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宮殿內,一群群宮廷禦獸師進入其中,正有條不紊地清理著一片狼藉的現場,還有那些已然被夏亞所釋放的黑炎化為灰燼的二五仔們。
甚至還有禦獸師召喚出了一隻死靈係的寵獸巫妖君王。
那隻巫妖君王伸出幹癟的手指,幽綠色的熒光縈繞在那幹癟枯瘦的指節上,正對著那些宮殿地麵上混雜在一起的蒼白灰燼,發動了死靈係技能「遺骸感知」。
利用這一死靈係的感知技能,從那些混雜在一起的蒼白餘燼中,分辨著其原主人的身份。
再用死靈生物所專有的念動力,將原本混雜的灰燼根據不同的主人一一分成了幾小堆。
“這堆,屬於一位約莫四十歲的五環禦獸師,嗯,光頭,身高大概一米九……”
那隻巫妖君主的禦獸師閉上雙眼,根據自己寵獸通過魂約所傳遞回來的畫麵描述著骨灰主人的原本模樣。
“紫金家族,布萊特長老。”
很快有人便從宴會名單中查找到了對應的人物,巫妖君主發動念動力,將那一小撮骨灰裝入了一位黑鷲禁衛所手捧的骨灰盒中。
“將骨灰盒送到紫金家族,就說宴席上遭遇了邪教團突襲,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隻找到了這些。”
“對了,順便讓他們家族把火化費用支付一下。”
“遵命。”
那名黑鷲禁衛很快便領命而去,麵容堅毅。
……
這是什麽地獄笑話。
作為帝國女皇伊莎黛拉的心腹,正在現場指揮全局的迪瑞絲看著眼前的景象,腦海中不由蹦出了這樣一個詞匯。
沒辦法,似乎隻要是和夏亞接觸過的人,都會在不自覺間沾染上使用這些新潮用語的壞習慣。
“如今的帝國,也算是徹底安定了吧。”
她看著一隊隊成群結隊,向著帝都各處趕去的黑鷲禁衛。
皇室與大貴族們的關係很複雜。
尤其是八大誓約家族,那畢竟是在建國之初便被銘刻入帝國徽記之中的存在。
倘若沒有被抓到確切把柄的話,那就算是皇室如今占據了上風,也沒法刻意針對。
就比如之前博爾吉亞家族的事件,也隻是針對博爾吉亞家族本身進行了製裁和打壓,但是對其他那些牆頭草隻是觀望的家族卻並未處理。
而這一次,那邪教團與諸多大貴族的聯係早已經被暗中查清,證據確鑿。
不論是皇室還是那些大貴族們,都很清楚,這是一場豪賭。
賭贏了,那些邪教團們所搗鼓出的神降和背刺真能幹翻伊莎黛拉王座級禦獸師加上聖劍的組合,那他們自然是翻身農奴把歌唱,可以大量分割吞並帝國的遺產。
之後不論是自我獨立為全新的國家,亦或者是扶持個傀儡皇帝上位都是極好的選擇。
而賭輸了,那自然是一無所有。
縱然皇室出於維穩和平複民心的目的,不會徹底將這些二五仔家族們滅族,但也必然會切割掉他們的全部權勢。
而現在,結果已出。
隻是,作為這場賭局獲勝一方的迪瑞絲,此刻心中卻沒有分毫興奮與喜悅之情。
她隻是沉默地望著遠方的夜空,麵帶憂色。
迪瑞絲並沒有忘記,先前夏亞臨走時所說的話語。
要放任那些邪神的神降完成,然後再將其解決。
那可是真正的真神降臨之身,其中也亦承載著本尊的部分神性……
稍有差池,那迎接夏亞的,便隻有粉身碎骨的慘淡結局。
然而——
下一刻。
她那雙眸子卻忽然睜大。
“這是……流星雨?”
