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伍天覃天生生了一張笑臉,他走哪兒都一副扯笑模樣,故而生人遠遠看上去,皆以為他是個眉慈目善,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然而越是親近的人越知,他笑得越和善,便叫人越發瘮人,府內外鮮少見過他動怒模樣,然而這日才知,當他板著一張臉,鐵青的坐在那裏時,才覺無端瘮人。
像是個真正的地獄裏的修羅閻王,森恐萬分。
整個院子上下竟無一人敢上前去。
就連常勝見了都心中生懼,不過待常勝反應過來,匆匆趕去廳堂時,隻見那上首伍天覃的臉色已是緩了幾分,隻端坐在那裏,神色淡淡,目不轉睛的盯著跪在身前的小兒瞅著。
此時的常勝早已經從“見鬼”的恐懼中反應了過來,他巴巴哈著腰侯在了伍天覃身旁,看著跪在地上那小兒,依然還有些心有餘悸,片刻後,是又氣又恨。
原本早已經認定了死翹翹的人非但沒死,還在漆黑的夜色中猛地一頭撲了過來,任憑誰都會被嚇個半死的,是不?
常勝嚇得小命都要去了半條了。
關鍵是,他一整日的憂心忡忡和惋惜不安,卻在看到眼前這個活生生,活蹦亂跳的小兒的那一刻,所有的情緒瞬間**然無存了。
這樣一想,看到主子的臉色便也能夠理解一二了,隻覺得有種被眼前這小兒耍了一把的感覺,就跟被猴耍了似的。
這樣一想,小心翼翼地看了主子一眼後,卻見主子不言不語,半晌,方才一字一句的指著那小兒微微咬牙道:“給爺好好審。”
這話似乎是從那伍天覃嘴裏一字一句磨出來的。
常勝立馬得令,而後便也又氣又惱,指著元寶兒一臉氣憤的發問道:“元寶兒,你怎麽回了淩霄閣,你幾時回的,你不是被那姓衛的一把扔進護城河喂魚了麽,大半夜的,你在門口裝什麽神弄什麽鬼,你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麽?快老實交待,趕緊的!”
常勝朝著元寶兒頤指氣使著。
此時的元寶兒跪在地上,眼睛都要翻抽筋了,肺都要氣炸了,他小胸,脯一起一伏著,臉色並不比那伍天覃看上去好多少。
心裏頭隻恨不能朝著上首那道身影撲過去,一把狠咬過去,同那殺千刀的同歸於盡才好。
這窩囊氣,他是一刻也不願受了。
好端端的一日,就沒消停過。
先是一大早的,天沒亮便起了,然後被人又踢又踹,再從太守府攆那輛馬車一路攆到了城門口,然後又被倒掛在了樹枝下,還被那狗娘養的給綁了差點兒扔去喂魚,一日日的活著遭這罪受,倒不如死了一了白了。
這會兒好不容易趕了回來,困得要死,還不給覺睡,還得回來給那狗娘養的當看門狗。
元寶兒氣得五官扭曲,整個人儼然快要噴火了。
“哎,問你話了,你板著個小臉是幾個意思啊,給誰看色看呐,給爺臉色看呐?”
常勝見元寶兒梗著脖子不說話,頓時雙眼一瞪,弓著身子過來給了元寶兒一腳,嘴上卻壓低了聲音拚命朝他努嘴使眼色道:“你這小兒,有沒有眼力見啊?”
