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月光,灑在我的臉上。”
“我想我就快變了模樣……”
酒店的房間之內,夏亞一邊哼著小曲,一邊發動精神力,確認著自己空間口袋和魂約空間中的種種事物。
“道具儲備確認無誤。”
“精神狀態尚可。”
“機械構裝物,不死金屬「龍蛇水銀」,黑騎士機體,靈子聚變反應陣……確認完畢。”
“Ready perfectly。”
依然是與此前進行蒼庭古國曆史殘響終幕前一樣的確認語。
做完這一切後,夏亞方才緩緩轉身。
然後,看向了身後的艾若拉與席爾薇雅。
“那麽,開始吧。”
夏亞的聲音很平淡。
就仿佛他即將去做的事情,僅僅隻是一場普普通通的郊遊。
但是,落在身後的銀發魔女眼中,這句話的分量,卻又是那般的沉重。
席爾薇雅注視著眼前的少年。
黑發黑眸,身形修長。
英俊的麵容上輪廓深邃,神情淡漠,讓人難以看穿他的心中所想。
與蒼庭古國覆滅的那一日,席爾薇雅在燃燒的廢墟之中,所看到的少年模樣一般無二。
當初,便是這位黑發的少年將席爾薇雅從無邊的黑暗中拯救,給予了自己活下去的勇氣,成為了她生命中最耀眼的那一束光亮。
隻是,與那一夜不同。
此時此刻。
席爾薇雅的心中清楚,麵前少年眼中的決意並非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另一位女性而存在。
席爾薇雅的唇間微動,卻最終又停了下來。
她隻是,感受著心中所泛起的酸意與苦楚。
良久之後,她方才感受到自己的心中稍稍好受了幾分。
夏亞又一次聽到了空靈的聲音在自己的精神海洋中響起。
“夏亞哥哥,你真的確定要再進一次曆史殘響嗎?”
隻是,與往日那平靜淡漠的清澈聲音相比。
此刻席爾薇雅的言語中,卻帶上了難以言喻的糾結。
“你之前從千年前曆史中回來的那次,便應該知道如今的光陰長河究竟有多麽狂暴。”
“哪怕是順流而下回歸原本的節點,夏亞哥哥你都差點迷失在時光裂隙裏了。”
“更何況,是再一次的逆流而上。”
席爾薇雅看著夏亞的眼睛“夏亞哥哥,我知道你身上還藏著隱秘……若非如此,你當初以二三環的實力,根本不可能穿越曆史,來到我的身邊。”
“但是……”
蒼銀魔女那空靈的聲音微微頓了頓:
“你應該清楚,這次不一樣。”
“是啊,這次不一樣。”
夏亞很坦然地點了點頭。
通過自己的第二魂約,他已經清楚地得到了閃閃的回饋。
僅憑閃閃自己一個人的力量,那通往曆史殘響的道路已經出現了極大的阻礙,再想進入難度極高。
“所以,我才需要席爾薇雅你和小艾留在當前時間線裏,為我破開曆史長河。”
“同時,用聖槍,還有依靠著我們彼此之間的羈絆,成為我從曆史長河中回歸時的指引與道標。”
席爾薇雅的嘴唇微動。
“一定要去嗎?”