迪瑞絲忽有所感,抬頭看向了窗外的夜空。
一道又一道璀璨的流星劃破了寂靜漆黑的天幕。
耀眼的星芒,將那被夜色所籠罩的穹頂照亮。
星落如雨。
作為深淵魅魔這一種族最後的王族,迪瑞絲其實知曉的東西很多。
畢竟,那是一整個種族的全部文明傳承。
就連數個紀元之前,那個神明俯瞰塵世,被掩埋在曆史塵埃之中的舊紀元隱秘,都有所了解。
根據古籍上的記載——
每一次流星劃破天際,便意味著有一尊神話生物隕落,其失落的神性化為星杯的破片,由天空墜落大地。
隻是。
那個神明俯瞰人世,聖者與半神行走大地的舊紀元,早已經過去了近萬年。
在當前這個時代,別說是諸神了,就算是半神也已經銷聲匿跡了許久。
於是,那天穹之上的流星,也已經有數百年未曾看到了。
而此時此刻,造成這般星落如雨的始作俑者——
自然,也唯有一人。
……
不止是迪瑞絲。
此時此刻,整個西大陸中,有無數人抬起了頭,看到了那天穹盡頭墜落而下的星光。
對於大部分不明真相的平民而言,隻會感慨於流星雨這般奇景的美麗。
但是,對於那些知曉其中神秘學內涵的觀眾而言,其意義卻截然不同。
星辰的墜落。
神域的悲歌。
不論是承載了部分真神神性的神降之身,亦或者是半神,那都確確實實的踏足了神域。
但是此時此刻,卻同時有那麽多觸及神域者隕落了。
再聯想到最近暗流洶湧,風雲匯聚的帝都,還有失落領域中各方邪教團頻繁的調動與集會。
“弗雷斯塔帝國,真的要如當初的騎士王那般再度複興了嗎?”
……
寂靜之森。
身穿層疊卻不繁複的幽黑長裙的奧古蒂娜忽然抬起眸子,看向了大陸的南方,那是人類最繁盛的國度——弗雷斯塔帝國的所在。
“是你回來了嗎?”
那雙赤金色的眼瞳之中,倒映出了夜幕之上那墜落的流星雨,絢爛宛若星河。
雖然此處距離弗雷斯塔帝國無比遙遠,相隔了一整片格蘭特海。
但是,奧古蒂娜卻仿佛是親眼目睹了現場一般,道出了輕聲的自語。
“明明才剛一回來,就鬧出了這麽大動靜。”
“你這喜歡人前顯聖的性格,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不過……”
她的話語微頓了一下,嘴角勾勒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如果不是這樣的你,也當不了我的龍騎士吧。”
……
“你發抖幹什麽”
“我看起來有那麽凶神惡煞嗎?”
帝都市郊,夏亞的精神力也同樣微微一動,看到了那墜落而下的流星雨。
說起來,他還真不知道自己殺了幾尊神降之身,居然還會順帶附贈這樣拉風的擊殺特效。
不過,既然此時此刻他正在以德服人,不對,是以德服蛇。那這樣拉風的背景,正好也能給他增添幾分說服力。
隻能說特效組很到位,得加雞腿。
“你看啊……”
夏亞繼續和善地摸著那隻水銀小蛇的腦袋。
“這流星多美啊。”
“我就是想和你聊一聊,問點問題而已。”
“你也不想成為那流星中的一員吧”
“咕,殺了我吧。”
那隻水銀小蛇更瑟縮了幾分,卻始終翻來覆去就是這麽一句話。
這也讓夏亞有些無奈。
他確實對這隻水銀小蛇頗有些好奇。
畢竟,他過往雖然和真神們打過不少交道,但基本都是站在純粹的對立麵。
那些深淵側的邪神看到自己都是兩眼噴火,恨不得殺自己全家的那種類型,根本就沒法正常交流。
讓他想打探一點神代隱秘都沒機會。
而現在好不容易逮到一個活生生的神話生物,而且看起來還精神比較正常,也許是秩序側可以溝通的那種。
那夏亞自然得好好地狠狠地薅一薅羊毛。
隻是,這小蛇不知為何,翻來覆去就是那麽一句“殺了我吧。”
夏亞自然是不信這小蛇的鬼話。
他可不認為這些神話生物真的悍不畏死,若非如此,那對方也不可能從第一紀苟到現在了。
大概率,就算是自己現在殺死了對方的肉身,但其也有某種死而複生的底牌。
就好像明明其他真神現在還被困在星界深處,要對現世做些什麽也隻能依靠自己信徒和教團,神降一下都費勁的要死。
但唯獨這條小蛇,卻不聲不響地靠著幾個四環都不到的天使家族殘裔,便以真實的肉體姿態出現在了主物質位麵之中。
隻是,水銀小蛇的把柄顯然並不好找。
不過好在,夏亞自己不知道,但是自然有知道的人,不,是杯子。
要是阿杯也不行,大不了去找老師問問。
從朱紅之月當初看到老師時當場開懦的表現來看,自己那位金精靈師醬,應當便是這幫神話生物們的克星。
也不知道海瑟薇的名頭,有沒有讓幼年神話生物止啼的功效。
……
如此想著,夏亞聽到了身後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高跟鞋踩踏著荒蕪的碎瓦片,向著自己一步步走來。
“弄完了?”
