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帶過來的聲音不大, 裏麵夾雜的戾氣卻讓人不寒而栗。

白T男動作頓住,循聲望過去,隻見楚煜從休息椅上起身朝這邊走過來。

他指尖還夾著煙, 夜色下,眉眼深邃犀利, 步伐不緊不慢。

白T男落在半空中的手抖了下,身後有朋友在起哄, 楚煜威脅的話無疑被他們聽了去。

這個時候如果他聽話地收手,以後真沒法出來混了。

他咬了咬牙, 換上一副笑臉, “我看小美女被你欺負哭了, 幫忙安慰一下。”

他說著朝站在斑馬線前等紅綠燈的趙聽雨走近一步, 抬起的手打算拍拍她肩膀就走。

還沒碰到趙聽雨衣服,手上就傳來一陣灼痛。

他想縮回手, 卻被人用力攥住。

楚煜丟掉手裏的煙頭,扯過他一拳掄在他臉上。

動作快準狠。

他被打的臉往右邊一偏,口水呈弧線甩了出去。

還沒分清東南西北,肚子上又挨了一腳。

楚煜麵無表情,眉頭都沒皺一下,腳卻是下了十足的力道。

旁邊傳來驚呼聲。

楚煜下意識往趙聽雨的方向看了眼, 霎時撞進一雙瀲灩水眸。

四目相對, 對方眼裏的茫然被無措取代。

好像沒有害怕。

“綠燈了。”楚煜淡淡提醒。

趙聽雨啊了聲, 兩秒後明白過來對方在說什麽。

她扭頭看過去, 對麵的紅燈已然變綠。

揪著手猶豫一秒, 她毅然選擇過馬路。

趙聽雨腳步越來越快, 過完馬路直接小跑起來。

一路跑到KTV二樓, 在包廂外碰到正好準備給她打電話的羅熙和站在她身後護著她的張牧。

“你去哪了?”羅熙喝了酒走路有點飄, “我找了你很久。”

趙聽雨謊稱自己出去散了下酒氣,接著把視線轉向張牧,語氣顯得有些急切,“楚煜在對麵跟人動手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原本斜倚在牆上的張牧倏地站直身子,“動手?”

趙聽雨點頭,“就在對麵彩虹俱樂部門外。”

“你看著她,我過去一下。”張牧拍了拍羅熙的腦袋,抬腳往門口走去。

羅熙捋了捋自己的頭發,不滿地嘟囔,“我沒醉。”

趙聽雨挽上她的手,順著她說:“嗯,你沒醉,我們再進去坐會吧。”

包廂內的情況跟她出去之前差不多,人都沒走,唱歌的唱歌,玩遊戲的玩遊戲。

趙聽雨意識遊離在外,什麽都不想參與,帶著羅熙坐在角落喝白開水。

媽媽發來消息問她什麽時候回家。

趙聽雨告訴她要很晚,到時候自己會打車回客棧。

回完媽媽消息她打開通訊錄,想打給張牧問問那邊的情況。

轉念一想,張牧好像才過去沒多久,還是再等等好了。

實際上對麵的戰況早已停歇,此時楚煜和張牧坐在那張休息椅上。

“喂,怎麽回事?”張牧挑起一側眉眼,眯著眼看身邊的人,“怎麽動手了?”

楚煜冷嗤:“他欠收拾。”

“……”張牧視線抬高,咬著煙問:“你脖子上的傷要不要去處理一下?”

“不用。”楚煜往後靠在椅子上,眼眸微垂,似在想事情,壓根沒把脖子上的傷當回事。

其實這傷他完全可以避免。

白T男朋友望而生畏,不敢上前幫忙。

就在他分神看趙聽雨過馬路時,已經躺在地上的白T男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銀質打火機砸過來。

楚煜餘光瞟到卻沒有移開腳步,隻是稍稍側了下頭,原本朝他臉上砸來的打火機落在他脖子上。

打火機的棱角磕破鎖骨上一塊皮,有血珠滲出來。

周圍紅了一片,看起來觸目驚心。

如果他身上一點傷都沒有,日後免不了還要動一次手。

換做是以前,他一點都沒在怕的,但是現在,他怕牽扯上旁人。

兩人大喇喇坐在路邊,出色的長相吸引了不少路人的視線。

有結伴的小姐妹互相交換驚豔的目光,也有想過來搭訕又被楚煜身上生人勿進的氣場給勸退的。

張牧裝模作樣地歎氣,“桃花都被你斬完了。”

楚煜掀起眼皮看過來,“你確定是你的桃花?”

