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界深處。

古德裏安.博爾吉亞不斷咳出鮮血,混雜著破碎的內髒碎片。

七道魂約,連帶著五髒六腑都在同一時間碎裂,哪怕是對一位傳奇禦獸師而言,這也是足以剝奪走其性命的重傷。

現在的博爾吉亞,完全是靠著自己作為植物係禦獸師的強大生命力在勉強支撐而已。

然而,饒是身體已經遭遇了如此重創,古德裏安卻分毫不敢停下來調養一下自己的傷勢,而是依然不顧一切地在星界中逃竄著。

伊莎黛拉,還有那位陌生的王座級禦獸師都未曾從星界中追來。

這原本還令古德裏安稍稍鬆了口氣。

但是隨即,他便駭然地發現,在這星界之中,居然還潛伏著一尊傳奇級別的不死生物。

並非是人類禦獸師,而是一尊傳說位階的骨妖……

而且距離那王座界限,居然也僅僅隻有一步之遙,遠比全盛狀態的古德裏安自己還要更為接近。

最讓他感到愕然的是,從那尊骨妖身上,古德裏安居然察覺到了魂約的氣息。

是的,一尊差一步便能邁入王座界限,已經足以被冠以「不死者之王」名號的傳奇骨妖,居然是某位禦獸師簽訂了魂約的寵獸。

那這尊傳奇骨妖之後的禦獸師,又該是什麽位階的存在?

“混賬,西大陸究竟是從哪冒出來了這麽多陌生的傳奇!”

古德裏安的麵容猙獰而扭曲,再也沒有了先前那宛若園丁一般沉穩淡然的風度。

也由不得他不猙獰——

在災厄大地結束之後,傳奇便已經是西大陸上高高在上的存在,還活躍著的傳奇用兩隻手便能數盡,每一位都是足以鎮壓一國氣運的存在。

而王座級更是已經成為了虛無縹緲的傳說,百年間都未必能夠得見一位。

在這樣的背景下,作為曾經衝擊過王座界限的資深傳奇,古德裏安完全有自傲的本錢,在整個弗雷斯塔帝國有資格與他對弈的,也不過寥寥幾人而已。

而他原本的計劃也很完美,隻要這樁訂婚宴一成,那伊莎黛拉與皇室的聲望必將跌入冰點。

再加上他那晉升傳說的薔薇帝皇,隻需要一朝功成,弗雷斯塔帝國的局麵,必將完全倒向舊貴族這一方。

可是,這大好的局麵,卻在這一夜後徹底崩塌。

原本的計劃被打破姑且不談,更是莫名其妙地牽連出了兩位傳奇,其中還有一人已經踏足了王座。

若非是他作為博爾吉亞的家主,全身上下不知道積攢了多少保命用的寶貝和聖遺物,在先前遭遇那具傳奇骨妖的時候全部不計代價地砸了出來,那此刻的古德裏安,大約已經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骸了。

他的眼眸變得冰冷,開始盤算起了下一步的計劃。

帝國肯定是不能回了,天知道那兩位陌生的傳奇會追殺自己多久,以他現在的狀態,隨便碰到一位同階都吃不了兜著走。

既然如此,那隻能前往失落領域了,雖然古德裏安先前與失落領域的通緝犯還有邪教團們也算是有些交集,甚至曾經進行過一些利益交換……但是正因如此,他方才無比知曉那些瘋子究竟有多難纏。

天知道這群人會不會落井下石。

但是不論如何,這已經成為了古德裏安此刻唯一的退路。

從原本高高在上的朱紅薔薇家族家主,到此刻落魄的逃犯,僅僅隻是一夜之隔。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在先前的他看來,隻不過是一枚棋子的少年。

“夏亞.埃古特。”

他的喉嚨中發出了怨毒的聲音:“等我恢複,找到了你,一定要把你千刀萬……”

古德裏安的話語停頓。

因為下一刻,他分明看見眼前那無限連綿的虛幻星海,忽然間變得黯淡了下來。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寂靜而漆黑的夜幕。