元寶兒見狀,便也瞪了常勝一眼,末了,抬頭朝著上首那活閻王方向掃了一眼,不想,正好與那伍天覃麵無表情的臉對了個正著。
兩人對視了片刻。
元寶兒將臉一低,半晌,咬著嘴道:“太陽落山前回的。”
上首的伍天覃聞言,雙眼微微一眯。
常勝也有些意外道:“嘿你不是被那姓衛的給逮去了麽,快來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又是如何脫身的,你知不知道,咱們還以為你被那姓衛的給一把害了,爺特意去找那姓衛的給你報仇去了,這才回的這麽晚的,不想,你個臭小子,竟然先一步悶不吭聲回了府了,你快說說,你到底是如何脫身的。”
常勝蹲在元寶兒跟前細細盤問著。
元寶兒聽到活閻王去給他報仇了似乎有些意外,隻忍不住抬眼朝著上首瞅了一眼,卻見那伍天覃搖著扇子眯著眼盯著他,元寶兒便白眼一翻,隨即心裏止不住冷笑了一聲,替他報仇,說得可真好聽,在元寶兒心裏頭,那伍天覃就跟今兒個綁了他的那二百五一模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今兒個若沒有死在了那二百五手裏,怕也會被吊死在了那棵古樹下,又有什麽差別了。
替他報仇,說得可真好聽,定是遭了那二百五的報複,他伍二爺何曾受得了這氣,於是再報複回去唄?這樣的把戲元寶兒三歲便開始完了,哄得住他?
哼。
不過,說起今兒個被綁了一遭,元寶兒確實到了此時此刻依然有些心有餘悸。
若非他今兒個機靈,這會兒早成了魚肚子裏的食物了。
這話要說,還得從他被綁走後說起,那時他被人將嘴一塞,臉一蒙,直接給一把塞走了,路上聽到兩個看守他的隨從細數了綁他那二百五跟伍天覃那活霸王之間的恩恩怨怨,便知他怕是凶多吉少了,那會兒,那二百五要打道回府直接將他扔護城河泄憤。
元寶兒彼時一聽便知大事不好,他必須得想辦法脫身,可是手腳被捆了,嘴也被堵了,他喊又喊不了,逃又逃不得,最終,眼看著已入城了,馬上便要到護城河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元寶兒費了老大力氣,終於將腦袋上的麻袋給弓開了,他隻一邊在馬車上拚命弓著身子,一邊咿咿呀呀瞪大雙眼嚎叫著,又一邊用腦袋去撞那看護人的腳,終於,吵鬧得那看護他的小廝怒氣上頭一邊拔了元寶兒嘴裏的破布,一邊將他連踹帶踢。
嘴被鬆開了,元寶兒隻脹紅了臉嗷嗷喊道:“我要拉屎拉尿了,憋不住了。”
其中一個隨行的小廝看慣了這些小把戲當即一腳踹了過來讓他老實赴死。
結果元寶兒當即一個悶屁蹦了出來,將看護他的那兩人一把熏悶了。
元寶兒便咬著牙道:“便是讓我死也得讓我拉完了再死,我真的憋不住了,馬上便要拉出來了,你不管我我就拉在這馬車上了。”
然後,又憋了兩個大響屁出來,熏得二人直接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無法,二人隻得用繩子捆了元寶兒到僻靜之處去拉屎撒尿。
元寶兒這人生得弱小,在加上在府裏接了邵安,楊三以及後來四喜這樣的仇家,他多留了個心眼,在靴子裏有藏小刀的習慣。
於是,等到被人用繩子捆了,放他去拉屎時,等到二人左等右等等不見人回應之時,那二人將繩子一拉,好家夥,隻見整條繩子被一把子輕飄飄拽了過來,而繩子那頭被捆的小兒早已經不知去向,隻剩下一把被小刀割斷的繩絛子。
兩人對視一眼,臉色一變,立馬跑到那牆後的小巷子,隻見那小巷子裏早已空空如也,哪還見半個身影。
關鍵令人惱火的是,隻見那牆角處,還當真被拉了一坨屎在那裏。