“艸!”張牧給氣笑了,“你要是在女孩麵前這麽騷,不至於單身到現在。”

楚煜把玩著打火機,語氣散漫:“這是原因?”

張牧一愣,“就非得是趙聽雨?”

楚煜沒回。

“你也許就是不甘而已,得不到的永遠在**。”張牧一副過來人的口吻,“你往周圍看看,多的是漂亮女孩。”

楚煜兩手肘在椅背上,一個轉頭恰好對上一女孩的目光,對方臉刷的通紅。

他像沒看見一般,若無其事地將視線轉向張牧,“你剛說是趙聽雨叫你來的?”

張牧啊了聲,說起這個,他有個疑問:“趙聽雨剛剛是不是在現場?人小姑娘都給嚇哭了。”

“不是。”楚煜說。

“什麽不是?”張牧沒明白。

“不是嚇哭的。”楚煜揉了揉眉心,低喃:“被我氣哭的。”

張牧詫異地挑眉,“你怎麽惹她了?”

楚煜腦子裏浮現趙聽雨離開前模樣,眼裏水光氤氳,睫毛上有未幹水漬,明顯是哭過的模樣。

結合白T男的話,很容易推測她應該是轉身之後就哭了。

楚煜扯了下唇,“說了兩句重話。”

張牧坐直身子,“你剛剛跟她在一起?”

楚煜嗯了聲。

“你這什麽行為,你不都知道她有喜歡的人了?”張牧問,“真打算強扭啊?”

“楚煜手背搭在額頭上,半開玩笑道,“是啊。”

想把那份喜歡搶過來。

“老話說的好,強扭的瓜不甜,幾個朋友間沒必要。”張牧吸了一口煙,語氣難得認真,“人小姑娘剛剛還擔心你。”

楚煜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椅背,眼眸微垂,不知在想什麽。

“趙聽雨之前沒開竅,真要有可能喜歡你,開竅的對象應該是你才對。”張牧用夾著煙的手拍了拍他肩膀,“她喜歡上別人,說明這事基本沒可能。”

楚煜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一般怎麽判斷別人喜不喜歡你?”

張牧差點被煙嗆到,“你認真的?”

他虛心求教的模樣委實出人意料。

楚煜把他的手拿開,“隨便問問。”

張牧當然不會錯過這次當老師的機會,不管他想不想聽,跟他說了一堆有點沒的,包括怎麽追女孩。

楚煜不耐煩地斜過去一眼,“說重點。”

“OK。”張牧笑,“其實判斷一個人喜不喜歡你很簡單,就看她會不會對你生氣或吃醋。”

楚煜眸光閃了下,“嗯?”

“不喜歡你的人才不會為你消耗情緒。”張牧抽完最後一口煙,把煙頭扔垃圾桶,“懂?”

楚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趙聽雨生過你的氣嗎?”

“她生我氣做什麽?”張牧驀地轉頭,“你該不會懷疑她喜歡的人是我吧?”

楚煜哼笑:“……這話你也問的出口?”

張牧正要開口,口袋裏的手機響了,拿出來看了眼來電顯示,挑眉接起。

電話那頭立馬傳來趙聽雨小心翼翼的聲音:“那邊怎麽樣了?”

張牧知道她問的什麽,“沒事了。”

趙聽雨安靜了一秒,又問:“楚煜呢?”

張牧瞟了一眼楚煜,如實回答:“受了點傷,問題不大。”

楚煜猜到電話那頭是誰,輕鬆從他手裏抽出手機貼到耳邊。

“啊?受傷了?傷哪裏了?嚴不嚴重啊?”趙聽雨的擔心通過電流傳來,一個個的問題好比溫柔的晚風,在心尖上吹過。

楚煜喉結滾動一下,沒說話。

“怎麽不說話了?”趙聽雨問,“他在哪?”

