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老磨刀石
寒嶽說話不帶髒字,但話鋒卻無比犀利,一通數落,曹滿麵紅耳赤,恨不得把腳下的地縫踩成地坑。
半晌,屋裏有些沉悶,老頭沒吭聲,曹滿也憋著氣沒說話。
好一會兒,等寒嶽抽完了土煙,磕了磕煙槍,把裏麵帶著火星的煙渣磕幹淨後這才說道。
“耗子,知道我為什麽讓你去溜驢砍柴嗎?”
“為什麽?還不是為了讓我出醜。”曹滿轉過臉沒好氣的回道。
“不錯,就是為了讓你出醜。”
這話說的,簡直不要太傷人。
曹滿氣得肺疼,懶得開口和渾老倌瞎掰。
這時候寒嶽又說道:“你也別窩火,這麽做也是為了你好。”
能再不要臉點嗎?
曹滿哼了哼,意思是,請繼續你的表演。
寒嶽接著說道:“你也知道你的身份並不適合出現在老龍寨,身為治安大隊長,好事沒你的份,壞事那是一籮筐一籮筐的倒。”
“這些年,你帶著你的那幫黑狗皮來我們寨子多少回了?不是要錢就是要糧,要不就是抓壯丁,就你這壞種,換做平時,別說進老龍寨,隻要敢踏一下這片土地上,非打折你的狗腿不可。”
聽到這,曹滿似乎有些回過了味來。
“寒大叔,你的意思是......”
寒嶽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聲。
“你的事我已經聽阿妹說過了,要不是看在你也是受害者,不是看在段虎的情麵上,大夥根本容不下你。”
“今兒個讓你出出醜,無非是想讓你混個臉熟,讓大夥也看看你的品行。”
“好在你小子有點出息,沒有擺譜裝大頭蒜,否則就是我想保你,大夥也不見得同意。”
一席話,曹滿終於明白了寒嶽的用心良苦,隻是過程實在是有些遭罪。
油燈昏暗,微微跳動的火苗照著這位白發斷臂,臉上滄桑已久的老頭,曹滿看著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是個善良的長者,但為何行事這等刁鑽古怪?讓他有心感激一下,但話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白飯,煙熏肉,雞樅......
“對了,寒大叔,阿妹呢?怎麽沒有見到她?”岔開話題,曹滿問道。
“她啊......”寒嶽搖了搖頭。
“她說要給大誌和小誌守夜,恐怕今晚怕是不回來了。”
曹滿聽著點了點頭,想想有些有不對勁,“寒大叔,別怪我多嘴,大誌他們的屍首都埋在了將塚裏麵,不過一個衣冠塚,不需要什麽守夜之類的活動吧?”
寒嶽歎了口氣,重新點燃土煙,有些渾濁的雙眼看著升起的煙霧,好半晌才說道。
“這孩子,以往和大誌小誌兩兄弟感情挺好,可以說是親如兄妹,如今一下都死了......”
“阿妹看著堅強,實際上心裏很脆弱,在外人麵前,她總是裝出一副凶悍的樣子,但有時候卻又躲在被窩裏自己哭泣,唉......”
“要不,我去看看她?”曹滿眉頭皺了皺,心情很是不舒服。
“不用,去了反而不好。”寒嶽搖了搖頭。
片刻後老頭說道:“耗子,明天拜托你件事。”
“瞧您說的,有事吩咐就成......”
話一出口,曹滿頓時忐忑了起來,麵對這位刁鑽的老頭,不多個心眼怎麽能行?
萬一又挖個坑讓自己跳,倒黴都沒處申冤去。
“嗬嗬,你放心,不是什麽壞事。”看出了曹滿的心思,老頭笑著說道。
“呃,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
“行了,亂想什麽呢?又不是毛孩子,小家子氣。”
得,平白無故又被損了一句。
“我是說明天是下葬的日子,家裏沒人,但段虎需要人照顧,你就留在家裏,也好照應一下。”寒嶽把意思說了出來。
“這個行,虎爺我又不是第一次照顧了......”曹滿一拍胸膛。
“對了,這半天我怎麽把虎爺給忘了?寒大叔,他現在怎麽樣了?”