兩人氣得跳起來將那白麵小兒咒罵了一通祖宗十八代方才戰戰兢兢跑回去複命。
而元寶兒脫身後好不容易恢複了自由身,那時,腦袋裏冷不丁便冒出了個大膽的想法,那太守府有那活閻王在,他去了便是直接送死,哪還有命挨到爹娘來贖他,他本是想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開逃的,隻是,隻是一來他的賣身契還被拽在了伍家太太手裏,這世道逃奴是犯大罪,若被抓了是要在臉上刻字然後流放的,何況,還是太守府家的逃奴,便是跑到了天邊都會被逮回來的,這二來,他身上身無分文,還惦記著伍家那炕下那二十兩銀子呢,那可是他攢了整整兩年攢下的所有家當。
拿著銀子換回身份,應當還略有些剩餘,可若逃了便再無回頭之路了,元寶兒心裏萬分糾結,於是,跑到那太守府西院外猶豫到底該如何,隻是沒想到那會兒老爺恰巧派人駐守在太守府各個門外,欲生擒那伍天覃,恰好將貓在西門外探頭探腦的元寶兒給一個擒拿住了,於是,元寶兒那想要開溜的念頭僅僅在他腦子裏過了半日便煙消雲散了。
而回府後,又倒黴催的趕上那長寅搽了藥趴在**要死要活,元寶兒無奈隻得過來替他當值,正縮在牆角困得睜不開眼睛了,就被那活閻王一把揪著衣領從院子門口拽到這廳堂扔到了這兒。
元寶兒罵罵咧咧,悶聲悶氣的說著。
一口氣一股腦說完後,整個廳堂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
當然,後頭關於想要逃跑那段元寶兒隱去了。
他麵無表情,繃著小臉,將今日所遭劫難形容了一番後,隻見那常勝早已是目瞪口呆,瞪著雙眼瞅著他,隻覺得猶如在聽說天書似的,心髒跟著上竄下跳,起起伏伏,整個聽得是一愣一愣的,最終,隻瞪大雙眼愣愣道:“拉屎?元寶兒,你說你拉了一泡屎就脫身了?還可以這樣?”
元寶兒不耐煩的朝著常勝翻了個白眼。
而上首那伍天覃聽了,整個過程不發一言,卻始終一動不動的盯著元寶兒,他雙目銳利,臉上的神色一時有些諱莫如深,沒人知道他那帶笑的,狹長的雙眼背後,究竟在琢磨或者想著什麽。
那目光像是一柄利劍,仿佛直入人的心髒,令人無處遁形,也無處逃脫。
元寶兒被盯得渾身難受。
“爺,小的今兒個遭難一日,累得夠嗆,現在可以下去了麽?”
元寶兒覺得那伍天覃的目光像是毒蛇的眼睛似的,盯得他坐立難安,良久,隻梗著脖子主動發問著。
不想,他話一落,終於,見那伍天覃有了反應,隻見他眯著眼,朝著元寶兒一步一步走了來。
他走到元寶兒跟前,忽而蹲了下來,而後,輕輕抬手一把捏著元寶兒的下巴將臉漸漸靠了過來。
他與他眼對著眼。
毒蛇似的目光籠罩在元寶兒左右。
“就沒有想過要逃?嗯?”
伍天覃捏著元寶兒的下巴,忽而一字一句冷不丁問著。
這眼神,這話,問得元寶兒雙目一顫。
隻覺得眼前這雙眼好似能夠窺探人心似的。
“小的,小的是太守府的人。”
元寶兒目光一別,咬著牙回著。
伍天覃聞言雙眼嗖地一眯,隻一動不動的盯著元寶兒,半晌,忽而嗖地一笑。
“哦,是麽?”
伍天覃手指一鬆,鬆開了元寶兒的下巴,而後臉上複又恢複了那抹漫不經心的笑意。
他一邊笑著,一邊緩緩起了身,隻立在元寶兒跟前,像座大山似的,將他頃刻籠罩的,而後,隻見那伍天覃將扇子一撐,忽而一邊搖著扇子,一邊抬腳朝著腳邊元寶兒身上踹了一腳,道:“記住了,你生是太守府的人,死也是爺的鬼。”
說完,伍天覃搖著扇子轉身,緩緩朝著臥房踏了去,卻在踏了幾步後,忽而慢悠悠道:“進來伺候。”
話說那伍天覃一走,元寶兒身子一鬆,軟坐在了地上,背後不知何時,冒出了一身冷汗。
而那句話響起後,又讓他整個人一愣。
進去伺候?
哪個?
常勝麽?