“在這,沒事。”

楚煜說完,電話那頭的人呼吸都停頓了一下,隔了好幾秒,才輕輕哦了聲,緊接著是嘟嘟的忙音。

趙聽雨這個電話掛的猝不及防。

楚煜眼皮跳了下,反手將手機拋向一邊,“接著。”

“掛你電話了?”張牧兩手接住揣兜裏,好笑地問:“你到底對她說什麽了?”

楚煜下巴朝對麵努了努,不答反問:“你什麽時候過去?”

張牧看了一眼時間,“差不多要過去了,羅熙喝醉了,我先送她回家。”

楚煜嗯了聲:“去吧。”

“你呢?”張牧站起身,“一起過去?”

“不去了。”楚煜摸了一下自己脖子,“不方便。”

張牧想起趙聽雨幾次三番的關心,猜測:“你打架是因為趙聽雨吧?”

他笑的意味深長:“你要真想搶過來,現在可是最好的時機。”

他走後楚煜依舊坐在原地。

前麵的馬路上有老人家推著一個賣糖人的攤子往前走,楚煜視線在那幾個糖人上掠過,很快站起身走過去。

“老板,能幫我做一個糖人嗎?”

老板說已經收攤了,讓他在餘下的幾個裏挑一個。

楚煜堅持拿出手機請他照著照片上的形狀做一個,並表示隨他開價。

老板見他態度誠懇,最終答應幫他做一個。

他在等糖人的過程中給趙聽雨發過去一條消息。

K T V包廂內。

趙聽雨看完消息,臉上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溫度重新爬上來。

剛剛聽到他受傷,電話裏張牧半天不出聲,她情急之下冒出一個又一個問題,結果對麵的人換成了楚煜。

不用任何人提醒,她都知道自己語氣有多急切。

這很難不讓人多想啊。

“你這樣我會誤會的。”楚煜曾經說過的話猶在耳側。

趙聽雨連他當時的表情和語氣都記得一清二楚。

她剛迅速掛掉電話就是怕聽到類似的話,那樣她將不知道怎麽應對。

如同她現在不知道怎麽回複這條:【還在生氣?】

趙聽雨又看了一眼消息,隻覺得曖昧快要從屏幕裏溢出來,心跳不聽話地加速。

明明前一刻還那麽凶,說憑什麽慣著她,這會卻關心起了她的情緒。

趙聽雨斂了斂思緒,回過去兩個字:【沒有。】

她哪裏有資格生氣啊。

何況那不是生氣,是難過。

沒過幾分鍾,張牧走進包廂把羅熙拉起來,說要送她回家,離開之前還忘問趙聽雨:“你怎麽回去?”

趙聽雨跟他一起扶著羅熙出門,“我自己打車回去。”

張牧問她回哪裏,趙聽雨說回溪楓鎮景區。

“要不讓阿B送你回去?你一小姑娘這麽晚打車回去不安全。”張牧才說過“幾個朋友間沒必要”,這會又在幫人創造機會。

“不用,我又沒喝醉。”三人一同來到馬路邊,張牧攔了輛出租車將羅熙塞進去。他坐進去之前,下巴往那句對麵下巴抬了抬,“喏,阿B在對麵呢,身上有傷,不好意思過來。”

趙聽雨眉梢微動,“不好意思”這幾個字用在楚煜身上怎麽感覺那麽違和呢?

他就跟這詞沾不上邊。

出租車在她眼前開走,趙聽雨抬頭看向對麵,發現楚煜已經朝這邊走過來。

趙聽雨視線緊緊追隨他,想看他到底傷到哪裏。

隔老遠看不出來,等他走近了才發現他鎖骨上有一塊很醒目的紅。

上麵還有未幹的血漬,完全沒做任何處理。

楚煜注意到她在看自己傷口,將糖人遞到她眼前,“給你。”

“這是什麽?”趙聽雨視線成功被轉移,她其實想問的是為什麽給她這個。

楚煜垂眸掃她一眼,“哄小孩的。”

“嗯?”糖人做工有些粗糙,趙聽雨接過來細細端詳後才認清楚是哆啦A夢。

她眼睛亮了一瞬,忽而想起他的話,又問:“哄小孩?”

趙聽雨生了雙桃花眼,認真看你的時候,自帶多情濾鏡,撩人於無形。

楚煜嗯了聲,肆無忌憚地跟她對視。

趙聽雨晃了晃手裏的糖人,“那你給我幹嘛?”