鬧騰了一天,直到現在曹滿才算是回過了神來。
“還是那樣,昏睡到現在都沒有醒來。”說完,老頭站起身來,對曹滿招招手,示意他跟著進裏屋。
曹滿拿著油燈跟進了屋,來到床邊一看,段虎雙眼緊閉,依舊沉睡不醒,不過臉色明顯好了不少,有了一絲紅潤,氣息也平緩了很多。
不像才出事的那會兒,臉色白得嚇人,呼吸有一口沒一口的,急得曹滿又是抹淚又是哭嚎,生怕對方一腳踏進鬼門關就再也回不來了。
“寒大叔,你的醫術高超,照你看,虎爺什麽時候能醒來?”曹滿小聲的詢問著。
“我哪來的什麽醫術,也就是當年走南闖北,跟著幾位赤腳醫生學了那麽點皮毛而已。”寒嶽謙虛了兩句。
“段虎底子不錯,雖然這回傷得不輕,但是看他現在的麵色和脈象,應該沒多大問題,隻是他的身體還需要休息,等過些時候應該可以醒來。”
“太好了,虎爺一天未醒,我心裏總是七上八下的,現在有您老這句話,我也算是吃了顆定心丸。”曹滿麵露喜色說道。
“話雖如此,明天你照料的時候一定不能大意,要按時喂一點米湯,否則就這麽幹耗著,再強壯的身體也熬不住。”寒嶽交代道。
“這個你放心,我會寸步不離的守著虎爺,對了,還有件事......”曹滿臉色有些為難,說話吞吐了起來。
“有事說,有屁放,別扭扭捏捏的像個娘們。”老頭性格十足,這點倒和段虎有的一拚。
“這個......”別扭了一下曹滿才說道。
“其實吧,大誌兩兄弟是為了救我們才死的,於情於理我應該表達點心意,隻可惜我身上的那根小黃魚被老僵給弄丟了,手頭拮據,囊中羞澀......”
寒嶽聽了半天,沒想到對方就憋出兩聲悶屁來,說了等於白說。
“行了,你有這份心意就成。”
寒嶽轉身就想出屋,不想卻被曹滿給拉了回來。
“怎麽,還有事?”
見對方臉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賊色,老頭有些納悶。
“寒大叔,急什麽,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不等老頭不耐煩,曹滿繼續說道:“我是說雖然我沒有錢,但虎爺有啊,拿他的錢給兩兄弟辦後事,我想他不會反對的。”
“這,這好嗎?”寒嶽猶豫了起來。
“有什麽不好的?”曹滿說道,反正錢也不是他的,用起來一點兒也不心疼,何況,還是辦好事。
“兩兄弟是怎麽死的?主要還不是為了救虎爺?按虎爺恩怨分明的性子來說,別說一點錢財,就是讓他兩肋插刀他也絕不會皺皺眉頭。”
“這話倒是有些在理,隻是段虎還沒醒來......”
“要不等他醒來後我們再商量?”
老頭聽著心動,不由間眼中冒出了一絲光彩。
其實不怪寒嶽貪財,主要是老龍寨太窮了,如果真能弄點錢財,不僅可以把大誌小誌兩兄弟的後事辦得風光些,還能給老龍寨的人添點福利。
這些年,為了讓大夥的日子好過一些,寒嶽和寨老他們可謂是絞盡了腦汁。
除了為非作歹的事情不做,能想到的都做了,甚至於還冒著風險走馬幫,做些走私的活計。
要不是他們的苦心經營,老龍寨也不會有如今的太平日子。
“嘿嘿,沒事,沒事,您老放心好了。”
早已鐵了心的曹滿笑嘻嘻的轉身,搗騰起了段虎的東西,剛才那點愧疚和為難,此刻早已煙消雲散。
不大工夫,等他摸出了一個小布包,朝寒嶽招招手,二人躡足潛蹤,靜悄悄的離開了裏屋。
“呼......”
“明明是件好事,你說我怎麽感覺像是在做賊一樣呢?”坐在凳子上的曹滿擦擦汗,長出了口氣問道。
“就是做賊,也是你做賊,和我沒半點關係。”寒嶽一句話就撇清了關係。
其實這會兒老頭心裏也跳得慌,剛才見曹滿摸來摸去,真有種驚心動魄的刺激之感,隱約又有些不自在,反正很是複雜。
“嘿嘿,管他呢,玩的就是心跳。”
曹滿也不在乎,不過要是段虎醒來發現了他的賊跡,一旦動怒,那時候玩得才是真正的心跳。
“我說寒大叔,你猜布裏包的是什麽?”曹滿賊精精的一笑。
“還能是什麽?不就是小黃魚嘛。”老頭看似風輕雲淡,暗中卻一直瞅著小包不放。
“還是您老精明。”曹滿點了點頭,順手打開了布皮。
燈光下,三根金燦燦的小黃魚是那般的耀眼,晃得老頭眼睛都眯縫了起來。
“嘿嘿,寒大叔,您老不是見過世麵的人嗎?怎麽一見小黃魚就呆眼了呢?”曹滿不忘調侃一句。
“咳咳......”老頭幹咳兩聲,把目光一收,恢複了本色。
“去,幾根小黃魚而已,有什麽稀奇的?想當年我走馬幫的時候,什麽沒見過?”
