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伍天覃與赫昭楠在梨園聽了會子戲,相商在幾日後那楚四的生辰宴上聚會後,並未曾久坐,便直接離了戲園子,往回走。

來時,那伍天覃興致仿佛不錯,一路上,懶洋洋的歪在馬車的軟榻上,對元寶兒動輒使喚,他則悠悠然然躺著享受下人的殷勤伺候。

回時,卻不知緣何,興致仿佛有些不佳,一上馬車便緩緩闔上了眼,一言不發。

元寶兒見他臉色不睦,便撇了撇嘴,離他遠遠地,隻縮在了馬車門口坐著,一邊搖著扇子給自個兒扇風,一邊將車簾掀開一角,津津有味的往外探著。

正好樂得清閑。

一路上,馬車裏靜悄悄的。

許是回得匆忙,那活閻王說走便走,元寶兒不過匆匆換了身衣裳便立馬跟了出來,這會子臉上還白白,粉粉的,一臉的胭脂粉脂,元寶兒爬到了馬車上,隨意用袖子蹭了蹭,隨便一擦,便是一袖子脂粉,他便抬手往臉上擦擦蹭蹭,沒一會兒,臉都搓紅了,又舉著那車簾子往自個臉上擦著。

不一會子,那上好的冰絲錦緞上便蹭了一團脂粉,被元寶兒無情的甩到了一旁。

許是天氣太熱,又許是今兒個一大早起便幹了幾仗,隻覺得難得有些疲累,這會兒馬車搖搖晃晃的,不一會兒,元寶兒便也覺得昏昏沉沉了起來,小腦袋一點一點,也開始打起了瞌睡來。

他方一慢吞吞的閉上了眼,那頭,伍天覃原本闔上的眼忽而嗖地一下睜開了。

伍天覃目光一抬,便一眼遠遠瞅見到了那如同搗蒜似的,一點一點的圓腦袋。

伍天覃眯著眼,遠遠將那躲懶又打瞌睡的狗東西一一端詳著。

他就沒瞅見過如此膽大包天,固執己見,又偷奸耍滑,泯頑不靈的狗奴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還有膽睡懶覺。

若記得沒錯的話,這已是第二次,第三次,還是第幾次在他眼皮子底下躲懶睡懶覺呢,一次跪著跪著睡著呢,方才在戲台子上站著站著竟也睡著呢,這會子,坐著坐著,還睡得著?

哼,狗東西!

他是屬豬的麽?成日就知道睡睡睡。

就跟個攪屎棍似的,走到哪兒,便將哪兒攪得個翻天覆地的,攪得他一整日大好的興致全無。

原本還打算從戲園子出來後,直接上鳳鳴樓的,可踏出了戲園子後,便又忽而覺得索然無味,直接摔著袖子叫了回府。

一上馬車,便又覺得渾身不得勁兒,不想講話,更不想看到那礙眼的狗東西,索性閉著上了眼,討了個清淨,不想,他閉目養神著,那馬車那頭卻是悉悉索索,沒個消停,吵吵得伍天覃心裏頭煩悶不止,卻又壓根懶得睜眼開口,直到這會兒總算是靜下來了,伍天覃一睜眼,便見那小兒竟比他還睡得香。

嗬,伍天覃頓時又氣又樂。

一時,微微眯著眼,隻遠遠將人繼續打量著。

隻見遠處那小兒約莫十三四歲的模樣,來到淩霄閣這一個來月裏,這攪屎棍不是日日臉上受傷,鼻青臉腫,便是眼淚鼻涕糊了滿臉,伍天覃也不過將人掃了個大概,這會兒難得頭一回如此認真又清晰的將人打量著。

隻見遠處那小兒穿了一件淺藍色的布衣裳,十分尋常普通的料子式樣,府中的家丁小廝多是這樣的穿戴,灰色和藍色,約莫是府中統一配發的下人服,體麵些的,會另出銀子製身好衣裳,這些下等奴才,或者摳門的才會一直穿這樣的統一服飾。

再簡單簡陋不過的衣裳,粗布的,圓領口,遠遠探去,衣袖肥大,鬆鬆垮垮將人套在裏頭,露出了一大截頎長的脖頸,還有兩條細長的胳膊。

伍天覃目光在那小兒**出來的脖頸,和兩條擼起袖子的胳膊上多瞧了幾眼,隻見玉骨晶瑩,白過溫玉,毫無意外,這小兒渾身白得嚇人,不僅僅是那張小臉,就連他的脖頸,胳膊都是一等一的雪白,伍天覃目光在他領口與袖口被藍色布料掩蓋住的位置來回掃視著,若目光能活動,一準直接將那幾片布料撩開了,朝裏頭一探個究竟,看看他究竟白成了個什麽樣子。

又見他不止白,那脖子,那胳膊還十分細小脆弱,那兩條胳膊細細瘦瘦,骨架甚小,仿佛一折便斷,那根脖子,更是纖細秀美,他一隻手便能徒手掐住。

這樣的胳膊,這樣的脖子,實不像是個男子的,倒遠遠瞅著,比他那二妹妹更要纖細幾分。

當真是身子不全,生得娘氣的緣故?