那是一位身穿墨色古典長裙的女人,衣物層疊卻不繁複,鑲嵌著點點星輝,仿佛深夜的天空。

看著那身形窈窕慵懶,麵容被朦朧的黑紗所遮掩,看不清真容的女人,古德裏安的瞳孔一點點收縮。

這次總算不是從未聽聞過的陌生傳奇,古德裏安認識眼前的女人。

或者說,但凡是西大陸的傳奇,就沒有人不認識對方——

暗影議會的首領,「夜之女王」。

“奧古蒂娜。”

古德裏安道出了低沉的話語:“你是提前預料到了這裏將要發生的傳奇之戰,所以方才前來收集情報的嗎?”

他的話語稍稍平靜了幾分:“我承認,你們暗影議會的情報能力,確實是吾等望塵莫及的。”

“所以,我需要購買幾份情報。”

古德裏安的眼眸閃過一絲冷意。

“我需要先前那位女性王座級禦獸師的確切信息,還有星界中向我出手的那位傳奇骨妖,以及其幕後主使者的情報。”

“另外,我還要夏亞.埃古特實時的方位坐標,和他身邊所有親近之人的資料。”

然而,下一刻。

回答古德裏安的,卻僅僅隻是那慵懶而沙啞的女聲。

“不好意思,博爾吉亞家主,你已經被小店拉黑了。”

“拉黑?”古德裏安重複了一遍這個有些莫名其妙的詞匯。

良久之後他才從奧古蒂娜的語氣中反應了過來,微微皺眉:“你是因為擔心我沒錢付清「死告天使」級別的隱秘情報嗎?”

“雖然短時間內我確實回不去帝國了,但是作為家主,身上所攜帶的錢財和聖遺物珠寶還是不缺的。”

“不是因為這種膚淺的理由。”

奧古蒂娜的話語微微頓了頓:“一定要扯個原因的話,那大概就是你招惹了我們的VIP貴賓吧。”

聽著奧古蒂娜那隨意且敷衍的話語,古德裏安的心一點點沉了下來。

雖然還是沒聽懂「VIP」這個名詞,但是以一位傳奇的精神力和分析能力,又怎麽可能聽不出來奧古蒂娜那敷衍話語之中的內涵。

但是這怎麽可能?

暗影議會所維係的「絕對中立」,可是西大陸超凡者世界的鐵律。

這個組織從來都不會有什麽忌諱,更不會在乎世俗間的道德輿論——

隻要給夠了價碼,那就算是“教國的某位紅衣大主教今天穿了什麽顏色的**”這種情報都可以毫無顧忌地被賣出,而且情報還絕對保真。

而似乎是看穿了古德裏安的心中所想,那仿佛被黑夜麵紗所籠罩的女人,伸出了一根素白纖細的手指。

“暗影議會其實從來都不是什麽中立組織。”

“你們所以為的絕對中立,僅僅隻是因為我不在乎而已。”

沙啞的女聲在星界的虛幻夜空中回**。

“但是——”

“今天的我,很不開心。”

在那驟然升起的巨大恐懼中,沙啞女聲僅僅隻是剛一響起,古德裏安便迅速激活了一件聖遺物。

作為博爾吉亞的家主,古德裏安其實比誰都惜命,他的身上攜帶著大量極其珍稀的聖遺物,其中不少甚至能在傳奇的對戰中生效。

但是,沒用。

古德裏安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手中那件被激活的聖遺物忽然黯淡了下去,然後消失不見。

接下來是他的右手,一厘米一厘米地消失,迅速向著他的身體上方蔓延,難以遏製。

古德裏安的眼眸中驟然閃過一絲驚愕:“你也……”