“你說呢?”楚煜雙手插兜,語氣懶散,“有些小姑娘聽不得一句重話。”

這個點的晚風已經不再燥熱,涼爽撲麵而來。

趙聽雨感覺不止涼爽,好像還裹著糖。

空氣中有甜甜的味道。

“你的傷要不要緊?”她清了清嗓子,把注意力重新移回他的傷口上。

“沒事,就破點皮。”楚煜壓根沒放在心上,這種程度的傷對他來說跟蚊蟲叮咬沒什麽兩樣。

“我看著挺嚴重啊。”趙聽雨上前一步,踮起腳,借著路燈投下來的光仔細觀察他的傷口,“都流血了。”

楚煜插在口袋裏的手指動了動,眸色漸暗,“趙聽雨。”

“嗯?”趙聽雨專注研究他的傷口,絲毫沒發現兩人靠的很近,從後麵看像是她趴在對方肩膀上。

楚煜垂眸,淡定地提醒:“有人在看。”

趙聽雨身子一僵,腳跟輕輕落地。

她緩緩轉身,見KTV門口站著肖婷還有另外一個女生。

她們應該是要離開,眼睛直直地看著這邊,肖婷還誇張地捂住嘴巴,特別像電視劇裏演的那種撞見什麽驚天大秘密時的表情。

趙聽雨率先打破沉默,“你們也要走了嗎?”

肖婷放下手,點點頭,“嗯,你們,”

她走過來兩步,小聲問:“什麽時候在一起的啊?”

趙聽雨擺擺手,“沒、沒,你誤會了。”

“我懂。”肖婷擠眉弄眼,拉著另外一個女同學往前走,路過楚煜的時候,沒忍住蹦出一句“臥槽”。

肖婷回身對趙聽雨豎起一個大拇指,另外一名女同學也露出欽佩的眼神。

趙聽雨還沒來得及問原因,她們就捂著嘴跑遠了。

“她們什麽意思?”

楚煜對上她茫然的視線,眼裏泛起零星笑意,“誇你漂亮。”

趙聽雨就算再怎麽遲鈍,也知道楚煜說的不是真的。

幾天後知道真相的她後悔此時沒追上去抓著肖婷解釋清楚。

“你還要進去嗎?”趙聽雨指了指身後,“我打算回家了。”

楚煜隨口問:“你怎麽回去?”

趙聽雨指了指前麵一個路口,“我去那條路上打車。”

楚煜微微側頭,“走吧,送你。”

趙聽雨握著小糖人走在前麵,心裏暗自糾結一件事——要不要提醒他處理一下傷口?

傷口好像有點嚴重,而且他動手也有她的責任。

路過一個藥店,趙聽雨停下腳步,“你在這等我一下。”

她丟下這句轉身跑進藥店,快到楚煜來不及阻止。

前後不到兩分鍾,趙聽雨拎著一袋藥走出藥店,她把藥遞過去打算去路邊攔車回家。

楚煜眸光在袋子上停留一秒,似是不解,“給我?”

趙聽雨無語,“不然呢?”

楚煜仍是沒接,“我不用。”

“你都流血了,這麽熱的天很容易發炎。”趙聽雨勸說,“擦點藥好的快。”

“我擦不到。”楚煜深邃的黑眸直直地看著她,嗓音寡淡,眼神意有所指。

趙聽雨琢磨兩秒,試探地問:“你是想讓我幫你擦?”

“可以。”楚煜指了指前麵一棵大樹下的休息椅,“那有位置。”

“……”趙聽雨很難跟上他跳脫的聊天節奏,卻是乖乖跟他來到了樹下。

夜已深,這裏遠離市中心地帶,大馬路上的車流量開始減少。

樹上的蟬不知疲憊地叫個不停。

明明周圍全是聲音,趙聽雨總覺得兩個坐在這特別空曠安靜。

楚煜坐在椅子上看著她熟練的拆開包裝,拿出棉簽粘碘伏,喉頭有些發緊。

明明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姑娘,處理起傷口來這麽熟練,可見她練舞期間沒少受傷。

