好。”藍小姐向桌上放著碗,看到那張字條,情不自禁地喲了一聲。丁古雲笑道:“這不算秘密,縱然是秘密,也是我們共有的秘密。所以我看了沒和你藏起來。”她立刻笑了,因道:“既是我們共有的秘密,你就不該放在桌上。你看,我想了半夜,不就是這句話嗎?沒有錢,姓倪的那張契約,不能發生效力。說著,她兩手捧了那碗蛋,送到床麵前,笑道:“這個蛋,我有點技巧,糖滲進蛋黃裏去煮的,它有個洋涇浜式的名詞。”說著,她聲音低了一低,笑道:“叫著Theeggofsweetheart。”丁古雲聽了,真個一股甜氣,直透心髒,兩手接了蛋碗,向她笑道:“mysweetheart。”藍小姐微微一笑,自去吃她放在桌上的那碗蛋,這麽一鬧甜心,把那個金錢第一的問題,就放到一邊而丟開了。
吃過點心以後,藍小姐就匆匆的收拾了一隻旅行袋,陪著丁先生回寄宿舍去拿東西。不到十分鍾,兩人又並肩走著向公路上去趕汽車。在寄宿舍裏的朋友們,雖然感到這是正常的,可又感到這情形出現得過於突兀。他們倆的影子,在田壩上快消逝了,寄宿舍裏的朋友,還在窗戶裏伸出頭來望著呢。丁藍二人,自各有他們心中的偉大希望,人家的妒嫉與羨慕,他們絕未曾計較到。下午兩點多鍾的時候,在重慶找到一家上等旅館歇腳了。兩人走進房間的時候,不約而同的笑了一笑。丁古雲道:“今天不會有問題了吧?”藍田玉自脫下大衣。掛上衣架,並將旅行袋裏東西,斷續取出,似乎沒有聽到這句話。茶房送著登記簿子和筆硯進來,丁古雲右手拿了筆,左手托了簿子,送到她麵前笑道:“請你填一填好嗎?”藍小姐很自然的道:“隻寫你的名字,附帶眷屬一人,我還用寫什麽!”他含著笑,在她當麵把簿子填好,交給了茶房。另一茶房送著茶水進來,藍小姐將自己帶來的手巾,在臉盆裏擰了一把,遞給了古雲。他雙手接著,笑道:“這樣客氣,晚上我請你吃小館,看電影。”藍小姐向他臉上看了一看,笑道:“你忘了我們是進城來幹什麽事的了,我們預備幾天之內就走,而……”丁古雲挺了胸道:“不成問題,我馬上就去找老尚,又不要他馬上拿現錢,一張支票,什麽開不出來。”藍田玉坐到桌子邊來,將桌上新泡的一壺茶斟了兩杯,一杯送到桌沿邊,向他
瞅了一眼,笑道:“喝茶。”然後她自捧著一杯熱茶,坐了喝著,眼望了茶杯笑道:“這第一步,自不成問題;假如尚專員他直接的向美專方麵掉一張香港支票給我們,我們是畫餅充饑。”丁古雲道:“他早就說了,莫先生到西北去了,他忙得很,支票開給我,讓我去掉,我想是這樣,今天把老尚的支票拿到手。明天一早我去見美專校長。就說明了我要在重慶用一萬元,要求他給一萬元現款,開二十九萬元支票。萬一有問題,那托我們帶東西的三萬元也可以用。那一張支票你帶在身上沒有?”她拍了胸口道:“我怕放在皮包裏會靠不住。很小心的放在我小背心口袋裏,隻是這一筆款子最好不動。因為……”她喝著一口茶,把話停頓了。丁古雲道:“那也好,我們和人家新共事,信用是要緊的。”他說著話,手裏捧了杯茶在屋子裏來回的踱著步子。藍小姐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吧,我在旅館裏等著你。”他笑著,正要說什麽,她又笑道:“你不要耽心我在這裏寂寞。昨晚上沒睡得好,我正可以在這房間裏補上一覺。”笑著,她歎了一口氣。丁古雲道:“沒有什麽困難呀,你發愁幹什麽?”她笑道:“還是金錢魔力大。你看,我們奔到城裏來,一點兒也不曾休息得,就要出去奔走了。”口裏雖是這樣說著,可是她已把掛在衣架上那頂新呢帽子,取了在手,交給丁古雲。他一手接過帽子,一手拍著她的肩膀,笑道:“你在旅館裏等著吧,我一定給你帶了好消息回來。”說著,含了笑容出去了。藍小姐卻真是依了他的話,掩上房門,橫倒在**睡了。丁先生回來的時候,屋子裏已亮著電燈。他見她橫睡在**將被子蓋了半截身體,兩隻腿露在外蜷縮著。便輕輕的牽了被子給她蓋著。自言自語的道:“讓她休息一下吧。”藍小姐將眼睛微微的開著,瞥了他一眼。丁古雲道:“你沒睡著?”她笑道:“我耽心你支票沒有拿著,老在這裏想,我們第二步應該怎麽作呢?”丁古雲站在床麵前含著笑,在身上一掏,掏出一張支票來,彎了腰伸手交給她。她接過一看,上麵是丁古雲的抬頭,三十萬元的數目,一文不少。不由噗嗤一聲笑了。丁先生將身子伏在**,向她低聲笑問道:“你笑什麽?”她道:“我笑支票開著你的名字,好像你真有這些錢一樣。我們真有這些錢那就好了。”說時將手在他臉上輕輕擰了一把。丁古雲見她兩隻靈活的眼珠一轉,臉上小酒窩兒掀起兩個圓印,雪白的牙齒,在紅嘴唇裏露出,他把生平所倡導的一切尊嚴都消失了,三分鍾後,他和她並頭睡在折疊的被單上,笑道:“果然我真有這樣多的錢,你該多麽高興?”她笑道:“你沒有這張支票,我就不敢承認我是你的。雖然這裏麵的錢,隻有二十分之一而已。我倒要問你一句話,為什麽老尚不寫美專的抬頭的名字寫著你的名字呢?”丁古雲道:“這是我的要求。我想,與其再去求美專校長一次,不如明天早上直接兌換一張二十九萬元的支票交給他。我們先騰下二十分之一來用。你覺這辦法好嗎?”藍小姐連說著好好。他們格格的笑著,又寂然兩三分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