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帝國新任女皇伊莎黛拉的登基,以及帝都此前那一次諸多邪神同時神降事件的平息。

整個弗雷斯塔帝國,乃至於西大陸也亦重新複歸了久違的平靜。

一切都仿佛回歸了往日。

上城區的貴族們在議庭上來來往往,酒宴之上觥籌交錯,雖然先前為首作亂的幾家誓約家族都倒下了,但是帝都的核心權力出現了空缺,自然也會有其他人與勢力來填補。

最大的蛋糕被皇室,白塔與暗影議會所分配,而剩下的那些邊邊角角則自然會有其他新晉的貴族來爭先恐後地瓜分。

黑百合區的年輕人們則談論著皇家書社最近出的新書《蕭火火傳》,還有帝都最近的八卦。

如今最熱門的八卦便是——伊莎黛拉女皇與那位已經官宣的王夫將會在什麽時候成婚,甚至還有好事者為此開了盤口。

熙熙攘攘之間,仿佛和第四紀曾經度過的數百年和平歲月並沒有什麽差別。

隻是,這般平和的表象——

究竟是會長久以往維係下去的日常,還是說,隻不過是暴風雨間短暫放晴的間隙,就沒有人知道了。

或許如那位輝耀時代造物主,舊日太陽神所假想的那般,觸及了更高位格的神祇,真的擁有能夠隨意改寫過去的能力——

但是,唯獨未來,卻是任何人,乃至於神明都無法定論的存在。

這個世界上並不乏可以窺探過去,甚至改寫過去的聖遺物,例如夜之女王奧古蒂娜所持有的那件「時之沙漏」。

可是,再強大,位格再高的占卜與預知係能力,所能夠窺探到的,卻不過是命運的冰山一角,而非是未來的全貌。

“仔細想想,哪怕按照在現實之中的時間來算,我們也已經認識十年了。”

“而倘若算上在伊甸園裏所度過的時光——”

“那麽我們當初相識,相知,相遇……則已經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現在想來,倒是恍若隔世。”

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扉,落在了寧靜的庭院之中,也亦灑落在了少女的發絲之上。

夏亞手中拿著木梳,輕輕地梳理著身前少女的長發。

那瀑布般披散而下的金發在陽光的照耀下,映射出了宛若琉璃一般的光彩。

“小時候的事情,我還以為你早已經忘記了。”

艾若拉微微靠在夏亞的懷中,任由夏亞幫她梳著頭發,道出了輕聲呢喃。

她的思緒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錫蘭。

以前,便是艾若拉的母親,那位溫柔的凜冬伯爵夫人幫她梳頭。

直到那一日,錫蘭的一切過往,都盡皆被埋葬在了那濃煙與大火之中。

幫她梳頭的,便變成了夏亞一人。

“那怎麽可能忘得掉。”

感受著鼻間傳來的淡淡檀木發香,夏亞回應道。

“堂堂凜冬伯爵,冬之花家族的大小姐,卻有一顆想要離家出走的探險心。”

“而且,好巧不巧,第一次離家出走,外出探險,便在遠離城鎮的冰原之上遭遇了北地的暴風雪。”

“若非是我當時趁著暴風雪前出來收晾曬的衣服,銀恰巧在樹林邊發現了不知所措的你,領著我把你帶回了獵人小屋……那麽未來的聖槍契約者,可能就要被埋葬在極地的暴風雪中了吧。”

“六七歲的年紀,喜好探險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金發少女便這樣依靠在夏亞的懷裏,微閉著眼眸,良久之後方才再次開口。

“不過,我其實很感謝那場暴風雪。”

“如果沒有那場暴風雪的話,那我們彼此之間的人生軌跡,便會宛若兩條相互平行的直線,明明靠的很近,卻永遠也無法真正相逢。”

“而因為有了那場暴風雪,有了那個兩條直線間唯一的交點,方才有了後續的一切。”

“那可不好說。”

夏亞笑了笑:“畢竟像小艾這樣的漂亮女孩可不多見。”

“那可是凜冬伯爵的獨女,整個錫蘭的明珠啊,你又怎麽知道我不會早就眼饞這顆璀璨的明珠許久,其實那次邂逅是預謀已久的搭訕呢。”