博爾吉亞家主的話語戛然而止。

下一個刹那,他的形體,血肉,乃至於輪廓,都仿佛一副素描,被橡皮擦悄然抹除。

然後,曾經名為古德裏安.博爾吉亞的生物,便這樣在夜色中消隱,不留半點痕跡。

而在夜幕的中心,那蒙著黑紗的女人卻隻是淡淡地收回了那根素白的手指,連看都未曾看一眼古德裏安被抹除的方向。

就仿佛剛才被夜色抹去的並非是一位衝擊過王座的傳奇禦獸師,而僅僅隻是一隻無足輕重的螻蟻。

那如黑夜般的美眸透過朦朧夢幻的麵紗,向著星界之外的某個方向垂落。

良久之後,奧古蒂娜方才長歎了一口氣。

聲音裏既有獨屬於少女的清脆,卻又帶著幾分沙啞,仿佛跨越了漫長悠久的時光。“真幸運啊。”

“偷跑的小姑娘……”

……

主物質位麵,帝都卡美洛,誓約之殿。

夏亞自然無從得知那星界深處所發生的一切,或者說,就算知道了,此刻的他也沒有心思去理會。

整個大殿寂靜無聲。

唯剩下那黃昏輝光之中,那位銀發銀眸的女孩。

還有那在夏亞的心靈深處響起,除了夏亞以外無人聽聞的“夏亞哥哥,好久不見”。

夏亞不得不承認,自己現在人有些麻。

整個晚宴的過程雖然跌宕起伏,但是總體而言,其實還是在他的設想與計劃之內。

唯獨這最後的收尾,完全超出了夏亞的意料。

雖然在從蒼庭公國的曆史殘響中出來以後,夏亞也通過收集一些情報,驗證了自己的猜測——那應當並非是過往的倒影,而是真實存在的曆史。

而古籍中那位建立白塔,以蒼銀魔女為名的傳奇,也應當就是自己在曆史殘響中所邂逅的那位女孩。

可是——

在現實世界中,白塔之主畢竟已經失蹤了五百年之久,杳無音信。

所以哪怕是夏亞也未曾料到,那位本該消失在曆史中的蒼銀魔女,居然會就這樣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而且她遠比夏亞所想象的還要更加強大,古德裏安明明也算是老牌傳奇,卻僅僅隻用了兩道言靈便被打成了重傷。

當然這些其實還不是什麽重點。

重點在於,按照在曆史殘響之中的經曆,現在的席爾薇雅,應該還記得自己背刺她的經曆。

然而,麵對身體有些僵硬的夏亞,席爾薇雅卻分毫未曾給夏亞留下喘息的機會。

“不許假裝失憶或者裝糊塗不認識我哦。”

“夏亞哥哥在帝都的所有公開資料我都暗中調查過,包括晚宴現場我也全程在一旁目睹了。”

“銀,閃閃……還有那明明早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布倫斯塔特家族所獨有的守護獸種族——白銀之靈。”

“如果說單純的相貌與名字相同還有可能是巧合,或者說用轉世身之類的方式來解釋,但連寵獸都完全一致,那可就沒有辯解的餘地了。”

“而且我知道夏亞哥哥你的性格,你可不是那種明明發現了諸多跡象卻硬是裝傻說是巧合,用牽強的,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邏輯進行自我欺騙的人。”

隻有夏亞可以聽到的,宛若風鈴般悅耳的聲音在他耳畔接連響起。

席爾薇雅那雙純銀的美眸中,原本籠罩在朦朧中的漠然消失不見。

她向著夏亞一步步走來,蒼銀的眼瞳愈發明亮清澈。

不過席爾薇雅忽然停下了腳步,因為艾若拉擋在了夏亞的身前,帶著些許疑惑地看向席爾薇雅。

艾若拉並未聽見席爾薇雅與夏亞的傳音,曆史殘響中的一切夏亞也從未向她提及,自然也無從知曉夏亞與席爾薇雅的關係。

不過可以確認的是,麵前這位銀發銀眸的少女並非是夏亞的敵人,從席爾薇雅的身上艾若拉沒有察覺到分毫的殺機,若是席爾薇雅真有敵意,也不會在先前擊殺那尊傳說階的薔薇女皇。