“你忍著點,出血的地方傷口有點深。”趙聽雨輕軟的嗓音帶著一絲安撫。

她先用沾了碘伏的棉簽在周圍泛紅的地方輕輕塗抹,再一點點往中間那處傷口靠攏。

楚煜右手搭在椅背上氣定神閑地撐著腦袋,傷的是左邊鎖骨。

趙聽雨坐在他左邊,因為擦藥的關係,身子麵向他保持微微前傾。

棉簽輕觸了下血肉模糊的地方,趙聽雨下意識抬頭去看他的表情,這一看,就撞進他深邃專注的瞳仁裏,裏麵還倒映著自己小心翼翼的模樣。

對方目光不閃不躲,看的她心裏的小鹿到處亂撞。

“疼嗎?”她終於記起看他的目的。

“不疼。”楚煜聲線很低,仿佛一片羽毛在耳膜上劃過。

酥酥麻麻的感覺蔓延開來。

這人真的時時刻刻都在她心尖上撒野。

趙聽雨忙低下頭,繼續給他上藥。

破皮的地方還有血珠滲出來,趙聽雨采用以前跟自己擦藥用的辦法,邊輕輕呼氣邊上藥,以緩解疼痛。

楚煜細細摩挲指尖,落在她臉上的目光越來越幽深。

趙聽雨上藥之前用橡皮筋將頭發箍起來,露出兩隻瑩白耳朵。

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投下一片斑駁,有一縷落在她耳珠上,將那塊皮膚照得晶瑩剔透。

脖子上酥酥麻麻的感覺越來越密集,楚煜喉結滾動一下,倏地偏過頭去。

“別動。”他剛轉過去,一隻白嫩手掌便拖住他下顎微微用力將他給掰回來,“再忍一忍。”

楚煜拉下她的手,目光裏有令人心悸的深色:“還要忍多久?”

他手沒用力,趙聽雨一下便抽了回來,“快了。”

尾音有點飄,手上的棉簽也有點抖。

原本認真上藥的她被這一下握手握去了一半理智。

短暫的沉默過後,楚煜再次開口:“趙聽雨。”

“嗯?”

趙聽雨盡量把注意力集中在他傷口上,

“之前找我什麽事?”

趙聽雨動作一頓。

她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那一刻的負麵小情緒早就消失無影。

這會內心平靜下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楚煜斂眉,“不想說?”

“不是。”趙聽雨看著那處較深的傷口,眉頭微皺。腦子裏在想要不要貼個什麽東西防水,有些話順口就說了出來,“我就是想問你,你跟張牧說的那話是什麽意思?”

楚煜先是困惑,隔了兩秒又明白過來,“不喜歡我提?”

聽到他明顯淡下去的語氣,趙聽雨知道他誤會了,“不是啊。”

“那是什麽意思?”楚煜眼神跟他的聲音一樣無波無瀾。

“就是不明白啊。”趙聽雨停下動作,幹脆把話挑明,“你什麽時候跟我說過了?”

“你不知道?”楚煜眼裏的意外一閃而過。

趙聽雨拿棉簽的手虛搭在他肩膀上,語氣篤定:“不知道。”

她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這種事情不難忘吧?即便是她當時沒認清自己的感情,也不至於不記得他表白啊。

她有理由懷疑這件事的真假,可楚煜卻沒有撒謊的理由。

楚煜目光鎖在她臉上。

良久,他像是消化完這個消息,低聲詢問:“那你當時知道了會同意嗎?”

趙聽雨一下卡了殼。

她沒想到會麵臨這個問題。

如果楚煜真的跟她表過白,時間應該就在高中畢業到暑假同學聚會期間。

因為他對自己態度發生變化就是在那時候。

那會她以為自已不喜歡他,甚至排斥他。

好像不止她以為,羅熙包括班裏很多同學都這麽以為。

所以這個問題,趙聽雨給不出肯定答複。

楚煜將她為難糾結的表情盡收眼底,好心給她遞台階,“不用回答,我就隨便問問。”

趙聽雨前一刻還像一個快充爆的氣球,整個人繃到極致。

楚煜這句話像一根針直接戳過來,她頓時泄了全身力氣。

之前以為他的疏遠是不喜歡了,今天聽到他們的對話才知道這裏麵存在誤會。

所以她著急他解釋,然而解釋完並沒有改變什麽。

就好比她前幾天找到一支丟失了許久的口紅,還沒享受失而複得的喜悅就發現口紅早已過期。

他能把這件事輕描淡寫地說出口,是不是證明早就放下了?

