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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迪亞星係。
星港醫療站。
一群人忙碌著將兩張病床挪出病房,於那些在醫療站中休養的遠征傷兵們的注視下,兩張病床被推到了醫療站建築的最頂端。
隨後繁雜的醫療器械被送到病床跟前,連接上病**躺著的兩個病人,最終器械啟動,兩張病**的病人瞬間驚醒。
克裏德猛然睜開雙眼,一個詞語從他幹啞饑渴的喉嚨中發出:“雪……”
從建築內狂奔到天台的卡迪亞突擊軍衛兵立刻取出一支雪茄,塞進克裏德的嘴巴裏,然後火速為他點燃。
克裏德用力的抽了一口。
他幹癟殘破的軀體甚至難以支撐他完成這一步,雪茄的煙進入他的肺部,讓他幾乎要咳出血來,但是他忍住了。
麵無表情的忍住了。
“水。”克裏德幹癟的手放下雪茄,對士兵說。
士兵立刻將水遞給克裏德。
一飲而盡之後,克裏德艱難的轉過頭,看向另一張病**的人。
那是凱爾,他的副手。
在看到凱爾的瞬間,早已擱置的記憶在克裏德緩慢運轉的大腦中湧現。
這個名叫凱爾的人比他更加蒼老,當克裏德還是一個大頭兵時,凱爾就已經是一個摸爬滾打了許多年的老兵,他暴躁,但謙卑,他發現克裏德的才能,心甘情願的履行副手的職責,直到如今。
在卡迪亞戰役中,無論如何危險的境地,凱爾都陪同著他。
在鐵環上,火山炮轟炸的瞬間,凱爾也壓在了他的身上。
“咳咳咳……”凱爾的鼻子聳動著,劇烈的咳嗽起來。
克裏德立刻將手中的雪茄熄滅,為他的老夥計按下病床的升降按鈕。
“泰隆之主……泰隆之主給你的雪茄腰帶呢……”凱爾虛弱的問,“那玩意……那玩意產的雪茄沒這麽嗆……”
“炸碎了。”克裏德說,“你這個老家夥撲過來根本沒什麽鳥用,是那玩意在火山炮的轟鳴下保護了我們。”
凱爾恍惚的點了點頭。
兩個人的虛弱令一旁的衛兵感到錯愕,恍惚,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兩個虛弱的老家夥就是在卡迪亞上流傳至今的偉大故事裏的至高堡主,和他英勇的副手凱爾。
但醫生告訴他這就是克裏德,所以衛兵還是嚴肅的站在一旁,崇敬的看著他們。
克裏德和凱爾已經很老了。
凱爾本來也不年輕。
克裏德那標誌性的短脖子因為他過於衰老和幹癟而顯得纖長。
他們兩個都抗拒延壽技術,而當他們在幾十年前從遠征前線下來時傷勢太重,他們現在的狀態是在延壽和恢複傷勢之間做出抉擇和妥協的結果。
“金色遠征結束了?”克裏德看向衛兵。
“是的,大人。”衛兵點頭,“黑石構造體即將徹底封死恐懼之眼。”
“別叫我大人。”克裏德說,“我早就不是至高堡主了。”
雖然剛剛醒來,但至少這一點克裏德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不是堡主了。
肯定有人取代了他,也需要有人取代他。
或許是一個年輕有為的人,或許是那個經常管他叫短脖子鬼的混蛋……無論是誰,他克裏德都不再是堡主。
“您是至高堡主,名義上的。”衛兵恭敬的回答,“卡迪亞自您以後最高隻有第二堡主頭銜,因為所有人都認為您是永遠的至高堡主。”
聞言,克裏德不知道在想什麽,緩慢的轉過頭,看向天空。
紫色已經很微弱了,相比之前。
克裏德還記得參加遠征時他站在指揮甲板上,看著運輸艦外那一大片紫色,向那片紫色投去仇恨的目光。
正如他現在這樣。
即便克裏德已經知道那片代表恐懼之眼的紫色的結局會是什麽,但他還是仇恨的看著它,充滿仇恨,又剛強的看著。
而這種行為給他帶來了強烈的不適感,他的雙眼開始流血。
“我記得我以前盯著這玩意看時我不隻是眼睛流血,還會感到深入靈魂的煎熬和痛苦。”克裏德瞪著流血的眼睛,冰冷的說。
凱爾點頭,他也瞪著那抹紫色。
衛兵沒有去看,因為他不是克裏德那個時代的人,他的眼睛不是紫色,他也不是出生在恐懼之眼還對卡迪亞有強影響的時候,他這種完全不是在強靈能影響環境下成長的人,盯著恐懼之眼看會出大事。
衛兵低著頭,恭敬的肅立著,目光盯著手掌上顯示出的新聞投影。
“最後一座黑石構造體即將被泰隆海軍投放。”衛兵匯報道。
克裏德點點頭,看向一旁的凱爾。
凱爾沒有任何反應,他隻是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注視著那抹紫色。
當最後一座黑石構造體開始投放,時間線已經被合並到幾乎完全一致的地步,克裏德不用擔心哪怕恐懼之眼被徹底關閉的一幕出現在過去和未來的某個他無法見證的時間點上。
他看到了。
黑石構造體是如何投放的,在這裏無法看到,但那抹紫色確確實實的在逐漸消散。
直至天空中再也看不到一丁點的紫色。
“它關閉了!它關閉了!”向來沒有什麽情緒的克裏德搖晃著凱爾的軀體,盯著布滿星辰的天空,“卡迪亞的宿敵的終結!它的終結!”