但艾若拉還是擋在了夏亞的身前,因為以她與夏亞的默契,她分明從此刻的夏亞身上察覺到了些許的尷尬和閃躲。

上次出現這種情況,還是在夏亞有次晚上偷偷給教國打魔導通訊,被艾若拉發現的時候。

“沒事,小艾。”

“我已經想清楚了,既然是自己選擇的路,那麽就得自己走完。”

夏亞長歎了一聲,將身前的金發少女拉到了自己身後。

“席爾薇雅,你聽我解釋,我當時那麽做都是有苦衷的……”

然而,聽著夏亞開口,那位銀發的魔女卻隻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那宛若風鈴般的話語再一次在夏亞的腦海中響起。

“我當然明白夏亞哥哥是有苦衷的,其實是為了我好。”

“夏亞哥哥是從曆史殘響中來到這個世界的,沒法陪我一直走到最後……若不那麽做,我沒法走出那一夜的蒼庭王都,更沒法以一個天真少女的性格,在那個災厄大地時期的亂世中活下去……”

“這些事情,我當時或許想不清楚,但如今再次回眸,許多往事也能夠猜測出大致的輪廓。”

席爾薇雅就這樣在夏亞身前的兩三米處站定,直視著夏亞的眼睛。

“可是,我依然忘不了那一夜。”

“忘不了那個在晨曦丘陵,夜蘭花海中的黃昏時分。”

“我滿心歡喜地閉上眼,但迎接我的卻是那貫穿我胸膛的利刃……那份痛楚是我此後日日夜夜的夢魘,也是驅使我變強的動力,哪怕相隔五百年也從未忘卻。”

“我四處尋覓,找遍了西大陸的每一個角落,卻始終找不到你的身影,到了今日,已經成了心魔與執念。”

“所以,夏亞哥哥,我要補償……”

夏亞苦笑。

平心而論,自己當時雖然出發點是為了席爾薇雅好,但也確實欺騙了一位天真少女的心。

貫穿了胸膛的鋒刃,無數次的午夜夢回,輾轉反側的夢魘……

五百年的執念,又豈是一句輕描淡寫的誤會,“為了你好”就能解釋清楚的。

“什麽補償?”

銀發的魔女歪著腦袋思考了片刻,嘴角勾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

“那麽,夏亞哥哥,能請你先閉上眼睛嗎?”

席爾薇雅的聲音中帶著幾分俏皮:“我有很重要的話想對你說。”

“例如……憧憬是距離理解最遙遠的情感什麽的。”

什麽名場麵複刻,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小時候沒看出來你這麽腹黑記仇啊。

夏亞的心中不由吐槽,但還是乖乖閉上了眼睛。

沒辦法,現在形式比人強。

那個跟在自己身後俏生生喊著夏亞哥哥的青澀少女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君臨天下的傳奇禦獸師,風華絕代的蒼銀魔女。

當年捅出去的那一刀,終究還是回旋鏢到了自己的身上。

不過捅了也就捅了吧,要是能借此讓一位傳奇禦獸師化解執念與心魔,那也算是值得了……而且不論如何,席爾薇雅的出手也幫自己省下了價值十五枚時之砂的保命道具。

挨一刀換十五枚時之砂,一點不虧。

可是緊接著。

他感受到了一道窈窕的軀體貼近到了自己的身旁。

那溫熱的呼吸落在夏亞的脖頸處,讓他感到一陣溫暖與濕潤,還有些許的騷癢。

手心處傳來輕微的觸感,那是席爾薇雅用手指在他的手心寫字。

「夏亞哥哥,其實我騙了你。」

「那一刀確實是我的執念不假……但從始終,在這五百年的光陰裏,我的心中都還有個更大的執念。」

「那就是——」

「我真的好想你……」

「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席爾薇雅湊上前了一步。

然後墊起腳尖,仰望著眼前黑發黑眸的少年。

下一刻。

冰冷而柔軟的觸感,在夏亞的唇間一點點地**漾而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