年少時的喜歡果然經不起時間的打磨。

隻有她,被他攪亂的心湖還在**漾。

趙聽雨借由上藥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的失落。

“好了沒?”

楚煜這句話頃刻間把她內心所有的酸澀給挑了出來,她一邊恨自己的不爭氣,一邊破罐子破摔,“你怎麽這麽沒耐心啊?”

周圍的空氣好似靜止了。

氣氛僵持住。

趙聽雨不在乎了。

她處理好傷口坐直身子,起身把用過的棉簽丟到垃圾桶裏。

做完這些她坐回剛剛的位置,低頭緊緊捏著小糖人。

破罐子碎了一地。

她像個正在等待判刑的犯人,不安又無助。

可她沒等來判決,等來的是一個陌生人的叫喚,“楚煜!”

趙聽雨倉皇抬眼,馬路對麵停了一輛電動摩托,上麵坐著一位帶頭盔的中年男士,正定定地看著這邊。

她愣愣轉頭,“你認識?”

楚煜周身氣場都變了,整個人被低氣壓籠罩,“我爸。”

“啊?”趙聽雨像是被家長撞見早戀的學生,慌忙起身往路邊走,“我先回去了。”

楚煜跟著起身,想去拉她的手。

一輛出租車正好靠邊停過來,他想了想,手在空中轉了個方向幫她拉開後座車門,“注意安全,到家發條信息。”

“好。”趙聽雨逃也似地坐上車。

出租車絕塵而去,楚煜看都沒看對麵一眼,沿著這條路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楚國雄騎摩托車從路口調頭來到他身,“回來了為什麽不回家?”

楚煜停下腳步,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家?”

楚國雄非但不覺得羞恥,還借機奚落:“你也知道沒家?你不拿錢出來怎麽買房?”

“想找我拿錢?”楚煜居高臨下望著他,出口的話一點溫度都沒有,“除非你管我叫爸。”

“你個混賬東西!”楚國雄氣得吹胡子瞪眼,“讀書讀到□□裏去了?有錢泡小姑娘沒錢給你老子建房子是吧?”

他罵人的話來來回回就那麽幾句,楚煜很想建議他多讀幾本書再來罵人。

身上煙酒味重的令人反胃,一看就是剛從麻將館出來。

姑姑之前總擔心他晚上喝了酒騎車回來路上不安全,勸了很多次,勸不動。

楚煜收回視線直接轉身走人。

楚國雄暼到他脖子上的傷,眉頭緊鎖,“又去打架了?”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他說話的語氣完全不像一個父親對兒子說話的語氣,“你這種人也就那副皮囊和兜裏幾塊錢能騙騙小姑娘,哪個好人家的姑娘願意跟你在一起?”

“我這種人?”楚煜一個回頭,臉陰沉的能滴出水來,“我這種人可是六親不認,看誰不爽就打誰?滾不滾?”

楚國雄知道他不僅僅是威脅,他真做得出。

識時務者為俊傑,心裏覺得畏懼兒子有點窩囊,還是罵罵咧咧地開走了。

楚煜揉了揉眉心,隨後也攔了輛車回到住處。

公交車在一個露天籃球場邊上停下,他付完錢下車。

他在市中心附近一個老舊生活區裏租了一間公寓,公寓樓下麵一排門麵好幾個麻將館,裏麵熱鬧非凡。

這個點,店門前的空地上有幾個5—6的小孩正圍著一輛遙控賽車打轉,玩的不亦樂乎。

不遠處站著一個小男生,兩手揪著衣服,睜著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認真看他們玩,眼裏有著不加掩飾的渴望。

小男孩站在路燈下,光照在他臉上,依稀能看清他那張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弄髒的小花臉。

玩遙控賽車的小孩中有個男孩看了他一眼,拉著其他三個圍成圈討論:“我又想到一個玩法了。”

手握遙控器的小孩問:“怎麽玩?”

“他不是想跟我們玩嗎?”男孩指了指小花臉所在的位置,“那我們就跟他玩一會。”

他跟說了玩法後,拿遙控器的小孩有些猶豫,“不好吧?等下把他弄傷了怎麽辦?”