當凱爾沒有給予任何回應時,克裏德再看向凱爾,發現他還是瞪著眼睛,但顯然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願你魂歸黃金王座。”克裏德伸出手,輕輕將凱爾的雙眼撫合。
失去老友陪伴的克裏德孤獨的躺在病**,他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凱爾的遺體,然後將雪茄點燃,叼在嘴裏。
他還盯著天空,但注意力不在天空上。
烏薩卡·E·克裏德。這個人的一生在他的眼前如走馬燈般流逝而過。
克裏德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孩童,在父母的農場裏過著快樂的生活,愛慕著青梅竹馬的女孩。
直到有一天敵人出現農場被毀滅,克裏德躲在櫃子裏瑟瑟發抖,看著敵人接近,然後又看到敵人死去,再看到一個披著白袍背負雙劍手持雙槍的星際戰士來到麵前。
克裏德又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青年,他成為了新兵成為了白盾蛋子,他在戰場上摸爬滾打。
某一天所在的艦船迷航到了一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那個地方叫泰隆一號。
恍惚間,克裏德又成了一個中年人,他看到了那個運用著雷電和火焰的偉力,永遠保持在二十多歲年齡的泰隆之主。
“屆時,你隻需要派人來向我說一句話。”泰隆之主說。
“什麽?”克裏德恍惚的問。
“說,卡迪亞請求支援。”泰隆之主回答,“而我會說,泰隆將會回應。”
克裏德恍惚的點了點頭。
一切再次開始流逝。
克裏德沒有把那場約定放在心上,因為他不認為自己有資格代表卡迪亞做出什麽約定。
他繼續自己的戰爭生涯,繼續服役,直到某一天戰火燃到了卡迪亞上,他趕了回去。
那個叫克萊恩的商人和他待在一塊。
沃斯卡尼鐵騎兵叛亂,堡主死亡,克裏德在最危難的關頭做出了所有正確的決定,他成為了至高堡主。
之後卡迪亞戰役結束,克裏德恍惚間發現自己正在和別人談論如何盡可能幫助正在進行泰隆保衛戰的泰隆星區。
他引誘敵人進攻卡迪亞,獲得了開戰權,力排眾議派出援軍。
再然後,是金色遠征。
漸漸的,克裏德的回憶遲緩了下來,他發覺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的流逝。
他聽到一群人蜂擁而至天台,幾十個醫生擋住了他看向天空的目光。
“他僅憑意誌撐到現在。”
一個人說。
“讓他安息吧。”
另一個人說。
克裏德感覺自己還沒死,但那些人已經在念叨著願他魂歸黃金王座。
然後他緩緩漂浮起來,看著一大群人將自己的屍體抬走,放進星港內由整個卡迪亞突擊軍組成的送行隊伍裏。
克裏德親眼看著自己的屍體被送行隊伍送進一艘被精心裝飾的艦船,然後國教的牧師圍上來禱告,一場儀式開始進行,最終當儀式結束時,克裏德又看著自己的屍體按照習俗被裝入一顆魚雷,對著恐懼之眼還存在時所在的方向發射了出去。
一起被發射出去的,還有所有在金色遠征中犧牲的卡迪亞人。
克裏德盯著裝有自己屍體的魚雷,它們在虛空中飛行著,向著已經關閉了的恐懼之眼飛去。
突然一支泰隆海軍艦隊航行出來,他們以與魚雷相同的速度伴隨著魚雷航行,直到魚雷轟的一聲爆炸。
克裏德此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是個靈魂了。
亞空間中專門容納人類靈魂的容器釋放出光芒,呈現出一種筆直高聳的道路的樣子。
克裏德必須得順著道路走過去,因為他發現那些亞空間裏的邪惡存在正在湧來,隻是暫時被擋在道路的外麵。
然而當克裏德決心走過去時,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刺眼的金光充斥著他的視野,一尊宏偉的王座屹立於金光之中。
王座上沒有坐著人,而是立著一顆冰冷的太陽。
太陽散發出的光芒將那些被抵擋在道路外麵的邪惡全部驅散。
“怎麽才過來?”
克裏德聽到一個令他驚喜的聲音,他循聲望去,看到了王座下方緩緩走出的凱爾。
“王座讓我們抉擇。”凱爾示意克裏德停住腳步,“安息,或繼續為人類奮戰。”
聞言,克裏德瞥了一眼四周那些被冰冷太陽的光芒壓製的不敢出聲的邪惡存在,他想都沒想,直接奔著冰冷太陽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