他停下了手中的梳子,將那柔順的金色長發紮成了個簡單的馬尾。

“我這個人可是很自私小氣而且貪婪的哦,說不定沒有那次機會,我也會在暗中策劃其他機會與你搭訕。”

“你要是真的有你嘴裏所說的那麽主動和強勢就好了。”

艾若拉睜開眼睛,打量了一下鏡中紮著馬尾的自己。

“按照錫蘭的規矩,隻要到了十八歲,便已經是可以婚嫁的年齡了。”

“用你家鄉的老話來講,現在還未曾成婚的我們,應該都算是那所謂的大齡剩男與剩女了吧,需要被家長催婚的那種。”

“小艾你真是越來越懂梗了。”

夏亞比了個大拇指。

“不過我家鄉還有一句老話,那就是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放在西大陸中,那便是邪神未滅,何以家為。”

“說的好像夏亞同學你真的有那麽大的誌向一樣。”

艾若拉用那雙好看的天藍色眸子白了夏亞一眼。

換個別人來,也許真的會被夏亞的豪言壯語所迷惑。

但是艾若拉的心中卻無比清楚,夏亞的性格,其實比世人所想象的還要更加隨和與懶散。

若非是那些邪教團們每次都主動攔在了夏亞的麵前,那他大概率哪怕明知道邪教徒在麵前也會裝作無事發生。

而夏亞那所謂「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話語,其背後所隱含的理由,艾若拉其實也清楚。

畢竟,當初夏亞在黑塔求學的時候,她可是一直跟在邊上的。

那位金精靈,也一樣是她的老師。

“說到底,你放心不下的,還是海瑟薇老師吧。”

“不過也是……”

“要是以海瑟薇老師如今的處境,你還能泰然自若地去與我,或是席爾薇雅小姐,伊莎黛拉陛下她們成婚的話,那你也就不是你了。”

她從夏亞的懷中坐起,先前那刹那之間的慵懶消失不見。

艾若拉用那雙天藍色的眸子直視著夏亞:“今天你難得的空閑了下來,是準備再次進入曆史殘響了嗎。”

以艾若拉對夏亞的熟悉程度,她自然無比的清楚。

將自己泡在資料庫和冥想室裏,已經連著數個月不曾外出的夏亞,如今之所以會與自己難得的依偎片刻——

唯一的解釋,便是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再一次進入第一紀的準備。

這浮生半日的悠閑,與其說是放鬆,倒不如說是夏亞臨行前的道別。

“嗯。”

夏亞點了點頭。

他也知道以艾若拉與自己的默契,不論是什麽心思,都瞞不過眼前的這位少女。

“要我通知席爾薇雅小姐,還有伊莎黛拉陛下嗎?”“不用了,該做的準備都已經做好了,她們沒法跟去曆史殘響之中,就算說了也隻會白白讓她們感到擔憂而已。”

“沒法跟去——”

艾若拉的話語微微頓了頓。

她敏銳地從夏亞的陳述之中,捕捉到了關鍵的信息。

“也就是說,哪怕是伊莎黛拉陛下的聖劍,也亦沒法在第一紀幫到你的忙嗎?”

“嗯。”

夏亞點了點頭:“陛下的聖劍是背負著救世的使命而降生的聖遺物,對於所有可以被廣泛定義為「反秩序」,「正義之敵」的邪惡事物,皆有著無與倫比的特攻屬性。”

“但是,我這一次所麵對的,卻並非是廣泛意義上的邪惡——”

畢竟,那可是輝耀時代的造物主啊。

縱然隕滅,縱然權柄與威能相比於全盛時期十不存一,但是那也與那些邪神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祂本就是舊日的太陽神,偉大的造物主——

甚至不誇張的來講,其便代表著「正義」本身。

那救世的聖劍,又怎麽可能與定義「正義」這一概念的造物主為敵。

“不過,與聖劍不同。”

“聖槍即是武器,也亦是「錨定世界的嵐之錨」,其本身並沒有對正義,對邪惡的差異。”

“而我這次所要利用的,便是聖槍那作為錨點,維係世界的特性。”

艾若拉想了想:“像之前那樣,將聖槍在舊日紀元的使用權交給你便可以了嗎?”