“沒關係,他就算告訴他爸爸,你爸爸也不會管的。”男孩一副胸有成竹的口氣。

到底是小孩,玩心大於道德感,一句話便被說服了。

他們開始操縱遙控賽車往小花臉方向跑,賽車筆直衝上去,一下撞上了小花臉的腳。

賽車被彈回來一點,又繼續往前,小花臉隻好不斷後退。

幾個小孩咯咯笑個不停,一開始提議這麽玩的小男孩從別人手裏搶過遙控器,“我來。”

他操控著遙控賽車後退,一直退到自己腳邊,然後猛地往前加速往小花臉衝過去。

因為速度過快,遙控賽車從小花臉的腳上爬上去彈跳了下,恰好磕到他下巴。

小花臉“嘶”了一聲,捂著下巴後退。

操縱遙控的小孩絲毫沒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多惡劣,繼續控製賽車往前。可下一秒,賽車被一身形高大的男人撿起來握在了手裏。

“你幹嘛?”小男孩不滿地喊,“你拿我賽車做什麽?”

楚煜站直身子迎上他的視線,頭往小花臉方向小幅度偏了下,“跟他道歉。”

話落,小花臉走過來扯了扯他的褲管,囁嚅道:“不、不用,我不需要他們道歉。”

楚煜半蹲下身子安撫地拍了拍他腦袋,“別怕。”

“憑什麽啊。”小男孩不服氣,“誰讓他站在那的?他擋著我玩賽車了,他應該跟我道歉才對。”

“不道歉是吧?”楚煜優哉遊哉地點點頭,“那你這賽車我沒收了。”

“你憑什麽沒收我的賽車。”小男孩哼了聲,“我告訴我爸爸去。”

“行啊,你叫你爸爸來。”楚煜漫不經心地搓著賽車小輪子,語氣不緊不慢,“我正好跟他談談你欺負別人的事情,說不定還得賠醫藥費。”

小孩終究是小孩,威脅一下就萎了。

其中一小孩的爸爸特別嚴厲,要是知道他欺負別人,指不定又得罰站一晚上,他第一個站出來道歉,“對不起。”

有一個人帶頭,接下來的人就沒那麽難開口了。

小朋友此起彼伏的道歉伴隨著遠處池塘的蛙聲響起。

等他們說完,楚煜回頭問還在可憐巴巴揉下巴的小花臉,“你接受他們的道歉嗎?”

小花臉點頭如蒜,“接受。”

楚煜這才把賽車放在地上。

小孩子心大,他們一開始還有點畏懼楚煜在場放不開玩,沒過兩分鍾又開心地玩起來,

楚煜上樓前拍了拍小花臉的腦袋,“下次別再任由人欺負你了,記得反抗。”

“可是我打不過他們,他們有爸爸媽媽幫忙,我沒有,而且我不想打架,我想跟他們做朋友。”小男孩眼睛清澈明亮,楚煜透過他像是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他小時候生活在溪楓鎮一條臨江老街上,那裏有一群跟他同齡的孩子。許是因為他膽小又不愛說話,一直是被孤立的那一個。

那些人上下學的路上動不動扯他頭發、搶他玩具,他搶不贏隻好默默承受。

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上學對他來說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有一次他的書被人撕了丟到江裏,他委屈地跑回家告訴爸爸。