清冷悅耳的聲音在夏亞的耳畔響起。
“嗯。”
夏亞點了點頭,將水銀小蛇收進了空間口袋中,回頭看向了身後的銀發女皇。
“還真是……”
“一如既往地可靠啊。”
伊莎黛拉伸出纖細的手指,捋了捋額角被吹亂的銀色發絲,嘴角微微勾起。
不同於心懷擔憂的迪瑞絲,還有那些當牆頭草在效忠和折拐杖間反複橫跳的貴族們。
從始至終,伊莎黛拉都從未懷疑過夏亞的勝利。
雖然,這樣的信任顯得很感性,很不講邏輯。
但是,伊莎黛拉的心中卻始終堅信。
自從在那個血月之下的卡美洛,夏亞出現在自己麵前開始便一直如此。
哪怕橫亙千年,也未曾改變。
伊莎黛拉輕輕伸了個懶腰,漆黑的軍服下勾勒出一條慵懶的曲線。
作為帝國的第二皇女,因為天賦異稟的原因,自從被檢測出禦獸師天賦之時起,伊莎黛拉便承載著無數人的期望與注視。
支持者盼望著她成為一名優秀的女皇,帶領帝國再次偉大。
而反對者們則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不斷地觀察研究她的一言一行。
想要從中找到她的破綻與心靈漏洞,然後將這位年輕的王位候選一擊斃命。
所以為了回應他人的期待,一直以來,伊莎黛拉從來都是用最嚴厲的標準在要求自己。
在其他貴族少女們簇擁在一起,討論著流行裙裝樣式與皇家書社最新言情小說的年紀,伊莎黛拉卻遊走在軍部、統轄局與冒險者公會之中,經曆著最為苛刻的帝王教育。
日夜與她相伴的,不是其他同齡人身旁的玩偶熊、鮮花與漂亮衣裳,而是一封封冰冷的軍書,以及那柄冰冷刺眼的練習劍。
放棄詠蝶戀花的閑心。
放棄你儂我儂的愛情。
更沒有像其他同齡少女一樣的閨中密友——
因為一位完美符合大臣與父皇們期待的,那所謂“理想的王者”,就不該留下依賴旁人這樣軟弱的心靈破綻。
但是。
現在想來——
伊莎黛拉微微側目。
落在了身前那道黑發黑眸的背影之上。
這一刻,塵封於內心深處的回憶,突然如潮水一般,湧上了伊莎黛拉的心頭。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回憶了吧。
久遠到自己的母親還未因病離世,而彼時的自己還隻是個七八歲,皇宮裏無憂無慮的小女孩。
那位形象已經模糊不清的母親抱著尚且年幼的伊莎黛拉,坐在皇宮花園那有些破舊的秋千上微微搖晃著。
“你的精神力檢測結果出來了,很優秀,是打破了皇室記錄,足以與那位開辟了帝國的騎士王比肩的天賦。”
“不論是你父皇還是那些大臣們都高興的很,禦獸院的院長甚至說要專門為你培養一隻最完美的黑鱗亞龍幼崽,供你晉升傳奇之時契約。”
“但是,我其實卻不喜歡你那樣……”
“作為母親,我隻希望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長大……”
“而倘若遇到了危險與泥沼無法掙脫之時,有一位能夠將拉著你的手從深淵中掙脫的異性,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當初,便是因為你父親將我從一群山賊手中救下,才墜入的愛河,和他在了一起,這是我一生的幸福。”
“哪怕嫁入了皇室,也亦代表著身處了權利與陰謀的中心,每一步都必須得如履薄冰,防備著來自於四麵八方的暗算……我也從未後悔過。”
“小伊莎。”
那位溫柔的母親輕輕撫摸著小女孩的腦袋。
“希望有朝一日。”
“你也能夠邂逅,那屬於你自己的幸福……”
屬於我自己的……
幸福嗎?
母親,彼時的我,還有些不懂你的意思——
“但是,我想……”
“現在的我,已經找到了。”
晚風帶走了伊莎黛拉那喃喃的自語,無人聽聞。
遠方的天際線盡頭,亮起了點點微薄的曦光。
長夜散去,黎明破曉。
即將到來的,便是嶄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