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院。
老夫人住的北院比淩霄閣大上少許,遠不如淩霄閣奢華富麗,可簡樸低調中卻透著一絲古樸莊重,一看便知,是長者的居所。
因臨近端午,院子裏甚為忙碌,遠遠地隻見一個個端著托盤在院子裏頭來回穿行,或是在院子打掃,清掃晦氣,遠遠看上去,一個個穿紅戴綠的,甚為熱鬧溫馨。
院子裏,眾人忙碌不已。
正房內,遠遠地隻聽到一道銀鈴般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的給老夫人問安,老夫人端午安康,祝老夫人吉祥如意,長命百歲,日月昌明。”
“老夫人,這是我家主子二爺特特吩咐小的給老夫人您送來的,這是今兒個一早從天寶齋送來的八寶粽,還熱乎著呢,主子二爺便趕緊讓小的給老夫人您送來了,主子二爺原話說‘老太太牙口好,又愛吃甜的,這粽子定然合她心意,不過,甜膩之物吃多了終歸不好,你囑咐那老太太,隻準她吃半個’,老夫人,這是二爺的原話。”
正屋的大堂內,隻見上首的羅漢**坐著個六十左右的老太太,老太太身著一襲深紫色如意綢緞褙子,一頭灰白華發,額前戴了一深紫色的抹額,她身形微胖,滿麵紅光,麵帶著笑意,遠遠地看去,就跟尊慈祥的彌勒佛似的,十足慈善,令人親近,一看便是是個慈愛的老太太。
她底下不遠處的大廳裏,一個十三四小兒跪著給她紮紮實實的磕了個響頭。
隨即,托舉著手中的托盤,繪聲繪色的說著。
這小兒便是剛剛從淩霄閣興衝衝的跑來的元寶兒。
元寶兒這人生得討喜,圓頭圓腦惹人喜愛,又加上他伶牙俐齒,口齒伶俐,那般擠壓著嗓子惟妙惟肖的學著伍天覃的神色動作,竟學了個三五分相似。
一時,逗得上首的老太太嗬嗬大笑了起來。
“覃兒那混小子,沒大沒小的,看他一會兒來了老婆子我怎麽收拾他。”
“我那乖孫兒這會兒在作甚?”
“快,快快,天寶齋的粽子?這可是元陵城的一絕,快讓老婆子我好生嚐嚐鮮。”
隻見伍老太太被元寶兒這一襲話逗得哈哈大笑,笑得下巴處的褶子都微顫了起來。
她立馬命人將粽子送到跟前,見果真還是熱乎的,當場命人撥開一個嚐了一口。
一邊嚐一邊忍不住點頭道:“天寶齋的粽子果真還是老味道。”
老夫人吃的歡樂,也不知當真是那粽子美味,還是這粽子是由孫兒伍天覃派人送來的。
元寶兒見狀,眼珠子轉了轉,便趁機插嘴道:“老夫人,您最多還能再吃一口,那什麽,最多……最多不過兩口,可不能再多了,主子二爺吩咐過了的,您隻能嚐半個,可不能多吃了。”
隻見元寶兒跪在地上,歪著腦袋,雙目緊緊盯著上頭的老夫人,一臉正色的說著。
他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老太太,生怕她多吃上一口似的。
這一本正經的小模樣是瞧得老夫人一時哭笑不得,這時,老太太身旁的丫鬟婆子也隻跟著笑盈盈勸阻道:“老夫人,回頭別吃多了,該積食了,一會兒中午便又用不下飯了。”
這才將老夫人手中剩餘半個糯米八寶粽給勸走了。
一行人伺候老夫人擦拭洗漱後,這才見老夫人重新將目光落在了元寶兒身上,笑眯眯道:“你這小童倒是聽話討喜,主子吩咐什麽便聽從什麽,就是有些不會變通,覃兒讓你盯著老婆子我不許多吃,你就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麽?”
隻見老太太笑嗬嗬說著,語氣又跟個小孩子似的,可謂老小孩老小孩,說的便是伍老太太是也。
元寶兒聽了,眼珠子一轉,便奶聲奶氣道:“二爺的吩咐,小的不敢糊弄。”
頓了頓,又一臉嘴甜道:“主要是二爺的話在理,爺這般嚴苛,都是為了老夫人好,但凡是為了老夫人好的,小的便都不能糊弄。”
元寶兒巧舌如簧,一臉機靈回道。
這乖巧又嘴甜的話語,一時聽得老夫人連連讚許,隻見老夫人將他好是端詳打量了一番,驟然想了起來道:“咦,你這小兒怎地好似有些眼熟,你不是……不是廚房那個伶俐小兒麽,什麽時候去了覃兒那兒?怎麽樣?在覃兒那兒當差可還習慣啊?”
頓了頓,又道:“覃兒脾氣不好,可有打罵你啊?”