話語依舊空靈而清澈,卻帶上了些許的波瀾。
“怎麽說呢……”
夏亞想了想,輕聲開口:“其實單純從絕對的理性上來講,我是沒有什麽再進一次曆史殘響的必要。”
這句話是事實。
他的第二次係統任務其實已經完成……雖然是出於意外,但夏亞確實已經收獲了「禍國者」這樣的千古罵名。
任務獎勵更是早已經發放了大半,就算再一次進入曆史殘響之中還能再收獲一定的獎勵,但與其所代表的風險相比卻完全不成正比。
至於錯誤的曆史什麽的就更不用糾結,正如知識聖杯所言那般。
空想帶終歸會被修正力所修正,一切扭曲和錯誤終將被糾正,而鑄就了錯誤之人則會被抹殺……這是在這個世界存在之時便烙印於最底層的基礎法理。
從第一紀至今,這一定理從未被打破過。
所以哪怕伊莎黛拉幹出了那樣驚世駭俗的壯舉,除了晨曦教廷試圖插手過以外,幾乎所有半神與真神都對其坐視不理。
正是因為他們知道如今伊莎黛拉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夢幻泡影之事。
既然是泡沫,那麽縱然再是繁盛,再是鮮花著錦,也終歸會有破滅的那一天,這僅僅隻是時間的問題。
神話生物的壽命何其漫長,甚至足以橫亙紀元的變遷……伊莎黛拉的所作所為落入祂們眼中,簡直就是在追逐幻影,毫無意義可言。
白白葬送了自己來之不易的王座之身。
“可是……”
夏亞微微搖了搖頭。
他同樣看著席爾薇雅那雙蒼銀色的眼睛,沒有逃避。
“很遺憾,正如席爾薇雅你所見,我就是那樣一個追逐著夢幻泡影之事的家夥。”
夏亞微微笑了笑。
“如果此時此刻的我,不去將那位走入了歧路的皇女殿下拉回來,那夏亞也就不是夏亞了。”
“就好像當初在蒼庭古國之時,不論諾頓亦或者是黃昏古神對我所發出的邀請是多麽的真誠懇切,並非是與我虛與委蛇,而是真的想和我分享權勢與神座……”
“我也依然,會選擇向祂們開出那一槍。”
他輕輕伸出手,撫摸了一下眼前蒼銀魔女的腦袋。
那純銀色的長發,手感還是那麽的柔順,和記憶中的一樣。
察覺到了夏亞的動作,席爾薇雅不由睜大了美眸。
這個動作是那麽的熟悉。
在當初,她還不是傳奇,也亦不是白塔之主,而僅僅隻是一位家族宅邸裏天真浪漫的大公之女時。
夏亞哥哥,便經常便這樣一邊摸著她的腦袋,一邊和她講些蒼庭公國之外的故事。
講三聖賢雪山的巍峨壯麗,講黃金原野的無限遼闊,講海中人魚族在礁石上哀歌,淚水凝結為珍珠的浪漫愛情……
這是席爾薇雅心中最珍貴的回憶,哪怕曆經五百年的光陰也依然曆久彌新,未曾有過分毫的褪色。
而在五百年後再度見麵……雖然兩人彼此都默契的未曾提起。
但是實際上,曾經的無知少女變成了君臨天下的王座……伴隨著身份與地位的轉化,伴隨著兩人實力的逆轉。席爾薇雅發現自己與夏亞哥哥之間,還是多出了一層隱晦的隔閡。
這並非是兩人中的任何一人所刻意為之,不論是席爾薇雅還是夏亞都並非是那種會太在意身份和地位的人……但這份隔閡卻確確實實的存在,讓彼此之間的關係再也無法回到五百年前,布倫斯塔特家族宅邸中那最初的模樣。
所以席爾薇雅方才會那麽的癡迷讓自己精神所化的白貓去撒嬌賣萌,冒著被發現社死的風險也不以為意,正是因為席爾薇雅已經發現了,唯有以這樣的身份,她才能自如地和夏亞親近。
但是此時此刻,席爾薇雅卻分明感受到,兩人間原本那難以言明的不自然感,卻在此刻宛若冰雪般消融了。
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白塔之主,而依然是那個天真的大公之女。
在午後的陽光裏蹲坐在院落的一角,少年那修長的手搭在自己的腦袋上,帶著淡淡的暖意。
“開啟時光通道吧,席爾薇雅。”
黑發少年的話語依然是那麽的深邃,仿佛一切都盡在掌控之中。
“相信我,我會回來的。”
“好。”
席爾薇雅輕輕地點了點頭,不再猶疑。
正如當初不論夏亞說什麽,她都會無條件地信以為真一樣。
席爾薇雅那素白而纖細的手指在虛空中輕點。
下一刻,虛幻的光陰長河便在蒼銀魔女的周身彌散而開。
由原本短暫的涓流,不斷擴張,不斷延展,化為了怒濤轟鳴的江海。
而在那怒濤奔湧的時光長河的最上遊。
夏亞看到了一柄煌煌的黃金之劍,以及那手握黃金之劍的漠然虛影。
淡金色的輝光在她的周遭化為了一方國度,將曆史的流向截斷。
夏亞的的念頭微動。
緊接著,他的周遭同樣也溢散出了古老的,宛若年輪般的虛影,與那虛幻的時光長河緩緩同調,同步。
而夏亞的身影也開始了緩緩淡化,以很緩慢的速度向著上遊駛去。
這是與夏亞此前任何一次曆史殘響都截然不同的體驗,每前進一分都遭遇了極大的阻礙,哪怕依靠著席爾薇雅的幫助也極為緩慢。
“怎麽了,小艾?”