“嗯。”

“好。”

艾若拉點了點頭,並沒有再多說什麽。

這是兩人一直以來相處的默契。

平日裏艾若拉會有小情緒,也會因為打翻醋罐子而和夏亞耍耍小性子,讓夏亞給她做好吃的來哄她。

但是在麵對外人的時候,亦或者是夏亞自己真正做出了決斷之後,艾若拉隻會無條件的遵從。

不論所要做的事情是什麽,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皆是如此。

她沉默地伸出了手,素白的指間在虛空中輕握。

下一個刹那。

璀璨的光芒,便伴隨著流淌的白銀在虛空中匯聚。

然後,匯聚為了一柄純銀色,微小騎槍的模樣,盤旋在了夏亞與艾若拉麵前的半空之中。

緊接著,下一個刹那。

那柄銀色的微小騎槍沒入了夏亞的眉心。

而夏亞也在刹那之間,感受到了那由艾若拉放開了所有的心神所共享而來的,與聖槍的契約。

這已經不是夏亞第一次掌握聖槍了。

之前在艾斯嘉尼亞的曆史殘響之中,他便已經體會過了一次這種超規格聖遺物的強大之處。

而如今經曆了伊甸園內十年的光陰,小艾也已經將聖槍的所有拘束都盡皆徹底解封,完全將其納入了掌控之中。

也正因如此,如今作為聖槍暫時的主人,夏亞能夠感受到,自己所能夠調動聖槍的權能相比於上次也亦強盛了許多。

“那麽,開始吧。”

夏亞的心念微動,最後抬頭看了一眼身旁,那位沉默地注視著自己的金發少女。

“雖然落在現實的時間線中,也許不過是轉瞬之間的時光。”

“不過,還是得和你說一聲再見,小艾。”

如此的話語未曾說出。

下一刻,他的心念微動。

那水銀色,宛若命運流淌般的光暈,在他的周身一點點彌散而開。

然後,將整個世界都渲染為了一片純粹的銀白。

導向了,那無人知曉的——

時間,與魔法的起源。

……

第一紀。

災變曆929年,紅楓之月。

無盡海域,遺失之島。

世界樹碎片所在的世界之中,夏亞緩緩睜開了眼眸。

入目的是,依然是那一方又一方華美的宮殿,還有那並沒有日月的光輝,唯有點點星辰閃爍的幽暗天幕。

意識剛一被喚醒,夏亞便敏銳地察覺到了周遭的環境,與此前的極大差異。

如果說之前的時候,那尊封印於世界樹碎片深處的高遠意誌還處在沉睡的狀態。

先前與夏亞和海瑟薇所交流,甚至出手壓製海瑟薇的,都不過是那尊高遠意誌泄露出封印之外的些微力量殘餘。

那麽,此時此刻——

夏亞可以感覺到,這座幽暗殿堂的主人,正在緩緩地蘇醒。

縱然極為的殘缺,腐朽。

甚至因為未到預期的時間而強行喚醒己身的緣故,那破封而出的力量也亦有了大量的損耗。

但是,那卻依然是夏亞此前所從未見過的體量,帶著無比高遠,讓人的心神所為止震顫的位格。

哪怕拋開伊莎黛拉登基時那些通過降臨儀式神降的邪神化身不算,夏亞先前也曾經見過真正的神祇——那尊半殘狀態下的朱紅之月。

可是,哪怕是那輪朱紅之月的本體,所帶給夏亞的感受,也亦遠遠無法與宮殿深處那正在複蘇的事物相提並論。

“看來,這位是真的有點急眼啊。”

感受著那幽暗殿堂深處起伏不定的氣機,夏亞不由眉頭微皺。

很顯然,此刻祂那位精靈王身軀的腐朽程度超乎了預期。

也正因如此,方才在發現了夏亞這個最佳的,還有把柄被掌握在手中的容器之後,會如此急切地打破了原定計劃,想要更換新的身體。

夏亞的念頭隻是剛一升起。

下一刻,他便聽到了那漠然而冰冷,難以分清男女的聲音,在整個幽暗的殿堂之中緩緩回**。

“三日後的傍晚——”

“開始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