老夫人一臉笑嗬嗬的問著。
說到最後這一句時,倒是對自己孫兒的脾性十足了解。
原來每年逢年過節,元寶兒便爭相過來老太太院子裏拜會,他伶牙俐齒,巧舌如簧,時常逗得老夫人嗬嗬大笑,老夫人對他有些印象,方才他跪在地上磕頭,沒有留意臉麵,這會兒將人認出來了,便難得與他敘舊了起來。
“老夫人還記得小的?”元寶兒見狀,立馬作一臉驚喜狀,頓了頓,隻恭恭敬敬回道:“小的……小的是一個月前去的二爺那裏,二爺那院子甚大,跟戲文裏頭的天宮似的,又大又美,裏頭人也多,哥哥姐姐們各個神仙似的,小的……小的瞧了一個月了還不曾將人給認全了。”
元寶兒一臉天真無邪的說著,頓了頓,又道:“小的原不過是個廚房裏一個跑腿的粗使奴才,是祖墳上冒了青煙了這才走了大運入了二爺的院子的,能夠在兒爺跟前伺候,甭說爺沒怎麽打罵小的,便是日日打罵,也是小的祖上八輩子修得來的福分。”
元寶兒睜著眼睛說著瞎話。
他說瞎話不打草稿,一句一句叭叭叭的直往外蹦躂著,說得那叫一個得心應手,伶牙俐齒。
他眼睛大大的,說話古靈精怪的,兩眼烏溜溜一閃一閃的,這一竄竄鈴鐺似的聲音從他小嘴裏叭叭叭冒出來,聽得老夫人嗬笑不已,隻忍不住笑罵道:“你甭哄著老婆子我,覃兒的脾氣老婆子我比哪個都清楚。”
頓了頓,隻見老夫人沉吟片刻道:“他脾氣雖大,心思卻不壞,雖身旁所有人都唬他留不住人,但一旦留住了,都少不了他們的好。”
老夫人一邊說著,一邊將底下元寶兒眉眼細細打量著,問了元寶兒姓名年齡,方忍不住點了點頭道:“你這小兒生得伶俐,相貌又討喜,應當是能夠入覃兒眼的,覃兒脾氣不好,你們且多順著他些,你們好好將主子伺候著,伺候得好了,老婆子我定當重重有賞。”
老夫人笑著說著,話一落,掃了眼身側大丫鬟金蘭一眼。
金蘭會意,立馬從袖籠裏摸出了個荷包出來。
跪在地上的元寶兒見了雙眼忍不住微微瞪圓了。
荷包?
以往逢年過節,他來給老太太拜節逗老太太哄笑時,最多不過賞賜幾個金瓜子金錁子罷了,從來不見今日這番大手筆的。
這……這一回一掏便是個大荷包?
這……這裏頭該有多少啊。
元寶兒心裏頭激動不已,隻見他雙眼冒著金光,若非這會兒還跪在地上,雙手撐在了地上,兩手早就暗搓搓的搓上手了。
這一整個荷包?
這麽大手筆?
不知是否能將前幾日損失的那錠金子和被那伍天覃沒收的那些賭資給扳回來?
原來,在廚房當差,幹些粗使活兒,不過隻能得到幾片金瓜子這樣的賞銀,然而在那伍天覃手底下當差後,連賞銀竟一下都翻了好幾倍?
果真,在那伍天覃跟前當差,要比廚房更為體麵呢?
這是元寶兒發現在那伍天覃跟前當差唯一的好處。
正發愣間,隻見那頭金蘭拿著荷包朝著元寶兒緩緩走了過來。
金蘭見這小兒兩眼冒光的不錯眼的直勾勾盯著她手上的荷包,不由用帕子遮臉,忍笑了一下,隨即將荷包朝著元寶兒跟前一遞,道:“日後好好跟著二爺,自少不了你的好。”
又道:“快拿著給老夫人謝賞吧。”
說著,將荷包朝著元寶兒麵前一遞。
元寶兒舔了舔唇角,雙眼亮晶晶的直瞅著遞送過來的這隻荷包,咽了咽口水,半晌,小心翼翼地抬手去接。
不想,手剛觸碰到荷包邊角,這時——
“慢著!”
忽而一聲慵懶散漫的聲音鑽入了耳朵,從院子裏頭響了起來。
這道驟然出現的熟悉聲音一起,隻見元寶兒神色一愣,下一刻,隻見元寶兒臉色一變,神色立馬變得焦急了起來,見所有人全部齊刷刷地被這道聲音吸引了,全部紛紛朝著門外探了去。
屋子裏頭的元寶兒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隻忽而眼明手快的將眼前的荷包一把飛快地奪了過去,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飛快將那隻荷包朝著胸口裏頭一塞。
金蘭隻覺得手中一空。
她低頭一瞧,隻見手中已是空空如也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掃了掃跪在地上一瞬間變得低眉順眼地元寶兒。
金蘭臉上閃過一抹錯愕之色。
這時,隻見身後那伍天覃搖著扇子大搖大擺地進了屋。
“老太太錢多得慌是不?若無處花借給孫兒花花便是,賞給這些不中用的狗奴才豈不是浪費了?”
隻見那伍天覃勾著唇,輕笑的進了屋。
他懶洋洋的開口說著。
最後一個字剛一落,元寶兒便瞅見一片金色衣袍在身側一晃。
伍天覃剛好在他身側停了下來。
伍天覃一邊搖著扇子,一邊似笑非笑道:“祖母有所不知,我這小奴,有些貪嘴,並不愛這些黃白之物,祖母若喜歡他,賞他些點心果子便是,這些金銀錁子,他素來不愛——”
“你說對不對,元寶兒?嗯?”
伍天覃一邊笑著說著,一邊微微彎腰伏下了身子,笑眯眯的掃了眼腳邊的小兒。
隻見元寶兒胸前的衣襟處斜開了一角,裏頭,一個五彩的荷包冒了頭。
伍天覃緩緩抬手,朝著那衣襟裏頭輕輕一挑,用食指挑起荷包的係帶便緩緩往外勾。
眼看著將那隻荷包從元寶兒胸口的衣襟裏緩緩勾了出來,卻見那元寶兒忽而冷不丁抬手朝著自己胸前用力一拍一摁一護。
瞬間,伍天覃的指尖,連同那隻荷包一並被他惡狠狠的摁壓在了衣襟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