夏亞的身形微微虛化,看向了房間另一旁的金發少女。
從剛才開始,艾若拉便始終未曾開口,而僅僅隻是用那雙宛若冰雪般淡漠的天藍色美眸注視著自己。
“因為我要去將皇女殿下帶回來,所以生悶氣了?”
“雖然對你們而言我一去一回可能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但是以我的體感而言,在那邊的時光可能是以數年來計數的。”
夏亞微笑著看向麵前的少女,張開了雙臂:“分別之前,不給自家男友和未婚夫來點福利嗎?”
艾若拉眨了眨眼睛,湊到了夏亞的身前。
隻是,她卻並未如夏亞所猜測的那般,來上一個臨別之吻或是抱抱之類的福利。
艾若拉隻是輕輕地伸出了自己的尾指。
然後,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夏亞的小拇指之上。
夏亞不由微微一怔。
這個動作他很熟悉,畢竟就來自於他作為穿越者的記憶……隻是,小艾上一次和自己做出這樣的動作,還是八年前的那個北國的雪天。
“你在說謊。”
艾若拉用極小極小,隻有彼此才能聽見的聲音在夏亞的耳畔開口。
夏亞一愣。
“你在真正有把握的時候,從來都不會用「相信我」這樣的說辭。”
“隻有在撒謊時,才會反複用「ready perfectly」,「相信我」來強調,因為你不想讓我和席爾薇雅小姐擔心。”
“我知道,你已經做好了回不來的準備。”
兩人的尾指相鉤,帶著冰涼的觸感。
艾若拉用那雙碧藍色的美眸直視著夏亞的眼瞳。
“所以,這是新的誓言。”
“我們這一路上將不彼此拋棄,不彼此出賣,不論生與死,貧與富。”
“而期限,不再是「一百年不許變」,也不是一千年,一萬年……”
“而是,永遠。”
夏亞微怔了一下,剛想要開口。
但是下一刻,那席爾薇雅手指間的虛幻時光長河便驟然翻湧,仿佛是衝破了聖劍的關隘。
夏亞的身形飛速潰散,朝著曆史的上遊,飛掠而去。
那是曾經名為艾斯嘉尼亞的國度,也亦是舊紀元與新紀元交替之時。
並非是為了任務獎勵這樣膚淺的理由,而僅僅隻是因為自己的意誌。
夏亞,便這樣來到了那黃金之國的尾聲。
也亦是,布滿荊棘的終幕。
……
神聖曆,元年。
艾斯嘉尼亞,千年之城。
這是一方幽暗而清冷,被永夜的帷幕所籠罩的古城。
並不立於大地,而是處於星辰之間,群星所匯聚的海洋間。
下方的艾斯嘉尼亞大地之上,已經肅清了伏提庚和深淵魔物們的圓桌騎士們正統領著士卒,如火如荼地在全境巡視著。
他們正執行著那位騎士王的命令,誓要勝勇追窮寇,將所有異族都清掃出這片大地之上。
但是,唯獨所有人,不論是騎士,諸侯,亦或者是貴族和晨曦教會,卻都默契地避開了這方高懸於天頂的城池。
這是那位騎士王的旨意。
也正因如此,明明同處一地,可這座被永夜所籠罩的死寂城池,與下方征伐四起,卻又生機盎然的疆土卻又仿佛分隔著兩個世界。
沒有星光,也亦沒有太陽的光輝。
僅僅隻有時而銀月的清輝灑落,為這方古老的城池平添了幾分冷清的色調。
萬千銀白的棺木堆砌在這一方古老的城池之中,其中卻沒有一絲一毫活物所存在的蹤跡。
城池的深處,是一方寂靜的花園。
月光冷徹,照亮了那花園中唯一的生靈。
黑裙少女微微抬起了頭。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一般,她那被陰影與夜色所籠罩的眸子裏,忽然多出了一絲訝異。
這方宛若死去的城池。
久違的,迎來了除了她以外的第一位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