爸爸一句“撕了就撕了,又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打碎了他最後一絲幻想。

他永遠記得那天下午,一個人跑到奶奶墳前大哭了一場,因為那裏麵住著這世界上唯一對他好的人。

二年級下學期他拒絕去學校上課,無論是班主任還是姑姑,誰來勸都沒用。

半年後,他收到了媽媽從宜北寄來的衣服。這件事讓他重新燃起一絲希望——好好讀書以後去找媽媽,於是再一次走進了學校。

隻不過他比以前更沉默了,班裏沒幾個人跟他講過話。

有天放學回家的路上,有人攔住他讓他幫忙抄作業,楚煜不願意,那人揪著他頭發摁在牆上。

牆邊有一根木棍,他體內長期積壓的憤怒那一刻全化作眼底的暴戾,趁對方鬆懈之際,轉身抄起木棍朝眼前人砸過去。

那是他第一次打人,終歸是下不去狠手,棍麵碰到他頭發便停了下來。

那人被嚇得冷汗直流,見他動作停住小心翼翼地退開來,還虛張聲勢地說要找人打他。

楚煜沒有膽怯,眼神以及動作都在告訴他:來啊。

之後那人真喊了人過來,楚煜跟他們打了一架,他握著木棍毫無顧忌地揮舞。

那天有兩個人受了傷,他們的父母找到楚煜家要醫藥費,爸爸給完醫藥費當晚將他毒打了一頓。

他沒哭,還覺得很過癮,心裏是從未有過的暢快,

那人之後再也沒找過他麻煩,楚煜也因此發現一個事實——人善被人欺。

你越退縮別人別想欺負你。

之後再遇到有人堵他,他隨手將書包一丟,身邊有什麽便抄起什麽,二話不說就開打。

他打架不怕疼,也不怕家長罵,肆無忌憚,自然凶的沒邊。

幾年過去,學校沒人不知道他,也沒人敢惹他。

他成了方圓幾裏內有名的小混混。

他沒人護著,隻能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保護自己。

可笑的是,那些曾經欺負過他的人之後都巴巴湊過來跟他稱兄道弟。

“你以為你不反抗,他們就會跟你做朋友?”楚煜冷笑了聲,“不會的,你隻有強大起來,他們才會看得起你。”

小花臉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我必須打贏他們?”

楚煜發現跟小孩溝通還是有些困難,“不是非要打贏,你隻要記住,不要怕任何人。”

他說完也沒管小花臉聽沒聽懂,徑直往樓梯口走。

回到房間,楚煜往沙發上一躺。

張牧的電話此時打了過來,“你回去了?”

房間內燈都沒開,從窗外透進來的皎潔月光勾勒出楚煜線條清晰的側臉輪廓,“嗯,剛到家。”

“怎麽回去了?”張牧又回到了KTV,這會站在門外,“我剛送完羅熙,還打算回來找你吃夜宵,你住哪?我現在去找你?”

楚煜說了個地址。

半個小時後,兩人離公寓樓不遠的一個夜宵攤碰麵。

“晚上沒吃飽?”楚煜拉開一張紅色塑料椅坐下。

“你不是買了明天回宜北的車票麽?”張牧坐他對麵,“這再見麵得開學了。”

“剛退了。”楚煜說,“晚些天再去。”

“怎麽突然決定不去了?”張牧訝異地問。

楚煜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目的,“追人。”

“追人?”張牧不自覺拔高了音量,“追誰?趙聽雨?”

楚煜用沉默代替回答。

“不是,兄弟。”張牧頓了下,“先不說她有喜歡的人,我差點忘了她還拒絕過你?你這是死纏爛打啊,別到時候鬧太僵連朋友都做不了。”

楚煜輕扯了下嘴角,嗓音悠悠:“誰要跟她做朋友了?”

淩晨的風已然泛涼,他們坐在外麵,點了一些烤串。

“她把你當朋友啊。”張牧把菜單還給服務員。

楚煜靜默片刻,問:“那次鬥地主,我去接教練電話,你們就沒打了?”

張牧反應了好一會才想起他說的哪件事,“是啊,你走後趙聽雨也處於托管狀態。”

張牧睨他一眼,“你問這個做什麽?”

楚煜眼眸低垂,手裏握著個打火機,百無聊賴地彈開蓋子又合上。

張牧無聲歎氣,“要是她沒拒絕過你,我可能會全力支持你,這種情況就算了。今天這頓就當安慰你失戀。”

楚煜像是沒聽見一般,手上動作不停。

老板端來烤羊肉串,張牧拿起一串嚐了一口,覺得味道不錯,又問老板要了兩瓶啤酒。

“吃吧,要我說,你這連失戀都算不上。”張牧給兩人各倒了一杯酒,“人家壓根就沒給過你回應。”

隨著清脆的一聲“吧嗒”,楚煜合上打火機蓋,微微掀起眼皮看過去,“你之前不是問我她喜歡誰?”

張牧眼尾上揚,“怎麽?你知道了?”

楚煜手機響了一聲,屏幕上跳出一條趙聽雨發過來的微信消息:【我到家了,你傷口注意點,盡量別碰水。】

“有沒有一種可能……”楚煜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很久,而後抬眼,語氣輕而緩:“她喜歡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