見曹滿沒有搭理,老頭臉上有些掛不住。
“見過頭大的翡翠沒有?見過腰粗的金佛了嗎?還有成箱的銀元,數不清的珠寶......”
“打住,打住!聽你說這些,怎麽感覺不對味兒呢?你那是走馬幫啊?誰家馬幫那麽大氣?還頭大的翡翠,腰粗的金佛,真當是說書的,滿嘴放炮,每一句是真的。”
曹滿鄙視的看了一眼,卻換來了一頓獨臂老拳。
“說,頭大的翡翠見過沒有?”
“沒,沒見過。”
“那腰粗的金佛呢?”
“也沒見過。”
“還有滿箱的銀元和珠寶呢?”
“銀元、珠寶都見過,但成箱的......”
“應該見過吧。”
不是曹滿說大話,當初他在常家做女婿,庫房裏還真有成箱的銀元和珠寶,隻是那時他也隻能瞅瞅,過一下眼癮。
“我讓你說謊,讓你嘴硬!就你這貨色,還成箱的銀元,還成箱的珠寶......”
不服輸的老頭脫下鞋子就抽,疼得曹滿齜牙咧嘴,火氣蹭蹭上竄,就是不敢動手。
一會兒,老頭消了氣,回過味想想,不由得張嘴一笑。
“哈哈,我還真忘了你原來的身份,有常家那老靠山,還真見過這些東西。”
“所以說,你不能仗著自己年紀大亂打人吧?”曹滿哭喪著臉,大有飽受委屈的慘樣子。
寒嶽不聽還好,聽後拿起鞋底又打了過來。
“我就是仗著自己年紀大,咋滴?不服來幹一架,看看是你這耗子牙硬還是老倌我身子骨強?”
“我就打你了,咋滴?誰讓你當初吃人飯不幹人事來著?以為你老靠山家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了?”
“告訴你,那些錢都是從我們老百姓身上摳出來的,是黑心錢,是我們的血汗錢!”
一頓鞋底大餐,讓曹滿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不能在老人家麵前說對方老,就像在大姑娘麵前不能說對方醜一樣。
否則對方要是不講理起來,跟秀才遇到兵一樣,有嘴你也講不清。
不過,好像曹滿才是兵吧?
就算不是真正的兵,起碼也是半個兵。
這該怎麽說呢?
斯文兵遇到凶秀才,有理也沒地講?
“呼,呼......你說你這耗子還嘴硬,非要讓我發這麽大的火,看把我累的。”
寒嶽年歲真的大了,活動幾下就累的喘粗氣,反而是曹滿,皮肉受了點苦,但其他屁事沒有,依舊生龍活虎的樣。
“過來,幫我捶捶背,揉揉腰,腿也捏兩下。”老頭不滿的說道。
得嘞,挨了打還要伺候他老人家,曹滿的心情也算是到了低穀。
捶了背,揉著腰,曹滿看著桌上的三根小黃魚問道:“寒大叔,您老先把一根小黃魚收起來,剩下的我還要還回去。”
“什麽?還回去!明明是你說把三根小黃魚拿出來,為老龍寨做好事,怎麽,轉眼就忘了嗎?”
老頭胡子一撅,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著。
“我......”曹滿聞聽就急了眼。
“我哪說過這樣的話?喂,我們實誠點行嗎?”
“嗯?你的意思是說我在騙你了?”老頭不動聲色的晃了晃拳頭。
“呃,沒有,你沒騙我,是我自個兒忘記了,嗬嗬,嗬嗬......”曹滿嘴裏發苦的笑道。
大爺的,這就是位活祖宗!
怪不得當年是混馬幫的,坑蒙拐騙偷,五毒俱全!
這叫什麽?這就叫老磨刀石!
“嗯,孺子可教也。”老頭的一句話,讓曹滿有種想揍爹的衝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