又或者……年紀太小了,還沒有完全長起來的緣故?

伍天覃一邊一寸寸將人盯著瞅著,一邊目光一掃,又將視線緩緩移動到了那張小臉上,隻見那小臉上脂粉渾濁不堪,黏黏乎乎的,一塊白,一塊粉的,亂糟糟,髒兮兮的,遠遠看上去,就跟泥地裏打過幾滾的小野貓似的,髒亂得厲害。

伍天覃這人愛潔,最是討厭厭惡邋遢之人,不過,倒是奇怪,遠處那小兒臉上分明髒兮兮的,卻又並不覺得邋遢肮髒,是那種髒亂到可以令人接受的地步。

倒是奇了怪了。

伍天覃一邊微微皺著眉頭,一邊複又不知不覺間將目光再次落到了元寶兒臉上,細細端詳起了他的小臉來,隻覺得他小臉飽滿白皙,五官秀美秀俏,臉不施脂粉而白而麗,唇不點胭脂而朱而赤,實則是一張漂亮又討喜的麵容。

盯著盯著,眼前的這張臉忽而嗖地一下,幻化成了方才那張描了吊眉,抹了胭脂,塗了鮮紅口脂的伶人扮相,那張纖細曼妙,嬌媚嫣紅,吊眉瀲灩的伶人之姿一時悄然映入了伍天覃腦海,伍天覃仿佛神色愣了一下,隻見他忽而喉嚨微噎,一時扯了扯領口的衣襟,正搖了搖頭凝神再看時。

這一看,哪還有什麽貌美勾人伶人?

分明還是那張髒兮兮又亂糟糟的臉!

伍天覃仿佛神色再愣,不由定睛再看了一眼,一時,臉上忽然染起一抹怒色和緋色。

惱怒遠處那狗東西的臉怎會亂入他的腦海!

一時,又微微有些不大自在,自己竟將一個狗奴才的臉看呆了,竟還被他的女子扮相給驚豔到了。

伍天覃一時惱恨不已。

又見此刻那小兒正砸巴著小嘴睡得正香,見他珠圓玉潤,容貌秀美,就連打瞌睡還鼾聲微起,一聲聲細微鼾聲細微輕緩,就跟一隻趴在桌上懶洋洋睡覺的小貓兒似的。

無怪乎今日赫昭楠一連著幾次要向他討要起了這小兒來。

這狗東西雖是個攪屎棍惹人惱恨,卻也著實生得好看討喜。

而他那個三弟,外人皆道他是個喜好男色的,身邊小廝隨從是一個賽一個的漂亮,他伍天覃愛美人,不過是單純的挑剔罷了,可那楚四愛美人,卻是到了股子病態程度。

一時,想起今日與那赫昭楠的賭約,伍天覃莫名有些煩悶不已,而一抬眼,卻見那當事人竟睡得香甜無比,伍天覃心口莫名壓著一股悶氣。

半晌,忽而隨手拿起了小幾上碟子裏的幹果嗖地一下朝著那小兒腦門上遠遠扔了去。

許是幹果太小,扔了兩下,扔到了他的臉上,卻見那小兒砸巴著小嘴往臉上撓了兩下癢癢,嘴裏嘟嘟囔囔了兩句,複又將臉一仰,枕在馬車上繼續睡著了。

伍天覃眯著眼,直接從碟子裏抓起一顆小青果,朝著那元寶兒額頭上便是用力一砸。

小青果又脆又硬,伍天覃手法精準,直接將那小果子砸在了元寶兒額頭上,瞬間,隻聞得“砰”得一聲脆響,下一刻,便見那昏昏欲睡的小兒嘴裏痛苦難耐的發出了一聲“哎喲喂”,然後捂著額頭疼得一把從凳子上蹦躂了起來,隻一邊皺著小臉一邊疼得齜牙咧嘴的叫嚷道:“疼死小爺了,哪個龜孫子,哪個龜孫子敢襲擊老子!”

元寶兒捂著額頭,皺著小臉罵罵咧咧著。

一頓氣急敗壞的輸出後,咬著牙氣咻咻地將臉一轉,便對上了那伍天覃麵無表情地臉。

元寶兒:“……”

“元寶兒以下犯上,辱罵主子,罰半月月錢。”

從馬車上下來後,伍天覃直接回了淩霄閣,這是他入那淩霄閣地第一句話,便是這般直接衝著問玉吩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